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大家齐刷刷将目光移了过来。
苏筠瞥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是对面坐着的一位姑娘,十岁上下的年纪,穿着木槿色的丁香夹袄,瞧上去英气十足,看向苏筠的目光里颇为不屑。
这姑娘苏筠没什么印象,不过从苏简的记忆里倒是能寻到一些影子。兵部尚书家的孙女儿,名唤林晚英,是个疾恶如仇的性子,跟刁蛮任性,喜欢四处欺负人的苏简素来不对付。
这林晚英兵家出身,会些拳脚,以前的苏简在她跟前没少吃亏,两个人久而久之便结下了梁子。
苏筠随意地拿帕子擦了擦嘴,笑着看向应氏,眼睛里纯洁无瑕:“外祖母这里的点心太好吃,阿简很是喜欢。”
应氏微微愣了一瞬,随即和蔼地笑着道:“阿简喜欢便好,到了外祖母这儿,保管咱们阿简吃个够。”
见应氏对自己的女儿也转变了态度,方氏心里越发觉得舒坦。她怜爱地摸了摸旁边的女儿,眉眼处皆是笑意。
林晚英的话在应氏慈爱的态度下很快遮了过去,妇人们依旧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直到听到外面传话说魏王和魏王侧妃到了,屋子里这才安静下来,各个正襟而坐,齐齐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
苏筠心上一口气压的她难受,蒙灌了两杯酒水,小声对方氏道:“母亲,我出去一下。”
方氏不太乐意:“你姐姐和姐夫刚来,你怎么能走呢?”
苏筠努力克制心底的恨,很为难地道:“可是我肚子不大舒服。”
苏筠说罢站起身来,在目光移向门口的一刹那,一男一女已并肩走了进来。
☆、冤家路窄
苏筱衣着华贵地挽着魏王尹明德从外面走进来,堂内在坐之人纷纷起身行礼,待听得尹明德让起身的声音,才纷纷直起身子,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尹明德走上前对着鲁国公夫人寒暄,苏筠不经意地抬头,目光中透着一股寒意。
他今日穿了件绛紫色团纹毛领袍子,外面披了件墨色斗篷,高大威猛,颀长的身姿,俊逸的五官,不怒自威的气度毫无疑问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凝聚在一处。
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曾经是苏筠最大的依靠。可如今再遇见,她只觉得分外恶心。
“母亲,我真的肚子不舒服,我要出去一下。”苏筠说完,不等方氏拦她,起身便出去了。
方才屋里沉闷的气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如今一走出大厅,她瞬时觉得整个人都好了许多。
此时魏王来了,大家自然都在里面围着,院子里显得格外安宁。
她拢了拢狐裘默默在曲折的小路上走着,突然前方有人喊她:“阿简!”
她闻声抬头看过去,却见是杭青柠和几个同岁的姑娘们站作一排看着她。见苏筠望过来,杭青柠最先上来挽上她的胳膊:“我们几个方才在前面的花园里玩儿,想着这会儿你来了,正要进去瞧瞧,你怎么出来了?”
杭青柠脸上是纯真无邪的笑,似乎真的和她是好姐妹一般。
上次在慈云庵她和杭青柠闹得并不愉快,依着杭青柠的脾气必然是会将她谋害亲嫂的事传的人尽皆知。如今什么事都没发生,想必是方氏让苏筱打着魏王府的名号施压淮郡侯府,使得杭青柠不敢在她跟前放肆。
不得不说,方氏在以强欺弱这方面还是很有法子的。
苏筠笑着将胳膊从杭青柠手中抽离:“屋子里太闷了,我出来走走。”
杭青柠毫不介意她的疏远,反而笑得更甜了:“这样啊,那我陪你好了。”
“青柠,苏简到底有什么好的呀,你竟然这般喜欢黏着她?知道的以为你们关系好,不知道的只当是你因为人家姐姐是魏王侧妃,故意巴结人家呢。”说话的姑娘穿着青色袄裙,十一二岁的年纪,看向苏简时一脸的不屑。
杭青柠一听这话脸颊憋得通红,气得跟那人理论:“你胡说!阿简人可好了!”
“她人好?以前仗着她大姐是魏王妃,不把旁人看在眼里,人家稍稍对她示好就把人当下人使唤,这样的人也能叫好?”青衣小姑娘说罢,又看向苏筠,“苏简,现在魏王妃死了,你二姐又成了魏王的侧妃,你依然可以抬着下巴走路,可这是威风呢。”
苏简以前的性子得罪过很多人苏筠自然是知道的,不过这些个小姑娘她并没功夫招惹,便也懒得搭理,越过她们就打算继续走。
苏简的背后有魏王这个靠山,那些人到底不敢太过得罪,便也没再缠着,纷纷走了。杭青柠站在原地,想到自己母亲被筱侧妃刁难的事,虽百般不愿,仍是小跑着跟了上去。
“那些人平日里就这样,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杭青柠宽慰苏简道。
苏筠笑了笑:“我无所谓啊。”
杭青柠微微愣了一瞬,倒也没再言语。两个人并肩走着,彼此之间都很沉默,谁也没说什么话。
好一会儿,杭青柠才犹犹豫豫地搓着手道:“阿简,之前那些事真的不是我故意打听的,我是担心你所以才问了捧菊和捧竹几句,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若是不喜欢,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苏筠仍旧没说话,只随意地四处看着,突然指了指前面的几株红梅:“原来这鲁国公府还有梅花,开的可真好。”话一说完她便有些后悔了,这话不该是她这个鲁国公府的外孙女该说的。
好在杭青柠并未多想,只单纯的认为是苏筠故意不想搭理自己:“这鲁国公府你以前也没少来,哪里会现在才发现这里有红梅?阿简,你真跟我生气啊,咱们俩以前关系不是最好了吗?”
苏筠看她一眼,脸上渐渐挂着笑意:“怎么会,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早已不放在心上。对了,方才在外祖母那里我听到你母亲问起你来着,你快回去,免得出来太久她担心。方才我二姐和魏王也去了,这会儿里面肯定热闹。”
杭青柠听了眼里带了一丝急切,不过转瞬即逝,随即问她:“你不回去吗?那我在这儿陪着你好了。”
苏筠道:“不必,你先去,我一会儿就回去。”
杭青柠犹豫了一下,点头:“那好,你莫要跑远了,早些回去。”
见杭青柠终于不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苏筠才算是松了口气,看到那开得正好的梅花一时心痒,便走过去仔细瞧了瞧。
说实话,这鲁国公府她还真的是第一次来。以前作为苏筠,她跟鲁国公府没什么关联,方氏自然不会带她来此。后来嫁给尹明德做了王妃,她一个人懒于应酬,每逢宴会都只是命人备些礼物,自己从来不到场。
不得不说,这鲁国公府作为世代相传的一等公爵,后院的景致比武陵侯府要奢华精致许多。就连尹明德的魏王府也比不得这里近百年的底蕴。
前几日刚下了场雪,如今积雪未消,很多地方还铺着一层白色。假山后面有红梅静放,在皑皑白雪的陪衬下,似乎成了这院子的一大亮点。
她缓缓走上前去,看着树上的花一时手痒,想要伸手折一枝下来。这一伸手方才发现,如今不过八岁的身子实在太矮,竟是根本够不到。
她四下看了看,见并无旁人,犹豫了一下伸着胳膊跳起来,企图能折到最低的那一枝。连着蹦了好几下,她脸颊都跟着红润了起来,却终无所获。
她有些郁闷,正准备调头离开的时候,却见尹明德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如今正悠闲地半倚在假山上,看着她的目光复杂难辨。
☆、两难抉择
苏筠没折到红梅本就有些郁闷,如今看到他,心情就越发烦躁起来。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曾亲自下令将她活活打死的事实。当那一条条皮鞭抽打在她的身上时,她整个人都在颤栗。
这个曾经将她捧上云端的男人,也亲手将她推入谷底,万劫不复。
“你是……苏简?”尹明德直起身来,看着她的目光里是暖暖的笑意。
苏筠强自压下内心窜上来的愤怒和不甘,略显讥诮地挑了挑眉:“王爷何以见得?”在苏筠的印象里,也就四年前她嫁给尹明德时苏简见过他,但那时候苏简才四岁,并不引人注意,尹明德怎会记得她?
尹明德一脸如沐春风的笑意,静静望着她的那张脸:“你和你姐姐眉眼相似,自然很好辨认。不过……”
他仔细瞧着她的眉眼,脸上的笑意敛去,眸中闪过一抹复杂:“比起苏筱来,你倒是更像苏筠。不仅容貌,连神情都像她。”
苏筠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半:“王爷在外征战多年,跟大姐姐相处时间并不多,一回来又赶着纳了我二姐进门,如今您还记得大姐姐的音容笑貌吗?”
尹明德神色微怔,默了一会儿笑着叉开了话题:“你想折梅花吗?本王可以帮你。”
苏筠扭头看了看那梅树,淡淡道:“这花开在树上挺好,我几时说要折了去?方才不过觉得冷才蹦了几下,不劳魏王费心。”
她说完越过尹明德就要离开,却被他伸手拽住了胳膊,眉头略微拧着,带着一丝困惑和不解:“本王可有得罪过你吗?怎么会有这样大的戾气?”
他的触碰让苏筠觉得分外恶心,沉着脸收回自己的手臂:“我自幼便是这般随性,若哪里惹到了王爷还请见谅。”
尹明德听此笑了:“你倒是个真性情,难得遇上一个敢这么跟本王说话的,你可知你的两位姐姐都没这个胆子。”
这人的话实在太多,苏筠如今报不得仇,却也没那么大的肚量跟他在这儿废话凭白气着自己。她正想寻了借口离开,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猫叫:
“喵~”
她心上一喜,有些难以置信的侧目望过去,却见假山上一只白猫正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
认出是自己养的,她脸上终于绽放出笑意:“绵绵,你怎么跑来了,不是说让你待在家里吗?快下来!”她说着对它伸出了手,连语气都比方才轻快了不少。
穆焕从假山上跳下来落在了苏筠的肩膀。他就知道,今儿个鲁国公夫人的寿诞,作为外孙女婿的魏王必然会来,在家里思来想去了半天仍是有些不放心,这才趁白袖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他料想的果然没错,这俩人竟然真的撞上面了。
见这只猫一直盯着自己,似乎很有敌意的样子,尹明德看向苏筠:“这莫不是前些日子抓伤了侧妃的那只猫?看上去便有些凶煞,你小小年纪该养只乖顺一些的。”
绵绵的到来让苏筠舒心了不少,也渐渐唤回了自己的理智,知道此时不能跟他把关系闹僵,难得和颜悦色了一些:“多谢王爷,不过我这猫极好,上次抓伤二姐姐纯属意外,事后我已经狠狠教训过它了。”
见尹明德盯着自己不说话,苏筠继续道:“这猫背着我的丫鬟跑到这里来,恐待会儿不安分搅了外祖母的寿宴,我先送它回府,不陪王爷在此赏花了。”说罢,她对着尹明德福了福身子,径直走了。
尹明德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紧蹙的内心一点点加深。
屋子里奉承的话太多,他原是出来透气的,不想会遇到这丫头。想着她方才折花时的动作以及表情的变化,总让他不自觉想起苏筠来。这些日子一到晚上总会梦到她,梦到四年前两人刚成亲的日子。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苏筠是被冤枉的?
苏筱和方氏设计陷害于她,他又岂会瞧不出来?
************
苏筠本就对来这鲁国公府没什么期待,如今见了尹明德,就越发不想在此地待下去。回去跟方氏说了一声身子不适,便由樱桃陪着自己回了侯府。
一回到皖云阁,白袖便急急忙忙跟自己赔罪:“姑娘,这绵绵实在是太淘气了,奴婢一不留神便让它给跑了。”
苏筠瞧着怀里乖乖巧巧的小猫,抱它去玫瑰椅上坐下:“这小家伙你是治不住它的,罢了,今儿个还多亏了它的及时出现呢。”要不然,她还真不知自己在刚刚那样的环境下会怎么得罪尹明德。
不过,这小猫未免也太机灵了些,她从来没带她去过鲁国公府,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找到那儿的。
苏筠细细思索着,一只纤细白嫩的柔夷若有若无地抚弄着小猫的身子。
“姑娘,今儿个鲁国公夫人的寿宴,想必热闹十足,您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白袖一边说着,随手帮她斟了杯刚沏好的热茶。
苏筠道:“许是在慈云庵里清净久了,有些不适应那里的热闹,又觉得身子有些不适,故而便先回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赵嬷嬷的声音:“六姑娘在吗?”
苏筠微微一愣,赵嬷嬷不是随方氏去了鲁国公府吗,怎么突然来这儿了。她看了眼白袖,白袖立马会意,出去请了赵嬷嬷入内。
赵嬷嬷进来时,后面跟了个中年男子,见苏筠望过来,她笑着行礼道:“姑娘,太太听说姑娘身体不适甚为担心,让老奴请了郎中来给姑娘瞧瞧。”
苏筠倒也不觉得意外,轻轻点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许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既然郎中已经来了,那瞧瞧也好。”
郎中上前给苏筠诊了脉,只说没什么大问题,开了些滋补安眠的药便离开了。
赵嬷嬷笑道:“姑娘没事咱们太太也就放心了,方才姑娘从国公府回来,咱们太太心里放不下呢。姑娘既然觉得困乏,不若便进里间休息片刻,老奴回去给太太回话。”
赵嬷嬷离开后,苏筠也没在外面多坐,由着白袖搀扶自己回内室休息。
当她一觉醒来时,外面早已是天翻地覆了。
“姑娘醒了?”樱桃过去扶她起来。
苏筠揉了揉额头:“现在什么时辰了,太太可回来了?”
见白袖欲言又止,苏筠心中了然:“帮我梳洗。”
苏筠来到锦芳苑,站在屋外,里面不断传来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可见方氏这回是发了大怒。
掀开帘子走进去,恰有一只瓷瓶摔了过来,砸在苏筠的脚边。她定了定神走上前去:“母亲怎么了,居然如此动怒?”
方氏一看是自己女儿,脾气明显好了许多:“阿简不是身子不适,怎么跑出来了?”
苏筠笑着走过去:“睡一觉现在好多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还不是今儿个给你外祖母过寿的事,真真是气死我了。我原本就有些纳闷儿,老太太今儿个对我的态度怎会这般好,原来是打着旁的主意呢。宴会散后我被她单独叫了过去,你猜她说什么?她居然想让自己的嫡孙女儿嫁给魏王,还想让你姐姐为她们牵线搭桥,简直痴人说梦!我好不容易把你姐姐送到魏王身边,如今恩宠绵延,岂会同意让方沅阻了你姐姐的王妃之路?”
鲁国公府选的果真是方沅,看来樱桃说她思慕魏王一事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那母亲是怎么回她的?”
“我能怎么回她,自然是随随便便的搪塞过去,总不至于真答应她这等事,你姐姐若是知道了岂不要埋怨我?不过我瞧老太太被我惹恼了,还指不定会怎样呢。”
苏筠若有所思:“外祖母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谁知道哪里听来了你姐姐伤了身子,无法再有身孕的事,如今倒是成了她握在手里的筹码了。”
苏筠微微有些吃惊:“若真如此,母亲你怎能拒绝外祖母呢,这岂不是要惹事了?”
方氏有些不解:“这关系到你姐姐在王府的地位,我自然要拒绝了,难不成还答应她?”
苏筠上前搀扶方氏坐下来:“母亲你细想,方沅表姐是国公府世子最受宠的嫡女,这身份自然非同一般,她的婚事岂是外祖母一个人能够做主的?”
方氏吃了一惊:“你说这其实是你外祖父的意思?是啊,国公世子一共便两个女儿,方沅是唯一的嫡出,她的婚事必然要经过国公爷的首肯才行,让她嫁给魏王一事根本不是那老太太能够做主的。国公府这几代不比往昔,你外祖父这是想借着魏王为家族谋取利益啊。”
“可不是吗,所以母亲你得罪外祖母,岂不是也得罪了外祖父?外祖父平日里疼爱柳姨娘和母亲不假,可在家族利益面前,以往的疼宠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你今日不应,难保外祖父不会为此给柳姨娘施压,到时候一边是生养的姨娘,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母亲你当如何抉择?”
苏筠一番话说的方氏心里一惊,她今日原本没想那么多,如今被女儿这样一提醒,也觉得事情重大起来。
姨娘和女儿,她该选哪边?
“说到底,我如今嫁给了你爹,咱们才是一家子。何况,你二姐姐得魏王恩宠,对你二哥也是大有益处的。”方氏思索着道。
“照母亲这么说,您这是要弃了自己的姨娘,纵然她今后不被外祖父待见,被外祖母打压,在国公府里再没有好日子过,您也不在乎吗?”
“若你二姐姐得宠,自然也会罩着她的,相信姨娘她不至于在国公府受那么多苦头。”
“母亲莫不是忘了,纵然二姐姐得宠,妻妾有别,在外人看来国公夫人才是她的亲外祖母,你让她为个姨娘出头岂不惹人笑话?魏王也不会容许她那么做的。”
苏筠越说方氏这心里就越乱,她是柳姨娘所出,当年若非姨娘想尽办法劝说国公爷,她这个国公府的庶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武陵侯府的女主人。在国公府之时,她和姨娘相依相伴,她从来不曾因为姨娘是妾而心生埋怨。若非姨娘受宠,她一个庶女还指不定会过程什么样子呢。
姨娘为她操劳了一辈子,她若真为了自己的女儿舍弃生母,又于心何忍?何况,她也是有儿女的人,若给女儿做这样的榜样只怕不好。
方氏发愁地拧了拧眉:“没有两全之法,为娘也很是为难。”
苏筠笑了笑:“若想柳姨娘不被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排挤,其实我倒觉得不难,咱们只要把表面工作给做好了,他们就怪不到姨娘的头上去。”
方氏扭头看着女儿:“你莫不是有了什么主意?”
苏筠道:“除夕夜二姐姐不是要接我去魏王府陪她守岁吗,到时候把方沅表姐一起叫上,如此也算是母亲向国公府表了态。外祖父若是知道母亲这般帮着方沅表姐,他自然会对柳姨娘偏爱几分。”
“你这是什么话,让方沅去魏王府,那不是明摆着让她去跟你二姐争宠吗?若真叫她做了王妃,你二姐还有什么希望?”
“母亲,有我和二姐在,方沅即便去了魏王府又如何,她还能在我们姐妹二人的眼皮子底下勾搭了王爷不成?不过是做场戏,让国公爷知道母亲你的态度罢了。”
方氏思索良久,满意地点点头:“还是你这丫头思虑周全,明儿个我就去国公府里回个话,在你外祖母跟前提一提带方沅去魏王府的事。”说罢,她很是诧异地打量着自个儿的女儿,“阿简现在是越来越聪明了。”
苏筠淡淡一笑:“是母亲太过为二姐的事着急,没有细想罢了。何况,阿简是您生的,还不是随了母亲?”
方氏笑着点点她的鼻子,宠溺道:“你呀,就是嘴甜。”
☆、金枝玉叶
出了锦芳院,天已经暗淡了下来,空中又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的。
苏筠裹着披风默默走着,任凭寒风吹拂,她似乎也不觉得冷,依旧慢悠悠的。
怀里的绵绵倒是安分,整个身子缩在苏筠的狐裘之中,只探出一颗脑袋来。
苏筠伸手抚着它:“绵绵,你说魏王最后会不会娶方沅?”她伸出手接过几片雪,瞧着它一点点在自己的掌心化作一片湿润,幽幽吐了口气,眼神一点点变得冷艳,“他为了皇位如此轻贱人命,我如今报不得仇,也要给他制造些麻烦出来。”
若非有幸重来一世,很多事她至今也不会想明白。
苏筱一个女儿家居然能千里迢迢跑到边关去,还美其名曰“游玩”。这等说辞连苏筠都糊弄不过去,何况是尹明德这种可以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权臣?
两年前苏筱在边关同他“巧遇”,凭尹明德的谋略必然知道怎么回事,却仍旧愿意入了方氏母女的局中,其原因再明显不过。
比起她这个武陵侯府不受宠的嫡长女,苏筱既是武陵侯疼爱的女儿,又是鲁国公府的外孙女儿,她的身份对他可是有用多了。
如果她没有料错,尹明德必然是早就起了反叛之心,想要夺那至高之位。
说来也是,他手握重兵,上马能战下马能谋,这样一个人怎会甘心做个亲王。他如今备受陛下倚重又如何,权势滔天又怎样,终究还是个臣子。他辛苦征战换来的太平天下,岂会甘心让他人坐享齐人之福?
可他这种人又最是虚伪,不敢堂而皇之的领兵造反,还想有个顺应民心的名号出来,如此便少不了拉拢朝臣,暗中筹谋。
四年前他在慈云庵与她相遇应该并非意外,而是他早就设好的圈套。曾经她和尹明德的婚事令人称羡,如今看来,她终究只是他拉拢武陵侯的一颗棋子罢了。
当时长安城里跟苏筠年纪相当的姑娘家大都订了亲,方氏是苏筠的继母不曾将她的亲事放在心上,致使她到了那个年纪仍未婚配。所以尹明德才会把主意打在她的身上,纵然她不受宠,武陵侯终究是她的父亲。他若想起事,武陵侯这个岳父想置身事外都难。
不过,婚后一个月的蛮夷入侵恐怕是他始料未及的,一去四年更是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如今四年后再回来,放眼这长安城,她苏筠这个无足轻重的侯府嫡女还能给他带来多大益处?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她苏筠自然就成了一颗废棋。
尹明德会下令将她鞭笞致死,恐怕并非是因为苏筱流产一事,也不是因为误会她和顾风有私情,而是因为……她苏筠这颗棋子,四年前落下的时候便是一场失误,一颗废棋却占着王妃的位置他岂能不赶紧处置了,如此才好给旁人腾出位子来。
方氏和苏筱母女二人设计她的事,或许尹明德从一开始就知道,却又装成被蒙蔽的样子。毕竟,他和方氏母女的目的一样——让她死!
如今再想起这些,苏筠突然不觉得心痛了,只是觉得自己活的荒唐而可笑。他一直都清楚明白,偏她却糊里糊涂。
如今王妃位子是腾出来了,不过她倒是很好奇,这魏王妃的名号究竟会落在谁的身上。他想凭着苏筱一人联络朝中两位大员,她就偏不让他如愿。
若尹明德最终真坐上了那个位子,王妃便贵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武陵侯和鲁国公谁不眼红?一个是鲁国公府世子的嫡女,一个是武陵侯府的嫡女,谁又愿意舍弃正室之位?
苏筱终究姓苏,和国公府关系再亲密,在鲁国公看来也比不上自己嫡亲的孙女儿。何况苏筱不能再有身孕,这对方沅成为魏王妃是极为有利的筹码。若他真有让自己孙女做王妃之心,尹明德又当如何对武陵侯交代?
他可是已经害死了侯府的一个女儿了。
这样的难题,她倒是想看看尹明德最后会如何解决。
风还在猛烈地呼啸着,钻心入骨的寒意让苏筠觉得浑身都有些木了。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猫,默默往着自己的皖云阁而去。
穆焕静静待着她的怀里,仰脸看了看夜色下的小姑娘,一阵恍惚。
这苏筠,远比他想想的要伶俐许多。
若真尹明德狼子野心,这长安城里怕是免不了一场动荡了。
快到皖云阁的时候,白袖小跑着迎了上来:“姑娘可算是回来了,方才您去找太太又不让奴婢跟着,这么久不回来着实让奴婢担心。”
“我没事。”
见苏筠淡淡说完继续往前走,白袖有些纳闷儿,却又不敢多问,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回到卧房,樱桃看她冻得双唇发紫,脸色惨白,忙端了姜茶给她:“姑娘快些喝了这个暖暖身子,外面风雪那么大,若是着凉可就不好了。”
苏筠用手捧着,因为心情低落的原因,也不想让白袖和樱桃在旁边候着,便道:“你们俩都退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樱桃张口想问几句,白袖私底下扯了扯她的衣袖,她乖乖闭嘴,随着白袖一起默默退了出去。
穆焕知道她这会儿想到尹明德的那些事必然是心情不好,伸了爪子在她胳膊上拍两下,见她看过来,它便抬起两只前蹄扛着肚子学人在矮榻上走路,一晃一晃的,瞧上去甚是滑稽。
不过,悲剧的是他走了两下身子就摇摇晃晃起来,两只前爪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在矮榻上打了个滚儿,像人一样四脚朝天躺在了榻上。
莫名出了糗的穆焕一阵懊恼,越发讨厌这具猫身子了,气得拿猫蹄子狠狠照着自己身子拍打两下,幽怨地叫了一声:“喵……”他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变回人?
它这般模样顿时将苏筠给逗乐了,不由噗嗤一笑,伸手在它雪白的肚皮上挠了两下:“绵绵,你越来越可爱了。”
苏筠一颗心顿时化作了一汪水,柔柔的,心底的愁云霎时间烟消云散。
她伸手将它捧起来,幽幽叹了口气:“唉,可惜你是只猫,若能够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苏筠这话无意间戳到了穆焕的痛处,它心上微微一沉,竟也起了些许幽怨和无奈。
***************
定北侯府
一间奢华而又雅致的卧房里,袅袅青烟自麒麟兽小香炉里缓缓升腾,清淡的安神香在整间卧房里四散开来。
鸳鸯帐内,一秀美的妇人醒来时下意识抬起胳膊摸向床榻的外侧,却扑了个空。
她张开双目看着旁边空出来的位置,缓缓坐起身来:“揽月!”
守夜的婢女闻声碎步走进来,轻轻撩起幔帐:“公主怎么醒了?如今才三更天。”
少安公主问:“侯爷呢?今晚还不曾来过?”
揽月沉吟半晌:“到了年关了,侯爷政务繁忙,兴许……是直接歇在书房了。”
少安公主气的将本属于定北侯的绣枕抱起来扔在地上:“忙忙忙,我看是不想见我才是真的!”
揽月吓得跪在地上,垂首道:“公主息怒!”
少安公主淡淡瞥她一眼:“更衣!我倒是要瞧瞧,他这一天到晚的是在忙什么!”
寂静而又浓郁的夜色下,侯府东面的书房灯火通明。
少安公主走过去时,门口的两个侍卫上前行礼:“见过公主!”
少安公主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起开,本宫要去见侯爷。”
两名侍卫却未让步,犹豫片刻,其中一个道:“禀公主,侯爷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少安公主脸色一沉:“你们好大的胆子,连本宫也敢阻拦?看来,本宫需要找人好好教你们规矩,让你们知道这个侯府里头谁最不应该得罪!”
她话音刚罢,两名侍卫唬了一跳,却犹豫着仍未躲开。
这时,书房的门突然开了,走出来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他淡淡瞥了眼两名侍卫,又看向少安公主:“公主金枝玉叶,高高在上,何苦为难两个下人?”
少安公主勾了勾唇:“穆彭彦,我只当你今晚是不会出来见我的。”
穆彭彦对着少安公主躬身施礼:“臣忙于政务可能疏忽的公主,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她心中有气,碍于有外人在场也不好发作,提起裙摆直接进了书房。
穆彭彦淡淡瞥她一眼,也跟着进去,随手关上了书房的朱门。
少安公主压着心底的怒火,抬眸看他:“穆彭彦,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堂堂一个公主被你娶回家,是被你摆着当花瓶的吗?”
穆彭彦没有看她,径自来到书案前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册翻看着。
少安公主气急,上前从他手里夺过书册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两脚:“本宫跟你说话呢,你就是这等态度吗?穆彭彦,你不要挑战我的忍耐限度。”
穆彭彦冷声一笑,站起身来上前两步逼近她:“公主殿下,这话该是我说才是。”
少安公主自幼骄纵,长这么大还没见哪个人敢这般跟她说话,她顿时有些愕然,好半晌回过神来,看到他眼里的杀意她顿时有了惊惧:“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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