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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常曦隐隐从他的回答中感知到了什么,她焦虑地说:“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拿到的话!”

“已发生之事,不可更改。”华君远望着她,似在劝阻,“不会发生之事,更无假设的必要。”

他还是拒绝了她。

如同上一次,上上次,还有之前的无数次。

他永远是这样,一脸温柔地,千般婉转地同她说,殿下,我们不可能。

容常曦从前不敢问,只觉得又羞又恼,总是掉头就跑,这一回,她实在忍不住了。

她嘴唇颤了颤,最后一字一句道:“华君远,为什么?本宫究竟哪里不好了?是本宫生的太丑?还是性格太骄纵?或是——”

“——殿下本质善良,天真烂漫,容颜娇丽。”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贬低自己,华君远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眉头也微微蹙着,“切勿自薄。”

“那你为何不想……不想……”容常曦眼里含着泪,使劲又使劲,才忍住不哭出来。

华君远望着她片刻,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道:“世人千万,行业千般,辰元愿为小兵,为儒生,为农夫……独不愿,依附他人。何况,辰元既非大炆人,亦非合坦人,如今战事频发,并无心思耽于情爱。”

容常曦怔怔地望着他,实在没有忍住,那颗眼泪轻轻地滑落。

她想起来了,华君远说过的,连一个县主,他都嫌人家出身高贵,那如果他娶了一个公主呢?

没人会记得他年纪轻轻就已及第,留在了翰林院内,他写得一手好字,连父皇都极为赞赏,他策论超然,还爱自己研究一些古里古怪的机械,在前世,她死前,他所研发的木制装篮,可让农民轻松地将满地的粟米或苞谷一口气装进一个袋子里,大大增加了效率……这还是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或许还有更多。

他从前活着的时候,从未放弃追寻自己的身世,那么强烈地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这样的人,又怎会甘愿未来的日子里,被人提起,被载入史书,永远只是个“驸马爷”呢?

更何况大炆曾有驸马勾结公主妄图谋反的先例,故而驸马的官职决不能超过五品,甚至不能上早朝,手中更加不能握有兵权……

最重要的是,他母亲是合坦嫁去胡达的公主,如他所言,边塞如今难安,他的身份,又该如何自处?在他自己都未安定下来以前,如何有心思再拖上一个累赘?

她想起上一世,身为文臣的华君远三番四次往边塞跑,想起上一世,她在明光行宫的大叔上问容景谦,为何华君远不愿意娶她,容景谦吹的那首“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

最后她想起前世华君远做过的一只木制鸟,只要将发条上好,便可以如同真鸟一般展翅高飞,可以用于近距离地传输一些东西,或用于给高处的工人传递所需之物,宫中有一回修葺摘星楼,便用到了那只鸟。

华君远就像那只鸟,他有自己的身世,复杂的过去,有满腔抱负与未来,而驸马二字,却会是一张铺天盖地将他困住的网。

容常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她甚至宁愿华君远说她丑,说她骄纵不堪,说自己另有意中人。

而不是如现在一般,他说容常曦很好,但挖心剖肺地告诉容常曦——“不能”。

她已不想追究华君远对她究竟是何种感情了,这已不重要了,华君远不喜欢她便罢了,若华君远对她其实也有意……

那对她或他,岂非更加残忍?

她甚至在这绝望中,生出一丝欣慰——华君远果然是很好很好的男子,他不曾与柳素有染,不曾同叶潇曼暧昧,他只是一直在沿着一条正确的道路,追溯自己的过往,追逐自己的未来。

华君远并未辜负她任何的期待,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太好太好的男子。

也因此,她如此喜欢华君远,从上一世,到这一世,她因为这份喜欢,尝遍了不曾尝过的委屈与辛酸,也体会过他人无法给与的羞涩与喜悦。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

容常曦张了张嘴,想说当驸马怎么了,五品之下又怎么了,跟着本公主,吃穿用度少不了你的。又想说好,本宫知道了,祝华公子青云直上,建功立业,平战乱,福天下……

可这些话都卡在嗓子里,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阵阵惊叫声,在这云出月淡的夜里,显得有些吓人。

容常曦故作镇定地转过头,大步往声音的来源地走,像是十分好奇一般。而华君远也一同跟上,两人都极有默契地没有再提方才的对话。

救她一命。

容常曦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了。

却听得一个尖细的女声嘶吼道:“死人了!死人了!二皇妃……二皇妃死了!!!”

***

容常曦赶到大红的寝房时,房间里已熙熙攘攘挤满了不少人,人群中央围着的正是容景祺与倒在地上的吴丹雪。

今日是吴丹雪的大婚之日,她确然很漂亮,头上凤冠顶部的夜明珠亮的刺目,可此时此刻,她双目紧闭,两条血痕自眼角溢出,鼻孔与嘴巴还有耳朵处同样在不断地流淌着血,容景祺抱着她,酒已全醒了,正惊声喊着她的名字:“丹雪,丹雪……丹雪!太医呢,太医呢?!”

旁边还跪着同样身着喜服的丫鬟,她们满脸惊慌失措,眼里蓄满了恐惧的眼泪,额心已磕出了鲜血。

吴丹雪七窍流出的血漫在容景祺身上,让他原本喜气洋洋的喜服看起来极为渗人,就似容常曦梦到过的那个河神的新娘……

容景思扬声道:“都别吵闹了!无关人等,立刻离开寝房!”

三皇子开口了,众人作势要走,容景祺却厉声道:“不许走!今夜谁也不许离开……在查清楚是谁下的毒手以前……谁也不许走!!!”

容常曦扫了一眼周围,发现所有的皇子公主都在,大家都是满目吃惊,姜听渊眼睛瞪的尤其大,而与姜听渊形成鲜明对比的,正是他身边面无表情的容景谦。

容景思道:“景祺!你冷静一些,我不是让他们离开你府上,是离开寝宫!二皇妃如今这般模样……”

“二皇兄。”容景睿轻轻咳了一声,道,“我略同医术,先让我来看看。”

容景祺犹如抓到救命稻草,立刻让容景睿过来,而容景思则将无干人等都请出了寝房,但说清楚了暂时还不能离开容景祺府上。

容景睿捏住吴丹雪的手腕,容景祺满脸期待地看着容景睿,容景睿叹了口气,对着容景祺摇头:“二皇兄节哀……”

容景祺摇了摇头:“不,不会的……丹雪,丹雪!!!”

他抬脚,一脚踹翻那两个下人:“说!是谁指使你们这样做的?!”

容常曦抓住旁边浑身发着抖,盯着吴丹雪尸体的容常凝的手,轻声道:“皇姐,究竟发生何事了?”

容常凝被她抓住,整个人都打了个寒颤,她怔怔地回头看着容常曦,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二皇兄喝醉了,我们随他来了寝房,我好奇,想知道闹洞房是怎么一回事,便跟了进来……”

“嗯,然后呢?”容常曦其实也怕的要死,但大约是容常凝显得更害怕,她反而能冷静一点。

“二皇兄掀了盖头,大家欢呼起来,那两个仆人又端了两个杯子和酒来,为他们倒交杯酒。”容常凝眼眶一红,“二皇兄见二皇嫂那杯酒太多了,说她半点不会喝酒,便将两杯酒调换了一下,谁知,谁知……二皇嫂刚饮下那杯酒没一下,便捂住喉咙,她嘴角溢出了血,接着鼻子眼睛耳朵里也全都是血……”

容常凝侧着头,半点不敢看地上的吴丹雪,眼泪不断地往下流,容常曦光是听她形容便觉得毛骨悚然,她瞥了一眼那两个下人,她们两个已满脸是血,还在不断地磕头,只说自己便是借了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在二皇子和二皇妃的酒中下毒,自己清清白白,什么也不晓得。

容景祺抱着吴丹雪的尸体,像是看不到她脸上的血迹一般,一味地只是喊她名字,放声嚎哭着,容常曦乍一看,只觉得有些怪异,容景祺与吴丹雪才认识多久,如他这般毫无人性之人,也会哭天抢地成这样吗?

但转念一想,他与吴丹雪早已暗通款曲,或者他真的对吴丹雪动情了也说不定,可惜他这般的人坏事做了太多,好不容易对一个女人动了心,那个女人竟在他们新婚当夜暴毙而亡……

容常曦耳边忽然响起柳素的诅咒,她轻轻打了个寒颤。

☆、绿衣

外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容常曦回头,却是吴若彤。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下人,手里端着一个用金器盖住的小盘子,嘴中念叨道:“发生何事了,究竟——”

她的声音在看到吴丹雪的惨状时戛然而止。

吴若彤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双膝一软,竟是直接跪在了地上,她几乎是爬到了吴丹雪身边,轻声道:“丹雪,丹雪……?”

容景祺满脸抱歉地看着她,哭道:“对不起……丹雪她已……”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这样?!”吴若彤愣愣地看着吴丹雪,又伸手,小心翼翼地篁着她,“丹雪,你睁眼看看呀,你不是说一天没吃上一口东西,要吃我做的八宝芙蓉汤吗?姐姐给你做来了,你看呀……”

她身后端着托盘的下人立刻将那芙蓉汤端上,吴若彤捧着八宝芙蓉汤,递到吴丹雪面前,而吴丹雪自是不会有任何反应。

吴若彤的手再也拿不住那八宝芙蓉汤,打翻在一旁,她以手捂脸,失声痛哭起来,容常曦身边的容常凝也同样被这一幕给打动,捂嘴低声哭了起来,她歪歪地靠在容常曦肩上,看起来几乎也要站不住了。

容常曦虽然心中也有些难受,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正思索着,那几个太医终于姗姗来迟——大好的日子,谁的府上也不会特意安排医师,这时候能赶来,已极不容易。

两位太医分别上前探脉,都只能担惊受怕地摇头,表示无力回天。

之前容景睿便下过定论,容景祺并未迁怒太医,只更觉沮丧,此时邓喜——邓喜是钱公公死后,容景祺的贴身太监,如今一并跟着他出了宫,邓喜道:“华大人将大理寺最好的仵作先生岳家平给请了过来,如今正在外面候着……”

容景祺咬了咬牙,道:“让他们进来。。”

华景策很快带着岳家平入内,两人行了个礼,大约觉得周围的人还是太多,岳家平有些疑惑地扫了周围的人一圈,但并未提出什么异议,只是粗略地检查了一下吴丹雪的口鼻,又将那两杯酒的残渣拿来,以银针分别试毒。

一杯有毒,一杯无毒。

容景祺看着那根发黑的银针,几乎要暴跳如雷:“是谁!是谁竟当真在我与丹雪的交杯酒中下毒?!”

吴若彤泪眼婆娑地抬头,道:“怎么会……怎么会有人专门给丹雪下毒?!”

容景祺怆然道:“不,是我……是我的错。我见丹雪那杯酒中酒太多,知她不胜酒力,所以将自己那杯,和她的换了一下……是有人要杀我,却连累了丹雪!!!”

他又是愤怒,又是自责,看起来几乎要背过气去,岳家平低着头,又抽出一根银针,道:“二殿下,可否允我刺破二皇妃的手指与脚趾一看?”

容景祺愣了愣,点头道:“好。”

在场的几位皇子和一旁的华景策极有默契地别开眼去。

容常曦眼睛也不敢眨,盯着岳家平的动作,他以长银针对准吴丹雪的指甲盖与手指肉的缝隙,顺着往里一刺,登时便有血珠滚落,却是极其可怖的黑紫色。

岳家平蹙了蹙眉,又在脚趾上一试,果不其然,仍是这般。

容常曦突然想起那时自己中了容景祺的计,差点被他下毒而亡,那时候容景祺是怎么说的来着?

“这是十分罕见的曼舌花所制,见血封喉。饮下后,七窍流血,而四肢指甲发黑,轻轻一戳……会流出黑色的鲜血……”

而当时那一瓶极其罕见的曼舌花毒,若她没记错,分明是福泉当下就拿走了……

容常曦心中狂跳,下意识看了一眼容景谦。

他仍是没什么波澜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吴若彤在岳家平刺完脚趾后,立刻重新给吴丹雪穿回了鞋子。

岳家平眉头紧紧皱着,道:“启禀各位大人,二皇妃所中之毒,应是极为罕见的曼舌花毒。”

容景祺一愣,像是也反应过来一般,他震惊地望着吴丹雪的尸体,又缓缓看向角落的容景谦。

在容常曦这个角度,清楚地可以看见容景祺额头青筋暴起,似要随时站起来,朝着容景谦冲去。

而容景谦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平静地与容景祺对视着,半响,容景祺像是极其勉强才平静下来,低头吸了几口气,抬眸对着华景策一字一句道:“查……凶手是谁,一定要查出来!”

华景策如今是大理寺丞,又参加了这场婚事,自是最适合的人选。

他拱手,道:“是。”

***

笃、笃、笃——咣咣咣……

容常曦所住的这个房间离正街颇近,子时敲更的声音传入耳中,实在扰人,容常曦翻了个身,竟在这已冷下来的天气中赶到了一丝燥热,她知这是心中积了太多事,伸手将被子一推,没忍住还是爬坐了起来。

外头守夜的尤笑听到她的声音,轻声道:“殿下?”

“无事。”

容常曦道。

她坐在床上,怔怔地想着今夜的事情。

华景策应下要查吴丹雪案后,便先将那两个送酒的仆人带下去,又要了今日参宴的名册,和婚事流程册录,至于在场的皇子和公主,华景策先粗粗问了一遍,但因这杀人手法是下毒,并不能确定凶手是在何时下的毒,也无法从每个人的行动中推测谁有这个时间去下毒,谁没有嫌疑。

其他宾客虽受了容景祺的要求,都在容景祺府上没有走,但其实他们留在这府上半点用也没有,华景策好生相劝,容景祺到底是答应了,所有人得以离开。至于皇子公主,则因宫门已关,只能暂时住在容景祺府上度过一夜。

容常曦离开新房前,吴家人也赶到了,吴侍郎和吴夫人都纷纷落泪,无法自持,容景祺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尽快捉拿凶手,为吴丹雪讨一个公道,吴夫人怔怔地道:“公道……丹雪已亡,我要这公道又有何用呢……”

容常曦不忍见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面,快步离开,去了容常凝旁边的房间休息。

虽然容景祺现在显然自顾不暇,但容常曦到底对他,和他这屋子很有点恐惧,好在容景祺大约没有想做什么,将所有的皇子与公主都安排在了一个院子内,邓喜也安排了不少家丁,之前宫中出来的不听令于容景祺的禁军队也有一部分还在容景祺府上,这让容常曦稍微松了口气。

只是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上眼,便是吴丹雪满脸的鲜血,还有指尖溢出的黑血,然后又是她同华君远的那番对话。

容常曦到了这个时候,才有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

她被华君远彻彻底底的,以一种连她也无法反驳的理由将她给拒绝了。

容常曦抱住自己的膝盖,既觉得委屈,又在委屈之中莫名生出一股“本宫果然没看错人”的欣慰,她心烦意乱,一会儿又想到容常凝同福泉不知在说什么……

外头忽然响起很轻的乐响,曲调平和,却隐隐透着淡淡悲凉之感,容常曦愣了愣,索性下了床,披上外袍往外走。

她一推门,尤笑立刻跟上,容常曦担心外头不安全,倒也没拒绝,两人走了一段,循着那乐声,看见一人独坐于石椅上,正是不知从哪里摘了个叶片,正在低声吹奏的容景谦。

容常曦看了一眼,他周围没有人,至少明面上看是没有,那些树影重重的地方,或许缩了不少暗卫也未可知——

她让尤笑停步,自己快步走了过去,在容景谦身边坐下。

容景谦吹完一曲,才将叶片随手丢入一旁的草木之中:“皇姐。”

容常曦道:“你这又吹的是什么?”

“绿衣。”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容常曦道:“替二皇兄吹的?”

容景谦看了她一眼,“吵醒皇姐了?”

“发生这样大的事情,谁能睡得着。”容常曦斟酌了片刻,也看着容景谦,“我问你……那毒,是你让人下的吗?”

容景谦看了一眼容常曦,神色中略有一些诧异:“我?”

容常曦赶紧道:“我并非怀疑你,也不是来质问你,只是合理的推断……”

“皇姐是如何推断的?”

容常曦回忆道:“那时候,福泉将曼舌花毒水从二皇兄那儿拿走以后,后来也没听你提起过这件事,肯定是被你好好收着了。其次,皇姐这些日子看着十分不对劲,今日下午,我更是见她和福泉略有拉扯……她也在这场计划中吗?”

容景谦神色不改,只道:“若我说此事与我毫无干系呢?”

“呃……”容常曦犹豫片刻,笑了笑,道,“那我自然也是信你的。”

说是这样说,分明脸上还有许多困惑。

她指望容景谦能多解释一下,譬如他这样的人,是不屑用下毒这种手段的,又或者,就算他要下毒,也不会挑在众目睽睽,容景祺的婚事之上……

但容景谦什么也没说,见她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起身道:“风寒露重,皇姐早些休息。”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自己房间里走去了。

容常曦方才说了信他,此时虽然满腹狐疑,但也不敢拉住人再继续追问。

想了想,又开始后悔自己做事莽撞,竟张口直接问“你是不是下了毒”,这……是个人也会回答不是。

懊恼了好一会儿,容常曦也觉得冷了,便起身要走,未走两步,竟隐隐听见不知从何传来的哭声,那哭声压的很低,却十分哀伤,容常曦瞬间头皮都炸了起来——这哭声,莫不是才去世的吴丹雪?

她停住脚步,问身后的尤笑:“你听到了吗?”

尤笑轻轻道:“殿下,咱们还是直接回屋?”

容常曦“嗯”了一声,打算不要理会那古怪的哭声,却听得哭声逐渐停了,那女子似乎哭累了,轻叹了一声:“哎……”

☆、探讨

容常凝看见她与尤笑,似是有话想说,张了张嘴,又是一串泪落下,容常曦索性拉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门一关上,容常凝往软塌上一坐,便又倚着手扶低声哭了起来。

她的这位皇姐委实也太多眼泪了,容常曦本想耐心等她哭完,但眼见着不阻止她,她指不定能哭到天亮,便柔声道:“皇姐,别哭了,有什么事,同我说说呗?”

容常凝摇了摇头,仍是只哭不说话,容常曦心一狠,道:“今日吴丹雪的事,你有没有参与?”

容常凝一愣,猛地抬起头来,满脸错愕地看着容常曦:“什么?”

看她这样,容常曦便晓得自己完全猜错了,她有些尴尬地道:“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

容常凝脸上还挂着一串泪痕,却是渐渐停止了哭泣,她追问道:“常曦,你为何会这样问,今日吴丹雪的事情,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所以才乱猜的。”容常曦道,“下午的时候,我瞧见你和福泉了。”

容常凝瞳孔一震:“你,你听到我和他说的话了?”

“没有。”容常曦也有些疑惑,“既然不是容景谦差使福泉,让他逼迫你在吴丹雪这件事中帮忙,那你有什么话,可以同福泉说那样久啊?”

“景谦差使福泉逼迫我给吴丹雪下毒?”容常凝脸色都变了,“当然没有,常曦,你,你怎会这样想……景谦和福泉是清白的!尤其是福泉,他、他只是被我拉去问话,什么事也不知道。”

奇怪……

容常曦隐约察觉出了什么不对,随即又立刻否决了——福泉可是个实打实的太监,她这想法也太惊世骇俗了一些。

容常凝却像是怕容常曦怀疑福泉一般,急急道:“是……是我对他有意,才会拉着他……”

容常曦:“……”

容常曦嘴角抽搐了片刻,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容常凝看着容常曦的脸色,小心地道:“你还是怀疑福泉吗?”

“我不怀疑了,我半点不怀疑了。”容常曦深吸一口气,“但皇姐你方才说的是真的?!你,你怎么会对福泉……”

容常凝咬着下嘴唇不敢说话,容常曦连震惊的份儿都免了,只觉得好笑又荒唐。

过了半响,容常凝小心地点了点头,容常曦气极反笑:“皇姐,他连个男人都不能算。”

谁料容常凝忽然抬头看着她,很认真地道:“不是的,他……他不是太监。”

容常曦道:“什么意思?”

容常凝道:“我,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无意?”容常曦哭笑不得,“再怎么无意,也不至于发现这种事?”

容常凝犹豫道:“你可记得,去年我同华家大公子吐露心声,他却同我说自己始终没有忘记亡妻,心中难安,不愿再娶妻?”

“那时候……我想起来了。”

容常曦回忆起,那时候容常凝哭着跑了出来,因为担心她的安慰,容景谦确实随口让福泉去护着容常凝,福泉跟着容常凝跑了,而自己和容景谦则去了那个小屋。

容常凝道:“我心里难受,他又一直跟在我身后,怎么赶也赶不走,我只好让他跟着我。后来我险些从高台摔落,是他一把将我抱住……”

“如此这般,你就喜欢上他了?!”

“当然不是。”容常凝赶紧摇头,“那时我心中忧愁,哪会这样快喜欢上旁人,只是觉得他十分可靠,后来你中剑昏迷不醒,冬至时,我随母妃去善法寺上香,想为你祈福,路上怕危险,便找景谦借来了福泉一用。”

“你同慧嫔宫中难道没有一个可靠的侍卫?!为什么非要福泉啊!”容常曦道,“皇姐,你分明那时候就别有心思了!”

“没、没有!”容常凝脸一下便红了,“我那时当真只是觉得,有他在会安心一些。后宫侍卫,你也晓得的,半点比不上御林军……”

“好,你继续说,他为何又不是个太监了呢?”容常曦摆了摆手。

容常凝道:“善法寺路上出了点小事,遇上了劫道之人,那群人晓得我们是宫中来的后便惊慌失措地要逃,确实不足为惧,但福泉始终护着我——”

“——他护着你,是因为他是奴才,你是公主,是他主子容景谦的皇姐,仅此而已。”容常曦只觉不可理喻,“你却因此对他有意?!这,这简直是一叶障目了!就像华景策一般,他在秋猎中救下你,你心存感激,便将这份感激当做情爱,如今福泉,不正是和当初一模一样吗?”

容常凝正色道:“常曦,不是这样的。此前华公子那事,确然是我错将感激当做感情,可你不明白,彼时我虽哭着离开,心中却有些莫名的喜悦。”

“喜悦?为何?”容常曦困惑地道。

容常凝道:“自华公子救下我以来,我与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我更加不明白,只凭着那几面之缘,对他抱以无限的幻想……我想着,他定风度翩翩,定重情重义……而当他说出他难以忘怀亡妻时,我竟觉得,他如我所想一般,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这真是太好了,我一点也不觉得愤恨,可是,我应该恨的。”

容常曦愣愣地看着容常凝,没有说话。

容常凝以为她不明白,便耐心解释道:“后来倾心福泉,我很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也鼓起勇气同他说了我的想法,而他自是如我所料,三番四次地拒绝我,因为他是个正直不阿的人,且拒绝我,也是为我好,毕竟我可是一个公主,而他只是外人眼中的太监……但这回我一点也没办法喜悦了。”

容常凝慢慢坐直身子,轻轻叹了口气:“华公子拒绝我的时候,我想的是,无论如何,这个人不枉我倾心一场,他是个值得我倾心的男子,而他忘不掉亡妻,这很好,那便罢了,我何必强求……但福泉拒绝我时,我才晓得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滋味,我甚至宁愿他没有那么好。”

“宁愿他没有那么好……”容常曦喃喃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宁愿他不要为我好,不要是那么正直的人,宁愿他自私一些,想着若是同我有了些什么,总好过现在只能给景谦当个奴才。”这番言论或许太过大胆,容常凝脸色渐红,“我心里头恨的要命,恨他不解风情,恨他墨守成规,我只想着要如何改变他的想法,而不是如之前对华公子一般,想着这样也好。”

容常凝握住容常曦的手,一字一句道:“以前,我从未喜欢过什么人,从未同任何男子相处过,便对华公子寄予了无限奇怪的幻想和期盼,他不必喜欢我,甚至可以拒绝我,只要这份幻想不曾破碎,我便也能心满意足。可福泉不一样,他不是水中月镜中花,我对他更不曾寄予任何幻想,我所希望的,仅仅是同他在一起。”

容常凝见容常曦没有半点反应,只有又松开手,总结道:“爱应当是自私的,毫无理智的,而不是权衡斟酌,自我满足……抱歉,同你说这样多,这样的心思,其他人或许是很难明白的。”

容常曦双唇紧闭,一语不发。

她不明白吗?

她再明白不过了。

那时她误会,以为华君远同柳素有染,她的伤心,更多是因为华君远竟会看上一个上了年纪的青楼女子,仿佛她心中那个莲仙就这样落入了泥潭之中。

从前世到今生,她始终在追寻一个答案,她想知道,为何华君远不肯娶她。

而当她知道原因是华君远胸中有抱负时,她虽伤心,却也同容常凝一般,生出了“这个人不枉费我倾心一场”的喜悦。她想的是,若华君远用其他的理由拒绝她,或许她因为失望,还不会那么无措,而华君远用这样坦然的理由拒绝了她,那么这个镜中花就不曾衰败,这抹水中月影就不曾破碎,而她也会如同此前千百次一般,无穷无尽地追逐着这个似乎永不会消亡的幻影。

人最怕的就是不甘心。

而华君远的完美,就是她的不甘心。

这是她与容常凝微妙的不同之处,容常凝可以觉得这样很好,那便算了,而容常曦却从未吃过瘪,失过手,所以华君远一日不彻底落入泥土之中,她便一日无法彻底放手。

可方才,容常凝说,这不是爱,这是可笑的幻觉,是寄情于某人的愚昧。

怎么可能?

容常曦回过神,道:“皇姐。”

容常凝侧头看着她:“嗯?”

“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容常曦深吸一口气,“幻想又如何不能是爱,若一个人有你中意的所有特质,那为何这不是爱?我想,这就是爱。”

容常凝怎么也没想到容常曦深思半天就是为了争这个,她“呃”了一声,倒也没有争辩,而是道:“或许,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

容常曦掩饰地拨了拨头发,扯开话题:“你还没说呢,为何福泉不是太监?”

容常凝脸色微红,道:“因为最初我中意他,他便说自己不能人道,就算没有身份差别,也是绝不能娶我的,可我那时不太懂,究竟太监与普通男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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