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败家东西,就两盆破花,摆着看的玩意,没几天就谢了,花了足足十两银子。十两啊,买成米咱家能吃半年,买成柴咱家能烧半年。白花花的银子啊,疼得娘心口难受。你说你个兔崽子,你个败家子,隆福寺现成的梅花还开着,再掐两枝送过去不行吗,不照样能看?福顺斋的点心,才三五文一斤,又好吃又体面,十两银子,足够天天买点心了。你说,是不是姓杨的勒索你,咱不要这个师父,不跟着他读了!”
夏太太啰里啰唆说个没完,开始夏怀宁还忍耐着,听到最后觉得不对劲儿,没好气地说:“娘,跟先生没关系,先生可从来没说过要东西,连束脩都没收。”
夏太太声音愈加尖利,“他没要,你献什么殷勤,是觉得咱家银子多得花不完?宁哥儿,你得气死我,可怜你爹死得早,你娘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喂养大。有了好吃的不舍得吃,先紧着你吃,有了好喝的不舍得喝,先紧着你喝。你这翅膀还没硬,都已经扎煞开毛了。”
一盆茶花三两银子,一盆金桔四两银子,加上来回雇的马车钱,足足花出去十两。
夏怀茹本来站在旁边瞧热闹,听到夏太太念叨这几句,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笑倒好,立刻把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夏太太两手叉腰,唾沫星子乱飞,“你以为跟你没关系是不是,养你这么大,费了我多少米多少布,赶紧去把嫁妆绣出来,你要是绣不出来,我没得闲钱给你置办。”
夏怀茹立刻垮下脸,“孙家不是给了一百两银子?”
“银子你就别惦记了,一分一毫你都带不走,那是留着我娶儿媳妇的。”
夏怀茹咬咬唇,不甚情愿地出去了,一路走着想起来夏太太的话,又大笑,“一把屎一把尿地喂养大,敢情怀宁是这么长大的?”
而夏太太怨气仍未出尽,那些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说。
夏怀宁淡淡道:“娘,您别说了,您的生养之恩我都记着,往后您也记个帐,但凡我花的一两一钱银子,将来我都会三倍五倍地还给您。”
神情清清冷冷的,像是看个陌生人。
夏太太突然就失了底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跟我算计那么清楚,你小时候我没日没夜地照顾你,你说能折算成多少银子?”
一边哭一边骂。
夏怀宁冷眼瞧着,只觉得从心里往外透着凉。
人跟人的差别真是大。
为什么他就不能有辛氏这般知书达理温柔可亲的母亲?
他进出杨家许多次,辛氏从不曾这般哭闹,甚至也不曾高声说过话,更没有斤斤计较着他送的点心多少钱,送的月饼多少钱。
他来来回回送这许多东西,只除了这次的花木值钱之外,其余都没有花费什么。
而杨修文却帮他甚多,每次都仔细修改批阅他的文章,还告诉他如何破题承题,怎样起股束股。
杨修文在翰林院任职,认识许多名士大儒,而科考的出题人以及阅卷人往往都会是他们。
杨修文帮他分析大儒们的风格和喜好,可能会出那方面的考题。
而这些,就是捧着银子也不一定能知道的内幕消息。
杨修文这般待他,他花点心思孝敬师父师母又怎么了?
中秋节,师母给他回礼的纸墨和府绸,就值好几两银子了。
夏怀宁想着这些,见夏太太仍在地上嚎啕,叹口气,俯身伸出手,“娘,您起来,地上凉。”
打滚撒泼,这是夏太太惯用的法子。
前世,每当夏怀宁没有听从她,她要么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哭天抢地地数落着孩子不孝,要么抓起剪子菜刀对准自己胸口说没法活了。
根本不管旁边有没有人在。
夏怀宁既害怕夏太太气出病来,也觉得被人看见尴尬,只能答应了她。
一而再,再而三,屡试不爽。
夏怀宁也就习惯了凡事顺着夏太太,就连起初极不愿意替兄长洞房,也被迫着答应了。
唯一一次忤逆夏太太就是没有如她所愿跟吏部文选司郎中姚谦的女儿定亲。
杨萱停灵五天,就下地埋葬。
夏太太说天气炎热,搁置时候久了,尸体就要腐臭,再者,杨萱又非寿终正寝而是病死,是恶故之人,早点埋了好早点投胎。
丧事是在田庄办的,只让夏瑞穿着麻衣哭了几场,就草草选定一副柳木棺材便把她葬在夏怀远坟茔旁边。
京都家里既没有设灵堂也没有挂白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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