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姚念在清晨醒来。她现在知道,自己经历的应该不是什么黄泉幻境了——幻境不会真实到有睡眠这一项程序。虽然实在匪夷所思,她还是接受了自己在死后回到了十七岁的这个事实。
昨夜临睡前,她思虑了很久,盘算着自己如何才能利用好上天给自己的珍贵机会,不再重复上一世的悲催?要不……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活到寿终正寝。
有了目标之后,虽然她还没有明确的方法,但至少知道了努力的方向了不是?
昨日她刚刚重生,便经历了和三堂婶的一场舌战,致使她都没来得及深思熟虑便做了快速决定,从康王府搬来的聘礼中找了一对品相不怎样的金钗,拿了其中一只交给秦嬷嬷,让她帮自己买一个会识字的高价婢女。
如今睡了一觉,她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快速的决定做得还不赖。娘说的没有错,她肯定是需要这样一个忠心又有本事的人从旁辅佐,不然就会像上辈子一样,被啃的骨头渣都不剩。
昨夜秦嬷嬷没有回来,她娘便长吁短叹,担心她会不会卖了钗便溜之大吉。姚念只得安慰她,从姚家村到京城里要走半日路,秦嬷嬷要卖钗、找人牙选人,画押签字,没来得及在关城门之前出来也很正常。
姚念上辈子虽然做过四年王妃,但对于农家那些活计也不是全然忘却。昨日试过的婚服被妥帖摆放好,她今日还是穿着青灰色的粗布短衫,一大早便开始忙活,砍柴、烧水、熬粥。刚准备好早饭,门外又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姚念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笤帚,搅屎棍又来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次和三堂婶一起来的,是姚婷,那个上辈子和太妃合伙逼死她的姚婷。姚念只瞅了她一眼,神色如常,倒是用指甲将自己的手指肚都掐出血珠来。
上一世她嫁入王府后,三堂婶一家人还在肆意拿根本就不该算在她们头上的旧账时时来找她娘的麻烦,最后逼到她娘悲凉病故。她应该想得到,昨日三堂婶没占到便宜吃瘪回家,岂能善罢甘休。今日若是不能讲这事解决了,她娘还是会被欺负,她入了王府也不能安心复仇。
姚婷比姚念只小一岁,穿的只比现在的姚念稍微好点,窄袖袄棉布裙,发髻上还别了个银簪子。堂姐妹的脸庞有几分相似,但打小过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日子,脾气秉性自然也就不同。
姚念记事以来,自家那十数亩良田便渐渐被姚家老大渐渐赌光了。后来她爹酗酒醉死了,族里的叔公可怜她们娘俩,动了公中的银子给姚老大还了债,自那以后,她和她娘受尽白眼,守着家里仅剩的半亩地,靠天吃饭,过着苦巴巴的日子。
姚婷便不同,姚老三虽然为人窝囊老实,却不敢轻易败自己家的产业。三婶又是个精明妇人,当年姚老大为了筹赌资变卖家产,她便出了些钱收了大伯家的良田,如今姚家村里就数她家田产最多了。她将家里的大部分田地租给佃农,一年下来能结余个百石米,自己还不用忙活。家里的一儿一女,虽说不是什么少爷小姐,在家中却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养着,尤其是这个女儿,生的可人又聪明,一家人宠得什么似的,就等着将来能嫁个好人家,壮壮他姚老三家的门面了。
“大娘,姐姐,听说昨儿个你们同我娘吵起来了?我娘回家气的吃不下饭,我便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啊?”姚婷语气不急不缓,倒也不像她娘那样急赤白眼的,仿佛真的只是来了解情况的。
三堂婶看看自己女儿,又瞪了瞪姚念,倒不说话了,她女儿定能替她讨回个公道的。
姚念还在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想着若是现在拿笤帚将这贱人当场打死还是太便宜她了。姚母正想着怎么开口,就听姚婷继续道: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虽然同出一门也不该算这么清楚,可当年大伯出事之后,替他还债,我家出给公中的可是最多的。大娘你说,这些年来,哪年节下我没带着粮米来看你们呢?如今姐姐要出嫁了,过两日也将大娘接去王府住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自然是看不见摸不着了。这二百钱我家也不是缺了过不下去,可你们这样真叫人寒心!”姚婷说着,红了眼眶,似乎真是委屈了。
“婷儿,这……我们……”姚母愧疚不已,这一番话,倒说的她们真像赖账了。
说巧不巧,这阵秦嬷嬷刚刚赶回了姚家,在门口看见里面有几个人,便带着那买来的女孩子先在窗根下等着,找个机会先将那碎银子扔给了姚念。
姚念手里拿着银子,有了计较,对姚婷这种人,她跟你讲情,你必须跟她说理。“婷儿,你刚才说的有几点不对,第一,虽然我们同出一门,但却要明算账。不然今日让我们还二两,明日让我们还十两的,我们娘俩可闹不起。第二,咱们姚家公中的钱,向来是每年按各家收成折算了收取,就算不给我爹还债,你家也是要交钱的。所以你家出的多少,与我们有什么相干?第三,你每年带着那么□□米来看我们,到底是真心接济还是在我们身上找优越,你自己心里清楚!”
一时之间没想到这没嘴的葫芦突然都会分条列项了,三堂婶和姚婷都愣了。姚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红着眼睛一跺脚,哭道:“大娘,你看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不过我还没说完,听好了,”姚念趁着那娘俩还没回过神来,逼近一步,“有半句话你说对了,明儿我便不在这个家了,可我娘却要留下。我也不指望你们时时帮衬,只希望你们今后别欺负她孤苦无依罢了!所以今日咱们就把这笔烂账算个清楚,你说我家欠你们的,我一个子都不会少给,但你们要当场立字据,发誓今后不会再为这些破事儿为难我娘!”
三堂婶还在捉摸着这姚念一会儿说不欠一会儿又要还钱,究竟闹得是哪一出。姚婷却明白过来,她这堂姐是想和她们一刀两断再无牵连,这怎么成?她明天就成王妃了,自己还只是一个村姑,她还指望着这些烂账拴住这懦弱的姐姐,自己踩着她的头往上爬呢!
“姐姐,你别说大话,我算过,前些年先先后后,我们家给大伯还债便出了不下二十两,你哪来的钱还?”
“这是最近的一笔账,二百钱,还给三婶。”姚念先将那小银锭子交了出来,这才呼唤门外的秦嬷嬷进屋。
“这位是王府来的秦嬷嬷。”姚念先为她们介绍,随后飞快从自己屋里拿出了那另一只金钗,摆在众人面前。
这金灿灿的光一闪,姚婷和三堂婶看不出这钗的做工,登时都挪不开眼睛了。这应该是王府送来的聘礼?姚婷心里一疼,那日马车拉着几个箱子进村,她就远远的看过。她觉得比起姚念,这聘礼明明更适合送到自己家里才对。
姚念问道:“到底是王府出来的东西,真金白银假不了,不知道三婶和婷儿,觉得这根钗够不够还?”
姚婷和她娘对视一眼,心里都没谱。
“秦嬷嬷,麻烦你告诉她们,这只钗值多少钱?”
秦嬷嬷语气平常,“这金钗用了二两七钱足金打造,不算做工来历,如今在市面上通共可换三十六两银子。”
“这么多?婷儿……”三堂婶瞠目结舌,三十六两啊,她听说那九品县令的年奉也没这么多。她转头看向她闺女,使了个眼色,有钱不赚,王八蛋。
果然是堂堂王府,随便甩出来点东西都是别人一生都见不到的宝贝。姚婷想着,她家不愁驰吃喝,但也不是没有用钱的地方,最近她一直催爹娘给她攒嫁妆呢。嫁妆丰厚,她才能更有希望高嫁不是么?看看门口又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这次她们倒成了拿大娘家东西手软了。
姚婷左思右想,还是笑道:“姐姐,大娘不只是你娘亲,于我和爹娘也是亲人,我们怎会找她麻烦呢?”
姚念又晃了晃那根钗,对笑得一脸天真纯良的姚婷冷冷吐出三个字:“立字据。”
不等那两母女反应,姚念将金钗交到秦嬷嬷手里,“娘,嬷嬷,你们等我去喊族长叔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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