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郎中药铺有好几家,但是骆深从来没去过。骆家家大业大,有点小灾小病的都是派车接去家中诊治。
一则是省了脚程,二则……
像骆家这种大户,无风都能挂起三尺浪来,若是光明正大去看病,恐怕用不了半日,许多不堪入耳的流言就能刮遍洛阳城。
骆深坐在诊桌前,袖口撩起,露出一截皓腕,虽然白皙,但是并不柔弱。
那一层薄薄的皮肉下,包裹着匀称的肌肉,线条绵长而柔滑。
搁在腕间的手瘦如柴、苍老。
寂静片刻后,那苍老的手移开,捻了捻垂到胸口的雪白胡子尖,“没大毛病,拿两副退热药,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至于这嗓子,并非寻常发病,只能慢慢恢复,切记不可大声说话。”
骆深脸上挂着一点笑,轻轻的说:“谢谢。”
他模样好,穿准干净,笑起来一股子贵不可言的劲头。
老大夫连忙点头:“客气客气。”
韩将宗没听出来个所以然,问道:“慢着,‘并非寻常发病’什么意思?老先生可否仔细说说?”
他脱了铠甲,只留下利落的劲装,看着同常服差不多。
又好似差很多。
浑身衣裳黑漆漆的,头发靴子也乌黑,露出来的身体线条紧绷结实,一看就有身手傍身。面相也不好惹。
然他从进门开始不发一语,像个保镖似的现在后头。
大夫竭力忽略,总算略了七八成。他此刻骤然出声,威势不减,吓了这大夫一跳。
待到胸膛里的心跳速度慢了些,大夫才说:“……喊的,嗓仁儿红肿,颚干痛、痒,舌根肿涨,应是长时间、连续、大声促喊所至,伤了体表,这才哑了。”
骆深:“…………”
长时间连续大声喊。
可见昨夜战况确实惨烈。
老大夫看了他二人一眼,并未浮现出什么尴尬神色来。
将桌旁六层小抽屉最上头一层拉开,取出来几截梨树枝一样的木棍,用小勺子盛了几颗放在四方的软纸上。
“没事多含着,恢复的快一些。”
可见这老爷子活了快一辈子,对许多事已经见怪不怪。还对着两人亲切的嘱咐:“往后还要温柔一些,循序渐进……”
韩将宗:“……”
骆深神色不变的道了谢,顺手捏了一颗放在嘴里含着,起身去配药间等着抓药。
门外大堂里排队等着看病的人见里头空了立刻走进来坐在诊桌前。
老大夫闭起眼,清高的说:“伸手。”
来人伸出手搁在脉枕上,望了一眼药房方向,小声问:“先生,上一位是什么病啊?”
老大夫撩开眼皮打量他一眼,又闭上了。
“症状。”他问。
“头晕脑胀,腰间乏力,总觉得像睡不醒。”来人说着,仍旧瞄着那边,声音又低了下去:“……旁边跟着的那位,是前些日子来巡查的大将军吗?”
老大夫收回手,来人眼巴巴盯着他。
“跟你有什么关系?”只听老人家清了清嗓子,皱着眉批评:“你是来看病的,还是来打听事儿的?”
药房就在旁边,虽然那人打听的声音不大,但是大夫喝斥的声量倒足。
韩将宗听了个清清楚楚,面色也沉了下来。
“将军宽心些。”骆深头也不偏的说:“上赶着听这些,怕是会把自己气死。”
韩将宗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坦然。”
骆深垂眸一笑。
眼睫投下一小片参差阴影,韩将宗伸手摸了摸,骆深往后一躲,吃惊的看着他,反应过来飞快扫了一遍四周。
抓药的伙计背对着他们正在取药,门外老大夫坐在门边同刚刚那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挤兑,窗纸明亮虚晃,街上的行人穿梭而过。
这转瞬即逝的亲昵接触无人察觉。
“你既然这么宽心,那你躲什么?”韩将宗问。
骆深目视前方,说:“不如将军脸皮厚。”
韩将宗笑了几声。
骆深唇角上翘,眼尾的弧度自然上挑。
看的出来他确实生病了,脸色苍白缺少血色,唇也浅淡不少,倒是一双桃花眼更加水意朦胧。
像画中的美人眸。
韩将宗终于确定,他的金贵来自骨髓深处,灵魂里自带漂亮与诱惑。
“骆深,你不成啊,话说的挺漂亮,怎么一晚上就病倒了。”韩将宗清了清嗓子说。
骆深舌尖一动,把小木棍卷到后牙间咬着,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但是他语气还是克制的:“寻常风寒,许是前日大风吹的。”
“哦——”韩将宗拉长声音答了一声,指了指脖子。
骆深:“将军也嗓子疼吗?要不要也含一颗?”
韩将宗:“……”
他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骆深眉目松动下来,脸色浮现出一丝自得感。
“好啊。”韩将宗说。
他往前一步凑过去,下句话音量更低了,“把你这块给我……”
骆深猛的转头扫了一眼旁边正要转身回来的伙计,又立刻看向韩将宗。
眼中刹那慌乱被韩将宗捕捉到,他动作却丝毫不怯。看样子是准备真的要动手……动嘴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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