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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常曦忽然看向容景兴:“景兴景昊,我问你们,你们愿不愿意去跟着吕将军打仗?”

容景兴被她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给惊呆了:“啊?!常曦,你是气糊涂了?!我这时候去什么啊?我们才多大。”

“不是现在!”容常曦气急,“以后!比如,比如十六岁!反正十六岁了,也是要出宫的。”

容景兴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了,有吕将军在不就够了么,还要我们做什么啊?”

容景昊也附和不断:“而且昨天吕将军跟着父皇来上书房,还正好撞见我们欺负容景谦呢,他肯定对我们印象不好。”

容常曦眼皮直跳:“你们又做什么了?!不是让你们最近别欺负他么!”

容景兴愤愤道:“是他先招惹我的!他去净房的时候将我的书弄在地上了,我这不就来火了么!他又不肯道歉!”

这两个废物!

容常曦心里有气,摆手:“算了!等吕将军走了,我要见父皇,尤笑,你一会儿去跟何公公或者于公公说一下!”

父皇身边有两位公公,一个是何公公何匀,一个是于公公于善,何公公更为心腹,但为人也更难以捉摸,于善多替父皇做些跑腿、端茶点香一类的事情,也算能说得上话。

尤笑点头:“是。”

容常曦倒不是要去和父皇抱怨大公主之事。

容常曦虽然不太清楚之后战事,但自觉跟父皇打个招呼,让大炆安稳一些还是能做到的,比如现在就可以提议,让父皇下令不许皇亲国戚大规模占据京城附近的土地,这样的话,也不至于到后来发展成京城周围许多空旷道路只有亲兵没有守卫军,导致从蓝山口入内一路毫无阻碍,居庸关想要援军,还得从京城调兵。

若居庸关破了,敌人便可长驱南下,直入京师。

当然,这样的话,将来也就没那家伙的表现机会了,他们大炆也可免去那些讨厌的战争。

不对……

容常曦心里一顿。

她可不能让容景谦活到十六岁。

他们现在才十一岁,容常曦忽然想到这一点,心里居然有点奇怪的烦闷。

因为她后知后觉想到,离她能见到华君远,还差整整三年呢。

☆、情窦1

上一世,容常曦第一次见到华君远的时候年方十四,是个微妙的年纪,她仍旧傲慢跋扈,但却逐渐有了独属于少女的娇矜。彼时容常凝十六,之前皇帝属意的驸马因天花去世,只好重新再选,容常凝自己毫无主见,只说一切但凭父皇做主,容常曦晓得这事儿后,莫名十分感兴趣,跑到书房里寻父皇,恰逢下头送了一堆画卷过来,满满地垒在书桌上。

皇帝瞧她眨巴着眼儿满脸好奇,也不戳穿,只笑盈盈地让何公公一幅一幅展开,当中不乏有好看的,容常曦好奇道:“他们当真与画上长的一样?”

皇帝只笑不语,看到后来,容常曦都不乐意去看上边繁复的文字与介绍了,只盯着脸看,偶尔嘟囔两句“这个人的鼻孔都可以塞弹丸了”或是“这个长的像蛤蟆,有四层下巴”,惹得皇帝好笑不已,何公公也憋着笑不敢说话。

华君远的画像出现的时候,容常曦呆了呆,看一眼底下的介绍:“中极殿大学士次子……这位大学士家中很缺钱吗?怎么连个好些的画师都请不起?”

她会这样问,全因为与其他人栩栩如生,分毫必绘的画相相比,华君远这画像堪称是潦草至极,勉强能看出上边的人有两只眼睛,嘴巴和鼻子都仿佛不存在似的。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似乎也不觉得自己被敷衍了,将画合上,但容常曦反而记住了这个华君远,看生辰八字,他比自己还要小上三个月,没鼻子没眼睛,长的十分敷衍……她想,若有机会了一定要见见他到底长什么样。

没多久皇帝便定下了大驸马的人选,乃是大理寺卿孟立群的长孙孟俊毅,人如其名,确实颇为英俊,在容常曦的记忆中,容常凝嫁去后似乎过的不好不赖,至少没出什么传到宫里来的大事。只是后来孟俊毅同二皇子一边,最后那场容景谦的大清算里,孟家也颇为惨烈,想来容常凝也深受其害。

虽然皇帝内心暗暗定了孟俊毅,却到底念着容常凝是自己第一个要出嫁的大女儿,彼时恰好科举刚结束,决出了文武状元,皇上大摆琼林宴,将一些青年才俊也给请来,自己的皇子也悉数到场,至于两位公主和几位郡主,则在一水之隔的湖心亭里坐着,才俊们望去,只能看见影影绰绰隔着薄纱的曼妙女子,她们却可以将那些男子看的清楚。

大家都有点晓得这琼林宴为的是什么,容景兴容景昊上去便找出了孟俊毅,要同他喝酒,将他往湖心亭的方向带,几位郡主都不好意思起来,容常凝更是始终垂着头,容常曦是没这种意识的,她将那薄纱掀了个缝,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看见孟俊毅被容景兴容景昊围着喝酒,也没什么不快,只是无奈地笑着将酒饮尽。

杯酒下肚,又偷偷地看一眼这里,明明什么也看不到,脸颊也绯红一片。

容常曦不明所以,嘀咕道:“大皇姐,你这未来的驸马酒量也忒差了,还不如景昊呢,才几杯啊,脸就红成这样。”

一个已为人妻的郡主低声笑着:“康显公主,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

容常曦一头雾水,蹙眉瞪她:“什么乌七八糟的,还敢对我说,你也喝醉了不成?”

湖心亭内原本有几分旖旎的氛围霎时间就冷了下来,容常曦丝毫没有自己搞僵了局面的自觉,又看了几眼孟俊毅,说:“也罢,长的还是人模人样有鼻子有眼的,和大皇姐你还算相称。”

容常凝低声道:“有鼻子有眼睛便足够了么?”

容常曦自然未察觉她的低落,反而想起华君远那个画像:“可不是么,有些人看起来就没鼻子没眼睛的。”

话音刚落,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便朝着湖心亭的方向走过来,他身后的宫女提着一盏宫灯,那宫灯映出的光犹如流萤,在他白色的绸缎长衫上轻盈地飞舞着,容常曦向上看去,却正见一张俊美无匹的脸,下半张脸也有光照着,嘴唇含笑,鼻梁高挺,那双眼睛在阴影之中,却有着丝毫不逊于宫灯的光芒。

这并非完全是大炆人的长相——到后来,容常曦才知道华君远的母亲是胡人——但初见他时,容常曦只觉得世上或许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

他是来替孟俊毅解围的,说要来替孟俊毅喝酒,容景昊摇头说他酒量不好,喝了怕是要出糗,男子笑盈盈的,说自己出糗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为了高兴,只是若自己要往湖里跳,千万得拉住他。

他这围解的甚妙,容景兴容景昊丝毫没有不快,一群人和和乐乐地走了,容景兴完成了容常曦交代的任务,把孟俊毅带过来让她们看了个清楚,于是对着湖心亭这边飞了个得意的眼神,容常曦却根本没看他,只盯着那人翩然的衣角,像雪白的蝶翼忽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隐约间,她听见容景兴喊他“辰元”,她下意识地念了一声:“辰元?”

一旁有个女子,叫叶潇曼——后来容常曦牢牢地记住了她——疑惑道:“华家二公子也来了么?”

华家二公子……

华君远,辰元是他的字。

脑中华君远的画像与方才惊鸿一瞥那白衣男子反复交错,容常曦无意识地攥紧了一旁的轻纱,心里莫名的酥酥麻麻,却并不晓得自己这颗仙人掌,正缓缓地开出一朵花。

没多久便是秋猎,华君远自是也去了,彼时他与容景谦已颇相熟,大约也正是琼林宴上认识的,华君远大他两三个月,身长玉立,比他足足高半个头,容景谦站在他身边又瘦又矮,容常曦遥遥看着,只觉得是一根青翠的竹子旁长了根冬笋,看着就惹人心烦。

秋猎上男女之别比平日淡了许多,尤笑替容常曦将一头乌黑的长发编好绑起,以红色发带穿插其间,露出光洁的额头与脖颈,骑射服束着腰,外头罩了个短短的灰色无袖薄袄,脚蹬小羊皮靴,腰间缠着一条蛇皮制的金色长鞭,十分夺目。

容常曦骑着父皇给的小马驹,瞧好了容景兴容景昊在华君远身边的那一刻,让马仆牵着马驹慢慢带着自己过去,容景兴与容景昊看到她,果然主动吼道:“常曦!”

容常曦故作矜持地看向他们那行人,容景兴十分合她心意地夸奖道:“常曦,你这样和往日宫装极为不同,可好看了!”

“哼。”

容常曦有些得意,又瞥了一眼华君远与他身后的容景谦,华君远听到容景兴的话便反应过来,十分恭敬地躬身行礼:“参见康显殿下。”

容景谦很敷衍地说:“二皇姐。”

容常曦完全忽视了容景谦,有些紧张地捏着鞭子的一角,道:“这位是……”

“这是华大人的次子华君远。”容景兴果然急着介绍,“一表人才啊!我本还以为他会是咱们的大驸马呢。”

容常曦气的都忘记要在华君远面前保持矜贵了,差点一鞭子挥过去,华君远却丝毫不见尴尬,只道:“五殿下,您这样说,孟兄听见了可是会伤心的。”

容景兴大笑起来。

容常曦的骑射十分一般,勉强是个能不从小马驹上摔下去的水平,射箭就更别提了,手无缚鸡之力,稍微重一点的弓都拉不开,但样子要做足,她四处晃荡,自有一堆人凑上来,巴巴地自我介绍,是哪家王亲贵族,是哪个官员之后。

大公主的婚事定了,虽然真正成亲出宫还起码要等个一两年,但大公主一嫁,这位赫赫有名,荣宠一身的小公主定然也要考虑择婿之事,皇上宠这个小公主,已不算是什么宫闱秘辛,便是看每回西灵山还有这回秋猎上皇上对小公主的态度,也能晓得若是娶到这位公主回家,必十分了不得。

至于传闻中公主嚣张自大,相较之下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了。

容常曦看着眼前这些围上来的“青年才俊”,各有各的笨,各有各的丑,各有各的讨厌之处,唯独华君远,和其他人都十分不同,除了那句参见康显殿下,他没再同容常曦说过话,也从未刻意来容常曦面前晃荡,甚至看到他和容景谦交谈,容常曦也不觉得是人以群分,只觉得他不跟红顶白,简直是这浊世中的清流,是泥潭内的莲,容常曦素来爱莲,那一会儿简直觉得华君远是莲仙下凡了。

然而她陶醉了没两日,就发现自己确实没办法和这位莲仙有更多的来往,他很讲究男女有别,绝不与容常曦单独相处,甚至看到容常曦朝自己这边走来,遥遥行礼就避让开了,容常曦总不至于巴巴地追上去,只能含恨盯着一旁跟着离开的容景谦的背影,觉得是他在背后对华君远说了自己的坏话。

秋猎过去,容常曦与华君远也没说上两句话,回宫后更是没机会见面,她心里记挂着华君远,越发忧郁,明瑟殿也不爱去了,整日叹气发呆,连皇上都看出来,问她为何郁郁寡欢,容常曦便说自己整日在宫里待着无聊,想要出宫。

皇帝再是宠她,听她说这个却也不答应,最后容常曦气的绝食了三日,皇帝心痛至极,恰好过了年,华家大公子华景策要行弱冠礼,行完礼后自要设宴,其他几个皇子当时都有些事,华君远只邀了容景谦去,皇帝也同意了,转念一想,容常曦与容景谦素来不对付,便告诉容常曦,若一定要出宫,只能同容景谦去华府之宴。

他并没料到,能去华府正中容常曦下怀,虽然对于要和容景谦一起出宫这件事十分抗拒,但为了见到华君远,容常曦还是咬牙答应下来。

容景谦没什么意见,只点头说好,那时他受欺负不似以前多,也不再像一缕不起眼的幽魂,因他各方面的功课都很好,马术射术更是不差,人也逐渐健壮起来,性子又十分沉稳,皇帝难免心生了一些感情,虽这感情十分淡薄,至少也能让他立足。当然,最重要的是容常曦也长大了一点,不再像以前一般百无聊赖,没事就逮着容景谦出气。

女子似乎大多如此,从情窦初开的那一刻开始,竟无师自通地开始守“规矩”,她仍半点也瞧不起容景谦,但平日里撞见了,讥讽的话已到嘴边,却又会下意识地想起华君远的脸,好似那人是什么大罗神仙,能看得到宫内自己的一举一动,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给谁看,却强行将恶言恶语吞了下去,也不再怂恿容景兴容景昊对付他——当然,他们也即将离宫,本就有许多自己的事情要办。

原本随人践踏的杂草藏在角落中,其他人忙起来了,也就不会时时刻刻特意去踩上一脚了。

作者有话要说:是这样有人说女主重生两次了所以看回忆的时候有点搞不清是哪一世的回忆,我再强调一下啦,一共只有两世~

第一世就是上一世,所有写明了回忆的都是第一世的,譬如这次的情窦1234.

但回忆其实很少~只是必须要交代该交代的前世的一些事情

女主摔死之后,就到了第二世,也就是现世,从10岁一直往后,虽然中间女主淹死了一次,但所有人都仍在这一世,没有进入第三世,时间都是正常流逝,只是女主单纯的死而复生罢了。至于原因之后会说。

其实这种设定应该是正文体现的,但是因为说明白要等比较后面了,怕大家糊涂,所以先在这里说一下

☆、情窦2

而从前被欺负时,容景谦从不曾卑躬屈膝求饶,如今没人理他了,他也丝毫不觉得庆幸,永远还是那副死人脸,容常曦看着都想翻白眼,两人各坐一顶轿子去到华府,因怕华君远认定她骄奢淫逸,只带了六名侍女,两名在前头打屏障,两名跟在身侧,另两名在后头牵裙子。

华家人虽早被通知康显公主要来,真看到她时也很有点手忙脚乱,华家两个妹妹上前来陪着她,容常曦微笑以待,显得十分平易近人,两华家两位小姐都认定之前听说的康显公主的种种跋扈事迹不过是谣传。

宴上主角是大公子,容常曦却只看华君远,她以薄扇遮面,盯着华君远一双如白玉竹节的手轻敲桌面,盯着华君远执酒一饮而尽,盯着华君远与身旁的人聊天——容常曦的视线忽然不期然地与华君远身侧的容景谦撞上,他在与华君远聊天,眼睛却望着容常曦。

两人对视的瞬间,容常曦有些微意外,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呢——好似秋猎时撞见的野狐,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一窝蜂骑马冲过来对它射箭,而它轻松躲闪,很快隐入林中不见,在彻底消失前,那野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就是这样的眼神,此时此刻出现在了容景谦的脸上。

容常曦的心狂跳不已,莫名地心虚起来,却逼着自己不能挪开视线,咬紧牙关与容景谦对视着,然而容景谦却似乎根本无意和她较量这个,很快拿起杯子饮茶,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可他嘴角那抹带着嘲讽的笑意,却让容常曦捏紧了拳头。

之后容常曦始终心不在焉,到宴席结束,似是华家老夫人有些信流年风水一类的,华家大公子幼年体弱,还发过天花险些死去,于是原本文雅的小宴,最后却拖上了一只大公鸡,容常曦好奇地跟上去看,遥遥隔着屏障,就见屠夫手起刀落,那公鸡就死了,鸡血洒了一地。

容常曦生平第一次看见如此血淋淋的场面,那鸡头滚了两圈,容常曦也吓的花容失色倒退三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低的清冽男声:“殿下当心。”

容常曦回首,才发现不知何时华君远与容景谦站在了自己身后,方才她退后,险些撞上了华君远。

“抱歉……”容常曦生平第一次如此主动致歉。

华君远微微一笑,犹如春风拂面:“是微臣险些冲撞了殿下。”

他身边的容景谦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看着容常曦,容常曦心里又是一跳,对着华君远含羞带怯地摇头:“没有。”

华君远望向容景谦:“景谦,你不同殿下说话吗?”

容景谦这才以那种惯常的死气沉沉的语气道:“皇姐。”

华君远有些疑惑似的,容常曦小手捏成了拳头,面上还是笑着:“景谦年纪小,不大懂事,我不在意的。”

“不大懂事……”华君远好笑不已地点头,“景谦,看来我对你的了解,还是远远不够啊。”

容景谦没接话,那边华家大公子朝着华君远招手,华君远便对二人叠手说了抱歉,大步离开了,容常曦探头看着,容景谦的声音冷不丁响起:“该回宫了,皇姐。”

“他们明明就还有其他地方要去……”容常曦心里着急,也顾不上挑容景谦的刺了,“为何本宫不能去?你又为何不去?”

容景谦道:“我本是可以去的,但要陪皇姐回宫,自然不能去。”

“到底什么地方本宫不能去了?!”

容景谦沉默了一会儿,道:“并非针对皇姐,只是那地方,所有女子都不适合去。”

他是很知道容常曦性子的,越是这样说,容常曦便越要去,最后人群散去,容常曦与容景谦作势要回宫,容常曦又说自己有些不适,华家小姐便带着她去崭新的客房小憩,容常曦眼刀飞向容景谦,半响后跟在容景谦身边的禄宽进去,说是给公主送些小食,又片刻,“禄宽”低着头,小跑着出来,跟在了容景谦身后。

容景谦侧身去看自己这位皇姐,她眉头紧蹙,身子扭来扭去的,似是觉得极为不自在,见容景谦看自己,她微微抬眼,因带了帽子,平日被发丝微遮的洁白额头与脸颊完整地暴露在外头,杏眼瞪的极大,满脸都是嫌弃:“这就是你想的主意?!居然要我穿太监的衣服,臭死了!”

“皇姐大可将他直接赶出。或是现在回屋,将衣服换回来。”

她的口是心非被轻易戳破,容常曦咬牙片刻,道:“走!”

当时容常曦并未细想容景谦怎会肯帮自己,在她眼里,任何人听自己的吩咐都是天经地义的,直至到了醉花楼,容常曦看着满眼穿着过于暴露的女子,和醉醺醺色眯眯的男人后,险些背过气去。

“这是什么肮脏地方!居然也敢带我来。”容常曦紧紧跟着容景谦,觉得多看一眼都会瞎,虽丝毫不谙人事,双颊却也红似晚霞,“容景谦,你真是找死。”

容景谦丝毫不理她,几乎是轻车熟路地要了个二楼的包间,带着容常曦上楼,那包间外头以垂幔遮挡,里头的人可以看见一楼的状况,其他人却看不见里头的状况,容常曦进了包间是一阵发怒:“他们怎么可能来这里!你到底想做什么?!”

话音刚落,外头响起阵阵乐响,一群穿着华丽的女子上台表演,众星拱月般托出个白衣飘飘的女子,她生的貌美如花,但一看便知并非中原人士,且年纪并不太小,应有二十□□,只是一双剪水秋眸似哭非哭,极惹人怜,耳边簪着一朵看起来十分不吉利的白花,张嘴便是一段极为缱绻的曲调,容常曦捏着垂幔,不知不觉听的有些出神。

一曲终,掌声雷动,听那老鸨滔滔不绝,容常曦才知道这女子颇有名气,原是胡达的小官之女,后流落大炆,改名为柳素,一直以来都是什么名家,十余年来不曾伺候任何客人,还嫁了个书生,夫妻十分恩爱,谁料前些日子柳素被几个纨绔看上,不达目的不罢休,竟将那她丈夫害死,柳素想要报官,奈何大理寺却包庇那纨绔,柳素所有家财如流水上下打点,却毫无作用。

她索性要将自己卖了,一是图个庇护,二是要继续攒钱为亡夫伸冤——她的亡夫甚至没有下葬。

容常曦听着听着,觉得极为心软,她道:“容景谦,你带钱没有?”

“怎么?”

“什么怎么啊,你没听方才那老太婆说的吗?这柳素如此可怜,咱们把她给买下来,再予她自由,岂不是功德一件?”

容景谦看她一眼:“不必。”

容常曦正要发怒,忽听得隔壁传来一道熟悉的好听的男声:“一百两。”

这声音容常曦之前还觉得是泉水泠泠,眼下却觉得是雷劈轰轰,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容景谦,容景谦的神色却十分放松,没一会儿有个年迈的声音加价,那清朗男声便跟着加价,他加价越多,容常曦便更加确定那人是华君远。

她心如死灰地听着华君远与几个老头竞价,听华家大公子调笑着说辰元今日是铁下心了,听老鸨兴奋的鬼吼鬼叫……最后一个老头喊出五百两,一时间醉花楼中安静下来。

别喊了,到此为止,本宫还是能原谅你的……

容常曦紧紧地握着拳,这场与她无关的拍卖,却让她紧张地几乎要窒息了。

那柳素忽然抬眸,泪盈于睫:“华公子,人在风中,犹如无根浮萍,总归是雨打风吹去……还望公子不必再为素破费。”

她闭目,一点清泪落下,与此同时华君远道:“一千两。”

柳素惊讶,旋即泣不成声,众人哗然,老鸨笑的眼睛都不见了:“一千两!还有更高的吗!”

自是没有。

容常曦天旋地转,扶着柱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贱人。”

容景谦坐在椅子上,事不关己地吹着茶。

“你,喊……一千五百两!”

容景谦道:“华兄会喊二千两的。”

容常曦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只觉得一口血憋在喉头,几乎要背过气去。

这一年她刚十五,头一回动心,头一回出宫,头一回事不如愿,天都几乎塌了一半,甚至想冲到隔壁去拽着华君远的领子质问他为何肮脏成这样,她先前觉得华君远与旁人都不同,是莲仙下凡,这时候却觉得他比万人践踏的污泥还不如。

容景谦回头望了一眼窗外,天色已暗:“咱们该回宫了,皇姐。”

他这时候的每个字于容常曦听来都是讽刺,容常曦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狠狠地望着他:“你是故意的。”

故意要让她看到这样的华君远,故意要让她痛心。

“是皇姐坚持要来。”

“但你本可以阻止本宫!”

“我不可以。”

容景谦平静地说。

也是,他越是不让自己来,自己越是会来,但容常曦已伤心过头,总要找个人发泄,她扬起手就要给容景谦一个巴掌,容景谦却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并不肯让这巴掌落下。

容常曦一字一句道:“容景谦,你找死!”

容景谦丝毫不惧:“皇姐究竟在伤心什么?”

“呵……”容常曦嘴唇轻颤,把手抽出,退到窗口往下看着,“你分明看出我对华君远有意,却偏生让我看到他这副恶心的模样!我本以为……我本以为他可以成为我的驸马……”

华君远一行人已到了楼下,老鸨欢天喜地地迎着他们,柳素仍在哭,华君远微笑地递上自己的帕子,温声安慰着,他丝毫不知,几步之遥的二楼包间里,有一位公主也在为他而哭泣。

容景谦起身,站在她身边看了一会儿:“辰元心善,仅此而已。”

“满嘴胡言,你真当我什么都不懂?!”容常曦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恼怒不已,“他,他竟喜欢那个老女人!!!”

容景谦只道:“皇姐方才也想替柳素赎身。”

容常曦一时竟不晓得如何反驳,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容景谦却忽然笑了。

这是容常曦第一回见容景谦在自己面前笑,从前他见到自己,大多低着头,即便抬着头,也多是面无表情,谁也看不出他的情绪,可他却居然对着她笑了,笑的如此发自内心,以至于这五年多的时光里,容常曦第一次发现,原来容景谦笑起来,左边嘴角居然还有个小小的酒窝,从前骂他男生女相,确实没骂错。

是了,这也是容常曦第一回在容景谦面前表现的如此痛苦又狼狈,他们两人像是踩在一个翘板的两边,此消彼长,在今日以前,容常曦的气焰远胜容景谦,今日却似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的火,她整个人湿漉漉地窘迫地站在容景谦面前,低低地矮了下去。

这一笑让容常曦浑身发冷,她正要说些话重新找回场子,容景谦忽敛了笑:“从前至今,多少宫人身亡只因皇姐一句话,今日你只是瞧见杀鸡却吓得花容失色,正如方才皇姐说要替她赎身,转念又恨不得她就此死去。”

容常曦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脑袋里不期然地想起那老太傅的话——“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为惑。”

容景谦又道:“华兄磊落,并不曾遮掩分毫,倒是皇姐,既非善人,何必作态?”

“住口……容景谦,你给我住口!”

“华兄确实不适合做皇姐的驸马,却并非是因为华兄配不上皇姐。”

言下之意,是容常曦半点配不上华君远。

容常曦想抬手去打他,却发现自己浑身颤抖,竟是连举起手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倚着木栏,几乎要往下坠去,容景谦不再说话,只恢复到那面无表情的模样望着她,容常曦眼中重新蓄满泪水,脸涨的通红,一楼是喧哗的人群,华君远似已领着柳素离开了,今夜于华君远而言是个确值千金的**,而她却在这里受着奇耻大辱。

最后容常曦颤巍巍地说:“容景谦,你给我滚——滚!”

容景谦转身就走,听话地滚了。

☆、情窦3

容常曦抱着膝盖在角落里蜷缩着哭了好久,最后还是一个龟公忽然进来,说时候不早了,问他有没有看上的姑娘,容常曦茫然地望着他,最后捂住脸跑了出去,她一路穿过调笑着的男女,满鼻子的胭脂水粉香气,还被一个姑娘给拦下——但很快那姑娘就笑着说:“哎呀,原来是个女的?怎么混进来的?”

她所有拙劣的伪装,旁人都是一看便知,一片衣香鬓影中,容常曦眼前阵阵发昏,猛然推开那女子,最后终于逃出了这破地方。可这条街都做的是这样的营生,两旁的姑娘袒着胸脯,或站在一楼,或坐在二楼窗台边,摇曳生姿地招揽着客人,红色的灯笼沿着街道而挂,挡住了月光原本的颜色,一地艳红的光几乎有些刺目。

容常曦踏着那红色的灯火继续朝前跑,她听见两边女子娇滴滴的笑声,还有恩客同她们讲价还价,同她们说些不入流的话,最后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与喘息声,跑出那条街后,外头也同样热闹,人群熙攘,所有的道路看起来如此相似,容常曦独自站在其中,发现自己迷路了。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瞒过所有人,单独出来……跟一个自己很讨厌,也一定很讨厌自己的容景谦一起。

她怎么能蠢到这个地步。

那个夜晚,十五岁的容常曦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之前她期待的宫外的热闹与繁华,夜晚的万家灯火如同画卷在她眼前铺开,她却看也不敢看一眼,贴着墙角漫无目的地走着,恨不得立刻飞回之前困住她的皇宫里去。

她穿的不厚,外头刮着风很有些刺骨,容常曦哆哆嗦嗦的,手冷,心更冷。

她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不见了,又或是容景谦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会让他们无法发现自己不见了——一定是这样的。

容常曦背脊发冷,容景谦方才敢那样直白地同她说话,想来那时候自己在他眼里已是个死人了。

她被找到的时候估计尸体都冰凉了。

容常曦一边走,一边怀念明瑟宫自己的那些小物件,怀念宠爱自己的父皇,咋咋呼呼的五皇兄六皇兄,温柔的三皇兄,还有尤笑赵嬷嬷,还有那个罪魁祸首华君远,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被容景谦逮住软肋,干了这么多无可挽回的傻事。

宫里吃饭规矩极多,容常曦每回用膳,都有几十道菜,听着惹人羡慕,实际却让容常曦闹了好几回,原因无他,只是这么多菜,再喜欢也不能吃三口以上,一旦吃了第三口,平日里溺爱容常曦的赵嬷嬷便一定会让人撤了那道菜。

一直到此刻,容常曦才忽然明白他们的用心良苦,华君远就是她的菜,容景谦没帮她撤走,反而纵容她吃,接着偷偷在菜里下毒,自己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容常曦一边想着一边哭了起来,这眼泪混着三分悔三分悲四分恨,她想容景谦恨她也就算了,她反正也恨容景谦,可容景谦怎么能让她去死?在宫里她一手遮天,若肯动动心思,容景谦早死透了!这人怎么这样,一点也不懂知恩图报!

若自己当真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容景谦的,到时候她要夜夜蹲在容景谦的床边,在他耳边说着“我好恨呐”,将他生生逼疯了再索命。

爱与恨都是动力源泉,想着容景谦被自己吓得屁滚尿流的场景,容常曦竟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力量,她擦了擦眼泪,观察着周围的小贩,打算找个看起来面善的去问问华府怎么走。

宫门这时候应该已经关了,她只能先去华府,让他们第二日早上再将自己安然无恙地送回宫,最后,自己就可以在父皇面前大哭特哭,把容景谦干的混账事一股脑说出来,让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容常曦在一个卖糖糕的小摊子旁停下来,摊主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子,看起来十分和善,容常曦鼓足勇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问路,好在小贩果然和善,用手指了指前方的小巷:“从这里插过去,便是白鹤街,你走到白鹤街最北,再找人问一次,应该就可以到了。”

容常曦得了他人的好意,且这份好意与她的身份无关,十分让人感动,便想着要报答一番,她伸手摸了摸,发现自己手腕上有个成色极好的玉镯换装时并未取下,这似是南诏那边进贡的,最纯的和田玉,有一点天然的裂痕,乍一看像一朵莲花,容常曦颇为喜欢,但也没有特别在乎。

她随手指了个糖糕,道:“这个多少钱?”

小贩道:“一文钱一个。”

容常曦愣了一会儿,看着他被冻的发红的鼻头和身上夹袄的缝补处道:“这么便宜?那你大晚上守在这儿,一晚上才能赚几个钱啊。”

小贩神色有点不太好:“不都是这般挣钱的么?”

在容常曦的人生中,一文钱什么的,都只是个数字而已,她甚至没见过单独的一文钱铜币,她想到方才华君远为了柳素一掷千金,而那些钱是这些小贩一辈子也赚不到的,心中不免又添了几分厌恶——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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