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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便是元帅磨砺自己弟弟的踏脚石?”

“也不能那般说。你们说,原二郎如今是原家的领头人,又是整个西北兵唯一的元帅。他掌西北兵近十年,但是现在眼看着小七郎一日日长大。七郎的父亲在长安当大官,背后有那般势力,会与原二争权……原二郎心里不慌么?你真的心甘情愿放下自己手中的权?再或者,七郎心甘情愿被二郎一味打压?原家其他郎君活着的时候,早就上战场了……七郎现在才第一次上战场,是原二郎压不住了。”

“原二郎心慈,跟着他混,大家的日子好过;小七郎虽然我没当过他手下的兵,但我见过小七郎打架啊。要我说,小七郎就是头孤狼,凶得很……跟着这样的人打仗,兄弟们都得皮紧,日子不好过哟。如果他们兄弟二人争起来,我们到底向着谁?”

原霁人到北部营,点卯第一日,面对的便是这些对他颇有意见的老兵们。

清晨时分,一万余人的兵士排阵立在校场,烈日当头,他们议论纷纷,懒散无比地说笑着。他们等着新将军点卯完,大家去吃早膳。

兵士们抬头,看到高高坐台上,年少的原霁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闲闲地拿着纸笔点点画画,旁边的参谋官对他点头哈腰。原霁垂着眼皮,对下方混乱的吵闹浑不在意。

束翼辛苦了一早上,满头大汗地拿着册子登上坐台:总共一万一千人,三千匹马,两千长.枪,一千盾牌。就是现在北部营的全部了。”

束翼咂舌:“数量还行。就是混杂的太多了……好多人就是可丹部雇来打仗的,天一黑,全都摸回可丹部睡觉去了,都不在兵营里待。这帮兵混子,太难管了。二郎以前都是让可丹部族长帮忙约束的,但是可丹部现在叛向漠狄了。”

原霁面无表情:“无妨。”

他平静的眼神扫过下方,被他扫到的兵士全都瑟缩一下,移开目光不敢与他锐利的目光交锋。原霁说:“今天傍晚集兵,攻可丹部。”

束翼点头记录:“哦。”

旁边的参谋官见原霁和束翼两个少年,这么轻易地决定要打仗,吓得快要晕过去。一人错愕无比:“将军,将军不可冲动啊!这些兵现在都不听咱们的,攻什么攻?将军你现在空有将军的封号,可你没有威信,大家也不信赖你呀。”

原霁慢悠悠:“打一场,战争中互相熟悉嘛。”

他阴沉地压下眉:“三日内,我要他们熟悉我的风格。”

参谋官继续苦口婆心:“可是、可是……可丹部是他们其中不少人的家,他们未必愿意打啊。”

原霁淡声:“不愿就杀。”

参谋官脱口而出:“那你就把人杀光的!”

原霁:“杀光就重新招兵。”

参谋官半晌被震得无话可说,他盯着这位原七郎。昔日只当这位少年是个难以管教的孩子,今日见识到此人的杀伐果断,冷血之心。他既思量许是原霁年少,未上战场才有这般凶悍无情之气;又惧万一原霁上了战场,凶煞气反而更重了呢?

多少少年将军在战场上杀红了眼,都会性情大变……那种掌控他人性命的睥睨自得感,会摧毁一人。

参谋官轻声:“可丹部并不是愿意背叛我们,他们是太穷了,穷得过不下去。他们没有粮食,不会生产,只能派族中人出去,我们雇佣他们打仗,他们换取一些钱财,再跟我们交换食物……长此以往,战乱频频,可丹部年轻人死得越来越多,愿意做雇佣兵的越来越少。他们才铤而走险,投靠漠狄。”

原霁沉默。

一会儿,他仍道:“那便是说,可丹部是极容易攻下的部落。好极,正好拿可丹部练兵,让我与这些兵彼此熟练熟练。”

参谋官大震。

他恼道:“你没有同情心么?背叛不是他们愿意的,你明明可以采取更温和点的手段抚慰他们。可丹部是可以被我们争取的……要不我们还是向元帅汇报一下,让元帅做决策。”

原霁:“不用。”

他捏了捏自己的脖颈,回头对参谋官笑。他眼角下的两道疤痕,像刀锋一般劈去,锋锐无比,让参谋官身子僵硬,如被钉在原地。

听原霁对他笑:“可丹部很无奈,等老子收服了他们,老子帮忙解决他们的问题。现在他们还不是我们领土下的百姓,你操的哪门子心?投靠我凉州,我就接纳;不投靠,我就打到他们服。

“我知道你们习惯了二哥的好脾气。但二哥就是对你们太宽容,才让可丹部蹬鼻子上脸,竟敢背叛我凉州……”

原霁目光轻飘飘地望着下方所有兵士。

他语气淡漠:“惜福。以后这样的好日子不会有了。”

--

一整个夏日,北部营的变化极大。

北部营在原霁手中,分割出两股势力;一股是训练加重的旧兵们,一股是唯原霁命是从的精兵们。

后者是原霁的旧友与带来的人,初到此地地位便不一样,惹得旧兵不满。双方时时发生争执,原霁从不制止他们的争执。双方争得厉害时会动手,原霁只在旁边叫好,不叫停。

看得兴奋时,原霁自己都会下场。

被原让派去看弟弟的参谋官一径摇头,直觉小七郎不行,北部营会被原霁搞得一团乱。然而就是原霁这种带兵方式,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让兵士们齐了心。他确实眼皮不眨地该杀人便杀,杀得多了,大家知道这位原七郎没什么仁心慈意,便规矩起来。

原霁带兵挑衅可丹部。

不过是一个原本便是可丹部的雇佣兵夜里偷偷溜回可丹部睡觉,原霁就亲自带人盯着,以“可丹部入境侵犯我大魏领土”的理由,向可丹部开战。开战必要军粮,粮草数额增加必向朝廷所求。

原让直接将原霁的请求发往长安,长安朝廷哗然,争论凉州的粮草怎么又增加了――

朝堂上,主战方与主和方吵得不可开交。大魏的太平日子久了,长安纸醉金迷,谁又真正关心凉州是如何情形。

户部侍郎面孔涨红,唾沫横飞:“年年要粮要钱!凉州怎么这般多事!要我说,不如别管凉州了,凉州的军费那般重,税赋却也未曾交给我们多少。凉州那群蛮人,天天打仗,时时起义,胡人和汉人杂居……岂非乱了套?”

他的支持者甚多,一人说得激情澎湃时,向那位兵部侍郎原淮野开喷:“你们原家人,就是事多!可丹部一个小部落怎么敢入境我大魏,万一是漠狄借着可丹部进攻呢?这将领是谁,根本不会打仗……是你的儿子?”

原淮野缓缓撩目,望众臣一眼。

立在一群半老老头子间,他面容秀白,身形如竹。他眼波流动,这般清隽风流的相貌与通身气质,不像武臣,更像长安城中那些风流倜傥的世家子弟。也正是这般好皮色,能引得长乐公主为其“千金买马”。

原淮野笑一声,声如珠撞玉,语调轻飘飘:“原家管不好凉州,换人嘛。”

这般一说,众臣皆滞。

长安的困境是,既嫌弃凉州,又无人有能力管。凉州人自己都管不好的地方,其他人入了凉州,只会有去无回。

众说纷纭之际,小太监气喘吁吁在外拉长声音通报――

“战胜了!战胜了!”

原淮野轻挑一下眉。

其余大臣惊愕,他们尚未对是战是和讨论出结果,那战争已经结束。长安似乎除了给军粮,也没有旁的法子……然而这一年年军粮,到底让人不情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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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五月到八月,原霁大部分时间都在北部营。

打败了可丹部,便要整和可丹部。借着可丹部,又要尝试与漠狄交锋。原霁手中的刀尖锋利,非防卫,而是主动出击。而漠狄如今成了缩头乌龟,他们因为春日的战争消耗太多,如今都躲着凉州兵――

只有木措会带着并,在玉廷关下几次试探。

李泗带兵驻扎在玉廷关下,并未遭遇漠狄的大规模进宫。

木措有时也会试探去北部营,与原霁交战。几次下来,木措狼狈万分,练兵练得更加凶猛,让漠狄王欣慰。

原霁并没有如自己想的那样能经常回去见关幼萱,他太忙了。人一到战场,便身不由己。

流火之日,裴象先仍死赖在凉州。裴象先收到了一封千辛万苦从漠狄寄来的信。信中尽是隐喻,只为了不让旁人读出内容――

“最近在漠狄王庭为那些王子们传道授业。讲课也没什么趣儿,有趣的是我身边死赖着一个小孩儿……这小孩儿一肚子阴谋诡计,心术不正,整日寻到机会就在王庭中乱窜。我恐怕时间久了,我被他连累。

“所以接下来,我打算收自己在西域的线,在那小孩儿连累死我前,我当回大魏了。两年不见,不知再见面,师兄是否还认得出我?”

这封来自张望若的信,让裴象先叹气又颔首。他起身将信收好,打算去见关幼萱,向小师妹告知一番她师姐的近况。

当日裴象先随老师一同来凉州,这对师徒除了找关幼萱这个原因,还有个理由,便是想借凉州打探一番张望若的近况。张望若为求学而带着几个师弟深入西域,之后音信全无,待他们到了凉州,大家才重新联系上。

裴象先揉额角:张望若这位师妹,明明一个女儿家,却整日扮作男儿郎,坑蒙拐骗。

裴象先最近渐感觉到吃力,因关幼萱毕竟是女儿家,许多事情她都不再与自己说。原霁忌惮自己,关幼萱渐渐地就会向着她夫君。裴象先没有理由继续呆在凉州……若是张望若肯回来,帮忙在凉州照看小师妹,他就能南下回家了。

--

关幼萱自是不知师兄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看护,夫君不在家的两三个月,她跟着金姨和凉州女郎们学习骑马,射箭,算账。金姨见她真的愿意学,心情好时,还会教关幼萱简单的防身术。

关幼萱学得一贯认真,怡然自乐。

只是八月份连续下了暴雨,原霁到了该回来的日子仍未回来,让关幼萱有些心神不宁,颇为沮丧。一家人一起用晚膳时,原让见她这般彷徨,便建议:“萱萱不如去北部营。”

关幼萱立时怔忡:“啊?我可以去?不是不让女眷去么?”

原让笑:“无妨,小七郎到了轮岗的日子了。他如今不过在处理一些后续……待九月,我会让他休息一月,让他回来陪你。萱萱若是想去军营,提前几日去玩玩,也不会影响到他。”

关幼萱登时笑:“好!”

她迫不及待,晚膳未散,她已手托腮,神思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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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原霁一身泥水地和束翼领着精兵,从外面回来。他们在烈日下暴晒了数日,又在暴雨中淋了数日……如今的狼狈,非寻常能比。

原霁疲惫地走在队伍的最后方,算着人数。

关幼萱到了军营,在众人的接待下,怀着一腔忐忑心等待原霁回来。众人新奇地望着小七夫人,小七夫人则凝视着众军士中最后那个慢吞吞的高瘦郎君。关幼萱蹙起眉,忧心地看到她的郎君浑身是泥,她都快认不出他了。

她忧心他时,与束翼侧过头的目光对上。

束翼一愣,关幼萱弯眸。

束翼立即压抑着激动,推自己身旁的原霁:“七郎!”

原霁浑浑噩噩地抬起头,他头疼得厉害,战场上的厮杀还停留在他脑海中,让他精神麻木。他顺着束翼的目光看去,见是一个鲜妍明媚的小女郎立在军营栅门前,身后侍女撑伞相随。

小女郎对他弯眸。

原霁木愣愣地看着。

他第一时间想:好俊的小女郎。

第二反应:关我屁事。我还等着回去赶紧睡觉。

如注雨帘遮眼,原霁移开了目光,跟着队伍与关幼萱擦肩而过。

束翼瞪大了眼:“……”

关幼萱迟疑,呆站一会儿后,问自己旁边的金铃儿:“夫君是不记得自己娶妻了,还是忘了我的长相?”

金铃儿:“呃……”

一会儿,雷声滚滚,原霁听到身后的唤声:“夫君,夫君!”

关幼萱急得在原地轻跳,她想跑过去找原霁,被姆妈手疾眼快地拉扯住,不让她乱跑,弄脏了裙子。关幼萱便在原地跳,拼命努力地向原霁挥手,声音清亮得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少青哥哥,我是萱萱呀,是关幼萱!你夫人!你娶了妻的,明媒正娶,我们拜过天地的……你别忘了我呀!”

☆、第41章

少女唤声清亮,原霁脊背一哆嗦,猛地回过头。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答滴答,魇酉咧,他因战争而变得迟钝的大脑,终于想了起来――

关幼萱!

他娶妻了的!

只是这般一想起来,落汤鸡一般拖着身子踩着泥点立在雨中的原霁,浑身迸发出了生气。他的眼睛如流光般瞬时被点亮,整个人活了过来,他发出一声惊喜的高喊:“萱萱!”

关幼萱露出笑容。

她挣扎掉姆妈,甩开金铃儿,一点儿不怕雨水弄脏衣裳。她提着裙裾跑向那支大雨下一身漆黑的兵士,因洼地不平而跑得跌撞。原霁张开手臂,关幼萱一下子冲入了他怀中,任由他强劲的手臂将自己抱个满怀。

关幼萱撒娇:“夫君!”

她鼻尖探到的郎君身上的气味一定是不好闻的。到了军营中,真正上战场的郎君,是不会讲究自己形象的。原霁之前又是暴晒数日,又是在大雨中泥水中滚了几日。

原霁的打法刁钻又强硬,没有后退余地,既逼得与他们对敌的漠狄人没了脾气,也让原霁带的这一队人各个浑身酸臭味。

但是关幼萱脸颊贴着他胸膛时,仰头看他脏兮兮的脸一眼,仍是感受到他的力量和强大。她傻乎乎地对他仰脸笑,原霁被她笑得心尖也涌上一阵同样犯傻的酥意。

他的手抚摸她的脸。

指腹上的泥点弄脏了她漂亮的脸蛋。

原霁睫毛轻轻颤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移开手,不告诉她。一见关幼萱,原霁那点儿早已被战场吹跑的柔情蜜意全都回来了――

“你怎么来了?二哥让你来的?你在这里住几天么?”

关幼萱连连回答,所有人的心都被吹得荡起。

关幼萱声音甜甜的:“夫君,你打仗辛不辛苦,你很累?夫君,你脸都黑了,你也瘦了,我好心疼呀。”

原霁声音里带着兴奋:“没事儿,那都小事。你走了几天,累不累,渴不渴,什么时辰到的……”

关幼萱:“夫君,你有没有吃饭呀,我给你带了家里厨娘做的糕点……”

小两口亲亲昵昵地互相关心,军士们怔忡而羡慕地望着原霁怀中搂着的美娇娘,姆妈那一行人也趁机过来向七郎请安。但是关幼萱高兴地和原霁诉完情后,她脸忽然一板。

关幼萱从原霁怀里挣脱,往后退了两步,眼睛又亮又黑,谴责地瞪向原霁:“你现在认出我是你夫人了?”

原霁脸上仍带着重逢后的欢喜,他目光灼灼而温柔:“认出了。”

关幼萱点头。

她道:“哼,那我要开始生气了!”

原霁一下子呆住。

他恍惚地反问:“生气?”

关幼萱伸手指他鼻子,气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千里迢迢跑来看你,骑马骑得我腿都疼,屁股也……你就看一眼就转过头去了,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你是坏人,我不能姑息你忘家的坏毛病――我要跟你生气!”

原霁眨眼。

关幼萱很有气势地向姆妈一招手:“姆妈,我们走,不理他。让他淋雨去!”

众仆从应着,忍着笑跟随小七夫人进了营门,留原小将军呆傻地站在原地。众目睽睽下,原霁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不屑地嗤笑一声:“看什么看,继续训练!”

这一下便只有束翼敢跟着原霁走了。

束翼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幸灾乐祸道:“连自己夫人都能忘掉……你活该!”

原霁白他一眼,说:“你要是整天跟我一样睁眼打仗闭眼死人,你也会忘掉。”

束翼:“我不会。我夫人要是那么好看,我就会印象深刻。”

原霁无言半晌后,嘀咕:“好看有什么用,我又没睡过。印象怎么深刻……”

束翼:“哎?!”

原霁当即甩开他,黑黝着一张臭脸不肯再说这个话题了。军中老兵们口无遮拦的玩笑教坏了原霁,小七郎想起来便一阵口干舌燥。

原霁挠着头走了半天,又停下步,不痛快地觑一眼束翼。

束翼装模作样,学着他摆出傲慢的架势来:“怎么啦?你有事求我?”

原霁咬牙:“是。算我求你――萱萱是要在这里住几天的,我的营帐肯定被你们弄得脏得不成样。你赶紧带人把里面好好清洗一下,把你们的臭袜子脏衣服全都搬走……萱萱要是看到了,我揍你们!”

--

晚上因为小七夫人的到来,军营中煞费苦心地摆了宴庆祝。也是因为夏日即将过去,再秋天熬走,这一年的战事就到头了。漠狄人冬天也要找地方休整,基本上不会再选择战争。

帐外露天大雨,帐中烧着热酒,烤着羔羊。筵席摆了大桌宴,将士们一同围着切肉吃菜,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关幼萱旁边的位置空着没有人坐。关幼萱低头小口尝试他们的奶酒和羊肉时,旁边一道黑影落下。关幼萱偏头,见是原霁。

她眼睛不可控制地被烟火点燃般亮了一下――

小七郎洗了澡,换了干净的窄袖锦袍。像在原家府邸住着时一般,他连腰下的香囊玉佩都换上了。

踩着长靴,一撩长袍,束着高马尾的少年郎入座。他侧头看她一眼时,浓眉秀目,唇红齿白。

那番意气和讲究,又成了关幼萱认识的那个精致得不比大家闺秀差的原七郎。

原霁对她挑眉笑,目光勾搭黏腻。关幼萱别过脸,抱着自己的碗往旁边移,不接他的目光。

旁边传来军士们看好戏的笑声。

原霁目光狞恶地盯他们一眼,他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往关幼萱身边挪。原霁啧啧两声,没话找话:“吃着呢。”

关幼萱腮帮嚼肉,眼皮轻轻翻了一下。

原霁继续:“好吃么?”

关幼萱的不接话,让他有点儿尴尬:“还生气呢?小淑女不兴脾气这么大的。”

关幼萱终于开口了。她依然不看他,声音娇娇地:“小淑女也会生气。你连自己夫人都认不出来,看我一眼就走,放在别人家,夫人是会被笑话的,被人在后面说闲话――一定是不得夫君宠爱,夫君才不认识她。

“我们成亲都快半年了,我看到你第一眼就认出你,你看我一眼就转开目光。你有点过分,我不原谅你。”

原霁滞一下。

关幼萱委屈:“我长得不好看么?我很丑么?为什么你会不认得我?”

原霁:“我……”

关幼萱往旁边挪,原霁跟着挪。他不肯让她走,因自觉心虚,而好声好气地哄:“我太累了嘛。咱们本来就没有那么熟……我就是、就是一下子忘了我娶妻了嘛。我整天在泥里土里滚,睁眼闭眼都是打仗,我脑子都木了……就是忘了啊。”

他博取她同情,观察着她神色。

见关幼萱抬眼一下,眼神中果然有些迟疑――她心软了。

她可真好哄。

原霁笑一下,无所谓地伸手就要来搂她,手被关幼萱打掉。关幼萱抗争又解释:“不是的……就算有理由,你还是错了。”

原霁脸微微沉。

他手指弹着桌案,还在努力忍。

原霁有些不耐地调.笑道:“那你换个角度想问题。这不正说明我没背着你乱搞女人么……我连女人的脸都认不出。”

关幼萱呆住,然后气:“胡说!那才更方便你了!你提上裤子就不认人!”

说“裤子”时,她腮帮红透,幸好只有原霁听到她小小的抗议声。

原霁怼她:“我认不出来,还不是因为你不肯和我睡。”

旁边的束翼边喝酒边偷看原霁,看他什么时候发火。束翼从未见过小七郎有耐性去哄谁,小七郎的习惯,向来是不解释,梗着脖子任你打――反正他不服。

关幼萱抿唇垂眼,望着自己的碗中水。她眸子滴滴答答地酝酿着泪意,差不多到了她鼻子酸楚、觉得自己可以掉下眼泪的时候,关幼萱便仰头,凄凄楚楚地望着原霁。

目光何其伤心欲绝!

原霁望着她波光粼粼的眼睛,面孔僵硬,呼吸一点点凝滞。

他头一下子发涨。

脱口而出就是求饶的话:“不睡不睡,咱们不睡!我该死,我混蛋,你可别哭呀……我最讨厌女郎哭了……不不不,我不讨厌,我一点也不讨厌……”

原霁手忙脚乱,最后无奈道:“那你要怎样,你说。”

关幼萱将眼泪吸回去,可怜地看他一眼:“我要惩罚你,这事儿才过去。”

原霁抿直唇角,颓废地瞥一眼她说收就收的眼泪。他心知肚明她在诈自己,可他又确实中了套……原霁心中有些不甘,却怕他又把她弄哭。

他自暴自弃的:“来。”

他又咬牙切齿地强调:“来过后这事就算了,再不能提了!我们家不兴翻旧账的!”

关幼萱:“你骗我!我问了二哥了,我们家根本没有奇奇怪怪的家规――都是你哄我玩的。”

原霁挑一下眉,咦一声,笑:“哟,发现了啊?”

他懒洋洋地张开手臂,将关幼萱往自己身边一揽。他低头在她甜甜的香腮上咬一口,小女郎捂住腮畔惊呼时,原霁才笑:“是我们家的家规――我和你的家。”

关幼萱迷迷瞪瞪地仰头,与他漆黑的眼珠子对视一眼。

她露出害羞的笑,乖乖地点头,垂下眼默许他抱了。她心中琢磨着如何罚他时,口上小小喃声:“夫君,你好像变成熟了。”

原霁道:“你也是……晚上我……”

关幼萱:“晚上什么?”

原霁:“没什么,晚上睡个好觉。”

他肚子里有一腔荤话逗人,学会了不少好的坏的东西。但是想了想,原霁又压了下去,只顾着和她嘻嘻哈哈地玩。

--

西域中做生意的胡市中,木措一脸阴沉地拖着脚步踏入此地。

这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物都有。即使木措身为漠狄的王子,也不敢在这里闹事,坏了西域的规矩。毕竟漠狄也需要交换东西,来将养一国的战事。

木措带着人进来这处胡市时,看到市铺门口的一张脏兮兮的矮桌旁,坐着一戴着白纱幕离的女郎,与一戴着半张面具的黑衣男子。木措粗略地看一眼,那男子应是练家子,那个浑身上下没有一根头发丝露出幕离的白衣女郎,应该是大魏人――

只有大魏那些贵族女郎,有时候才讲究得过分,走哪里都要将自己遮得那般严实。

毕竟在西域,谁都觊觎大魏女郎的美貌。

木措到了自己要买卖消息的地方,对方扮作卖瓷器的小贩,一边热情地招呼客人,一边低声告诉木措:“没什么有用的消息。探子说,凉州军现在管得特别严,根本寻不到机会看人落单。”

小贩道:“客人,漠狄这仗,不好打?”

木措阴鸷地笑一声,想到了自己在可丹部攻不破的那条线。曾经凉州北部营是凉州军最弱的一条线,自从原霁去那里后,那里的军士风格都换了个样,变得格外难缠。

木措最烦原霁那种难缠的不死不休的打法。

沙漠中的狼和原野中的雄狮,到底谁更强?

木措问:“原七郎那里一点儿插放人手的机会都没有?”

对方无奈道:“原家那个小七郎,就是个孤狼崽子。除了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个叫束翼的卫士,他就整天只知道打架,把军营管得铁桶一样。我们也接触不了那个束翼……原家选出的贴身卫士,我们怎么可能收买得了?”

木措道:“原七刚娶的那个夫人,也没办法接触到?”

对方答:“客人,你不知道!那个小丫头,真就不是凉州女郎那种风范!那就是个……大魏诗里说的那种‘窈窕淑女’。就什么都没好奇心,哪里都不乱跑,乖得不得了……我看原七说东,她不往西走。这种小丫头,搞到了好弄,但对方不上当,便根本搞不到。”

木措沉默了下去。

他心中焦灼,想己方和凉州的战争格外难打。虽然凉州军背后被他们朝廷拖着,总有各种限制;但是漠狄又好到哪里去?漠狄的天气一年比一年冷,若是再无法南下,整个漠狄人冬天冻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只有南下,占据凉州,才是漠狄唯一的活路!

为了能够南下,漠狄花费了多少心血!

木措焦虑地皱眉思考时,那小贩声音压得更低:“不过,原七那个夫人那里不好下手,原二那里却好下手。”

木措一怔。

他眯眼:“我记得原二郎没有娶妻。”

他嘲讽道:“原二郎可是一门心思地打仗,压根不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他七弟都快抱儿子了,我看他是打算一辈子光棍下去了。”

小贩笑:“哪有那么绝对的事儿!客人,你看――”

小贩努嘴,木措顺着视线,看到了自己方才进来胡市中时,见到的市集门口坐着的那戴着幕离的白衣女郎,与她身旁的黑衣男子。

小贩压低声音:“那位可不得了。那是原二郎原本定下的妻子,叫关妙仪……原七郎当日还专门追到西域,差点把人杀了呢……我就觉得奇怪,原家那只小狼崽子,什么时候做这么莫名其妙的事……后来我们就花心思打听,才知道那位女郎到底是谁。”

木措眯眸眺望。

女郎戴着的幕离微微飞扬,露出她姣好的侧脸。喝完茶后,她起身站起,跟随她身旁的面具男人,一同牵着骆驼走向沙漠中。

木措眼中浮起恶意的笑:“有意思……这条消息多少钱,我买了!这消息再不能卖给别人了!”

这消息,也许是他攻破凉州的契机。

--

原霁再一次从战场上下来。

这一次拖着疲惫步伐回到军营,他再没有那种倒下只想睡觉的感觉――因为关幼萱在这里。

她虽然没有到营帐门前迎他,但是想到她在,原霁周身的疲倦就好了很多。原霁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容,旁边的束翼说:“你再整理也擦不掉头发上的血啊。”

原霁一个手肘打去,束翼本能反应地笑着躲开。

他们一行人,在军医的帐门口见到关幼萱。不光关幼萱蹲在那里给伤员包扎,金铃儿也在帮忙,赵江河不知何时到的,也大嗓门地在那边吆喝。赵江河一回头,看到原霁,笑露白齿――

“哟,你回来了啊。我来给你传军令,有新任务交给你。”

“好家伙,你真能打啊。”

赵江河跑过来拍原霁的肩,原霁目光盯着军医帐门,只在看他那个柔弱的妻子。他柔弱的妻子蹲在老医工身旁,非常迅疾地给人递剪刀、递纱布。金铃儿在旁边不适地跑出去透气,关幼萱还蹲在那里,专注十分地盯着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关幼萱惊叹:“先生,您缝合得好漂亮呀。我针线活也做得好,我能学会么?”

老医工欣慰:“难得见到这般愿意学习的女郎。小七夫人胆子真大。”

小七夫人害羞道:“我也害怕的。”

原霁:“……”

赵江河与他一起看,心有余悸道:“小七夫人可真厉害,我一早上看他们在这里救人。你表妹都跑出去吐了好几次,你夫人就眼睛都不眨一下……跟杀人女魔头似的,那个勇猛!”

原霁冷冷盯一眼。

他说:“勇猛个屁,我们萱萱很娇弱的。她只是、只是……故作坚强罢了。”

赵江河怀疑时,原霁已经一声高喊:“萱萱!”

关幼萱扭脸抬头,脸颊上还沾着一滴血,将她干净清纯的面容,衬出几分妖冶美。关幼萱站起来,娇娇柔柔地将自己沾着血的手往身后一背,眨着乌灵眼睛,对原霁笑:“夫君,你回来了呀!”

她眼中写满了见到他后的高兴神情。

这般真诚,太取悦人。

原霁低头,别扭地笑了一下后,他抬头看她一眼:“我回营洗澡,一会儿等你吃饭。你……你还吃得下么?”

他对她这一整日做的事,也有点犹疑,担心她的承受力。

关幼萱连连点头:“我可以的!夫君你等我!”

赵江河敬佩地看他们一眼,见原小七郎只和关小娘子说了两句话,便满血复活,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军营去了――在关幼萱来之前,小七郎回来第一件事怎么可能是洗澡!

小七郎十天都可以不洗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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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幼萱忙完伤员这边的事,跟老医工说好自己改日去学习缝针后,便心满意足地回去营帐。小娘子这时候才不好意思,怕自己那满手血的架势吓到原霁。她收拾了自己一番,才掀门帘进去。

自从她来后,原霁的军帐变得格外干净,平日也再没有人乱闯,安安静静的。

关幼萱闻到水汽,她耸了耸鼻子后,进入仅靠一张屏风隔开的内帐。进去后,关幼萱呆了一下,一下子捂住脸背过身。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回头,眼珠滴溜溜地看着――

木桶中的原霁赤着身,头后仰靠在桶壁上。他的手臂搭着木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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