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谨沉本就着急,又被薛镜宁拉住,顿时更加心烦气躁,一把甩开她的手,一句话都不想与她多说,从她身前走了过去。
他甩开这一下又迅又疾,力气也大,薛镜宁猝不及防,那只手狠狠地打在马车,一阵钻心的疼。
此时,陆谨沉已经跳下马车,从随行仆从那里拉过一匹马飞奔而去了。
薛镜宁盯着他消失的背影怔了一会儿,才低头看向自己受伤的手。
手背已经红肿起来,又痛又麻。
她捂着肿痛的手,孤零零地坐在马车内,委屈得心口都揪了起来,眼里蒙上一层水雾。
透过被掀开的车帘,已经能看到薛府的大门了。
她并不是不讲情理的人,若是真有急事,他跟自己说一声,她也不会拦他,若是没那么急,好歹将她送到几步之遥的薛府门口也不是难事,脸面也好看。
毕竟别家新妇回门,都有夫婿陪着的。
——他到底为什么走得那么急、那么紧张?
薛镜宁忽地心口一紧,会不会是太公出了什么事?
不、不对,他骑马离开的方向不是侯府。
薛镜宁冷静下来,松了一口气。
既然不是太公有事,其他人有天大的事也跟她没关系了。
至于一句话都不说就甩开她离去的陆谨沉,她也不想搭理了。
薛镜宁摁了摁自己揪痛的心口,将手背受伤的那只手缩进袖子里,慢慢收起委屈和眼泪,把车帘与窗帘尽数拉下,冷静道:“继续去薛府。”
她一个人回门。
薛府是得了消息的,一大早就在等。
所以,当侯府的马车停在薛府门前时,不等雪扇向门仆开口,那些门仆立刻就开了大门,跑进去通禀。
不消片刻,薛忠便带着李氏急急忙忙地出来迎接。
薛镜宁不疾不徐地掀帘下了马车,薛忠与李氏以为陆谨沉还在马车里头,因此依旧弯着身子,恭敬地等着。
看着他们卑躬屈膝的样子,薛镜宁有些想笑,不怪侯府的人认为他们薛家攀高枝,事实就是如此。
“父亲,在外面站立多时了,还不进去么?”
薛忠愕然抬头:“贤婿、贤婿没来?”
薛镜宁不想解释什么,随口道:“他公务繁忙。”
薛忠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先前的恭敬一扫而光,皱眉道:“丈夫陪妻子回门乃是习俗,再是公务繁忙也能挪出时间来的,怎么会……难道,他不愿意陪你回门?”
薛镜宁不语。
她现下心里又委屈又生气。
陆谨沉虽是陪她一起出来了,却因为别的事一句话不说就甩开她走掉,这样的行为简直比一开始就不愿意陪她回门还要轻.贱她。
此刻,她既不想说出原委,也不想为了自己在薛忠面前的面子而违心地给他找理由,所以干脆一句话都不说。
薛忠看着她抿嘴不语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不由得叹气道:“你怎么、怎么连个男人都拿不住?”
他的女儿长了一副天仙似的皮囊,哪个男人见了她不会被迷得七荤八素?怎么偏偏迷不住自己的丈夫?
这下可好,没有新婿陪着回门,不止她脸上无光,他们薛家也跟着脸上无光!
真是没用!
一旁的李氏凉凉道:“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也该将婚约改了,让莺儿嫁过去。我们莺儿从小被精心教导,是个实打实的大家闺秀,这样的姑娘才能得小侯爷和侯府的喜欢呀。”
她心里实在泛酸。
怎么就让这个小村姑捞了这个大好处。
这桩婚事是在薛太爷与陆太爷的手上定下的。
两位太爷年纪相仿,几乎同时入朝为官,因此交情颇深,彼此间称兄道弟。
十多年前,皇上遭遇刺客,两人联手保护皇上,又一起立了大功。
皇上本来想给两人都大力嘉奖的,结果薛太爷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竟得罪了皇上,皇上大怒,念在他有功的份上倒没处置他,只是到手的爵位却飞了,人家陆太爷封了侯爷,他什么也没捞着,官居原职。
不过,这并不妨碍薛太爷和陆太爷的兄弟情深。
特别是,当时在保护皇上的时候,薛太爷还给陆太爷挡了一剑,自己受了伤,这令陆太爷感动不已,铭记在心。
此番陆太爷自己当了侯爷,兄弟却啥也没有,他心里更觉难受,当即表示要与薛家结亲,永结两家之好。
但是,那会儿陆太爷、薛太爷的儿女都已经成亲,想结儿女亲家都结不成,于是便商议着往下挪一辈。
彼时,陆太爷的长媳,也就是现如今靖安侯府的侯夫人林语刚刚生下一个男孩儿,名唤陆谨沉。陆太爷便指着他的嫡长孙说,以后这孩子只娶薛太爷的嫡孙女为妻。
而那一年,薛太爷的嫡子薛忠的正妻还不是她,而是少府阮家的嫡小姐阮卿。
阮卿婚后却一直无孕,直到四年后肚子才有了动静。第二年春末临盆,生了个女儿,也就是薛镜宁。
陆太爷大喜,当即就与薛太爷一起给陆谨沉和薛镜宁定了娃娃亲,说只等薛镜宁及笄,便给两人完婚。
过了没到一年的时间,阮卿死了。
之后,她便嫁给了薛忠,那年年末生下了薛褚逸和薛楚莺。
她愿意嫁给薛忠续弦,本就是图着薛家的门户,嫁过来后听闻薛家与门户更高的靖安侯府有婚约,她自然要替自己的女儿图谋。更何况,她的女儿也是薛太爷的嫡孙女,只不过晚了薛镜宁一步而已。
结果,她刚提出这个打算,就被薛太爷狠狠地教训了,陆太爷那边更是放话只要薛镜宁这个孙媳妇,害得她颜面无光,气闷了好几年。
几年后,薛太爷过世了。
薛忠本就是个担不起事的,全靠着薛太爷的余荫才能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在薛太爷过世后,他就被皇上调去了京州上任。
这一招明升实降,使得薛家一落千丈。
那年冬天,他们一大家子就此离开了铎都。
与他们相反,靖安侯府却是蒸蒸日上。
薛太爷死的那一年,陆太爷因为悲痛过度病倒了,就此从朝中退下。他的嫡子陆正袭爵,成为靖安侯府的侯爷。
陆正不像薛忠那般无用,虽也蒙了父荫,但是他自己在朝中早有经营,加上又袭了爵位,因此陆太爷退下去后,靖安侯府反而更加欣欣向荣。
两家的差距拉得那么大,又分隔了两地,渐渐地断了联系。
本来想着侯府是不会认这桩娃娃亲了,却没想到,今年春天薛镜宁及笄后,侯府竟然来人了。
侯府的人说,陆太爷没忘记这桩婚事,一直等着薛大小姐长大呢,还说侯府已经给他们活动了关系,马上就能将薛忠调入铎都了。
于是,这人生峰回路转的,托了靖安侯府的福,夏初之际,薛忠又被调入了铎都,他们薛家搬回来了。
此时,薛太爷已经死了,薛家完全不中用了,她自然又开始想掉换这桩婚约,岂料陆太爷就是认定了薛镜宁,他们薛家如今又仰人鼻息,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认了命。
怎么想,都是意难平。
不过,她是惯会见风使舵的,一切已成定局后,便立刻扭转态度拼命跟薛镜宁打好关系,希望薛镜宁能忘了这些年她对她的苛待。
在薛镜宁待嫁那段时间,她简直在卑躬屈膝地讨好,可是这小丫头始终对她冷冷淡淡的,看着就可气!
她心里早已憋着一股子火,只是往后他们薛府都得靠着薛镜宁,她只能硬生生憋屈着。
谁知道,薛镜宁嫁入了侯府,却连回门都是自己一个人来。
这下她可装不了好态度了,薛镜宁在侯府地位这般低,往后别说提携他们薛家了,不被侯府扫地出门都算好的了。
真是活生生一个笑话。
李氏还准备多嘲讽几句,却见薛镜宁径自从她眼前走过,往府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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