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告辞时,王夫人突然一拍脑袋道,“你王哥还写了封信让我捎给你,说是自己写得不好,非让我在临走时再给你,免得我看到里头内容,笑死人了。”
盛卿卿接了薄薄的信,想起王哥确实不擅长舞文弄墨,不禁莞尔,“为难他还特地给我写信,有什么让红袖姐转告一句不就成了——等我得了空,就去拜访你们。”
“好,”王夫人高兴地拍手,“你红袖姐亲自给你下厨!”
盛卿卿含笑送走王夫人,心情比前几日终于高涨明快不少。
然而当她回屋拆开王敦的信件一目扫完后,情绪就立刻再度跌回了谷底。
王敦的字写得歪歪扭扭,显然每个字都很是挣扎,因此信也非常之短,只有一句话:江陵一战,魏家有责。
尽管时隔数年,江陵城被围攻、破城的一幕幕,盛卿卿回忆起来仍然像是发生在昨日一般。
她记得裹着火油的巨石像是从天而降地划过城墙上空,如同要灭世一般重重落在城内,整个江陵城都为之战栗震颤。
她记得自己远远地看见家中被砸成废墟,跑回去时面对小山一般的断垣残瓦束手无策,只能用双手徒劳地挖掘。
她还记得兄长朝她龇牙一笑,绑了护甲上城墙,当东蜀军占领整个江陵城,他都没有再出现。
明明那时候,兄长对她许诺说援军就在路上,死守三日便能击退东蜀军。
可江陵连一日都没能守住。
那日烧了大半个江陵的熊熊烈火仿佛又再度映在了眼中,盛卿卿闭了闭眼,颤抖着手将信纸拿起又看了一遍上面八个大字,默不作声地点火将它悄悄地烧了,灰烬倒进了屋角的花盆里。
或许本该兵精粮足的江陵城被东蜀军一日攻破,其中确实有腌臜也说不定。
盛卿卿静坐在屋内镇定了半晌,才像没事人地走了出去。
第二日,她便去询问了孟大夫人自己何时能去王敦府上。
孟大夫人倒是没起疑心,她担忧地道,“魏家的事情还没个说法,你这时候出门,要不要紧?不如,我和你一起去?”
“大舅母去一个小统领家中算是怎么回事?”盛卿卿笑道,“我和红袖姐约好了,去她家吃顿饭,指不定她今日已在兴致勃勃地买菜进灶房了。再说,我还想顺道去拜访王哥……王统领,红袖姐说他明日正巧轮休。”
孟大夫人耳根子毕竟软,到底是放盛卿卿出了门,只多派了个管事跟着她,又帮着准备了拜访时的礼,才算放心。
盛卿卿第二日到王府时,一颗心沉得铁石一般,她侧脸看了看正将礼物交给青鸾、面色十分平静的张管事,也不知道孟大夫人派来的正巧是这位管事究竟是个巧合还是别的什么。
张管事坦然地任盛卿卿打量,道,“盛姑娘,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盛卿卿摇摇头,让青鸾上前直接叩响了门。
王敦府里并不大,下人也没有几个,盛卿卿走进去时颇觉得有些亲切——她在汴京城里来来往往走的都是大户人家,反倒是眼前这样的院落才有江陵时的气息。
王夫人很快迎了出来,她笑眯眯带着盛卿卿一路去了正厅,道,“你和你王哥说两句,我先去灶房里忙活,再不久就能吃饭了!”
见到坐在正厅里的王敦时,盛卿卿几乎有些认不出他来了。
不光是面孔饱经风霜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更是因为他脸上多出来那一块像是烧伤的深红色疤痕。
——在江陵城和王敦告别时,盛卿卿清清楚楚地记得他脸上还没有这处触目惊心的伤!
盛卿卿一时间忘了礼仪,上前两步,“王哥,这伤是怎么回事?”
“因为一些意外,伤的。”王敦摆了摆手,他端详了两眼盛卿卿,笑道,“明安那小子要是能看到今日的你,一定高兴得牙花子都要笑出来了。”
盛卿卿闭眼定了定神,让青鸾也走远了些,才坐到离王敦近处的椅子上,低声问,“信里说的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王敦笑容一敛。他扫了眼青鸾的位置,才道,“我一直在暗中注意魏家的消息,他们去提亲,我自然也有所耳闻。”
“不是这一件。”盛卿卿轻轻摇头。
“……”王敦往椅子里靠了靠,他用一种嘲讽般的语气问,“江陵一役,守城军中有多少人活了下来,你还记得吗?”
盛卿卿自然不可能忘记,“一万八千余人守城,幸存只有十三人。”
王敦摸着自己脸上狰狞的伤疤,又幽幽地问,“你猜,这十三人里,现在还活着几个?”
盛卿卿盯着他的动作,脑中猛地升起一个相当荒谬的念头来。
像是要印证她的猜想,王敦咧开嘴,露出了一个不是笑的笑容来,“只有我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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