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油灯下,红珠子显得通透,红艳似血,漂亮地让人挪不开眼睛。虞苏用食指和拇指执住它,将它在指尖旋转,他喜爱它,这份喜爱还包含了热炙的情感,它是姒昊赠他之物。
虞地有一种红石头,它不透明,质地较软,方便加工,人们会见它制作成管状,珠状,女孩们用它装饰手腕,脖子,用它制作发饰。然而它很容易就斑驳,甚至破碎,也没有光彩夺目的色泽。
手中这颗珠子,到底是什么材质,虞苏不懂得,对虞城而言,玛瑙相当罕见,因为玛瑙的硬度比玉石都硬,就是虞城大贵族,也未必有这么一颗钻孔的玛瑙珠子。
将玛瑙钻孔的人,来自非常遥远的西北,他们有最好的冶炼技术,他们的商品,偶尔会通过戎人之手,进入帝邑。
虞苏给红玛瑙珠穿上一条绳索,不长的绳索,可以提动它。绳索打结,玛瑙提起,放进一只小巧的竹筒里,这只竹筒还有一个盖子,可以吻合盖上。虞苏将竹筒放在草枕下,他熄灭油灯,卧下歇息,黑暗中,他静静躺着,躺了一会儿,又突然爬起来,从枕头下拿出竹筒,抱着它入睡。
藏在竹筒里的红珠子,就像虞苏藏在心里的情感,它不为人知,它小心翼翼的藏匿,它被呵护被珍爱。
少年抱住怀里的竹筒,侧着身子入眠,月光悄无声息的淌过他秀美的脸庞,照亮他梦里的事物,也许是落羽丘幽林里的水潭,也许是开满紫藤兰花的紫湖。
清早,虞苏醒来,他听到院中公鸡扑腾大叫的声音,他走出房间,往院子里去,看到母亲在扑抓一只公鸡,鸡飞毛散,公鸡慌不择路,一头撞进虞苏怀里,被他一把抓住。
“阿母,要抓它做什么?”
“苏儿,你把它送去你兄长家,给小辰吃。”
小辰是虞苏长兄虞昔的二子,现年五岁,小家伙身体不大好。虞昔有一女一子,长女已经十二,只比虞苏小三岁。
虞昔家在南区,从北区走过去,要通过一条溪,一座木桥,路不短,虞苏腿脚便捷,代虞母走一趟。虞母将公鸡的两只翅膀绑住,让虞苏提拿,虞苏抓住公鸡翅膀,它老实挂在虞苏手上,不敢挣扎,呆若木鸡。
一大早,提着一只鸡,穿街走巷,虞苏事必要引人注意,才出家门,就和好几位邻人打起招呼,有问:“小苏,你要到哪去?”有说:“怎么不用鸡笼装着,路上怕它跑啰。”
虞苏不嫌烦,笑着和人交谈,一个个应答。一路走走停停,来到木桥,虞苏右手提得酸麻,将公鸡放地,想换左手提,不想这只一路表现老实的公鸡居然趁机想溜,咯咯叫着,晃着身子逃跑。
“别跑。”
虞苏扑它,一地鸡毛,它从虞苏指尖溜走,但也没自由多久,就落入另一人手中,虞苏对上一张温和的笑脸,那人把公鸡递他,提起搁地上的竹篮走了。
抱住公鸡,虞苏看他静默地渡桥,向桥南走去,他穿着一身陈旧但整洁的粗麻衣服,一头长发,未束起,一半编辫,一半披在肩上,但相当朴实,没有任何发饰。虞苏见过他几次面,知道他是风羽。
不知道他篮子里提的是什么,他好像也住在南区附近。
虞苏不觉多看了他两眼,觉得真是一个安静的人,很难想象,那天在神木下的花草坡,他会和虞正那样……
去花草坡幽会,对虞苏而言,那是很害羞的事情,当然他也没和人去过。
虞苏脚步快,风羽走得慢,又在前面被人询问,虞苏听人说:“风羽,你又给阿正送什么吃的来啦?”说话之人是位妇人,长得粗实,一脸揶揄的笑。
风羽低语:“做了面糕。”
妇人身旁的四五位邻人,在一起笑着,她们都是些清闲的人,在家门口闲谈。虞苏想,他真老实,换是自己就不跟她们实说,不对,怎么会去想换成自己呢?
“你要是女子,阿正还不得娶你做妻,天天给他送好吃的。”
“哈哈,我看也挺般配。”
这群妇人真是有点可怕,虞苏低头提鸡,悄悄悄悄走过去,不过还是有人认得他,唤他:“不是虞昔的弟弟吗?给兄长送鸡来啦?”
虞苏应声:“嗯。”
“这孩子长得真俊啊,今年几岁啦?”
“十五。”
“有喜欢的女孩儿吗?我们惠儿,长得可漂亮啦。”
一位和虞苏年龄相仿的女孩儿被妇人们推了出来,女孩满脸通红,和虞苏对了一眼,又慌张钻回人群。
“哎呀,害羞了。”
虞苏脸皮薄,加快脚步离开,他和风羽走在一起,两人离开这群叽叽喳喳的人,风羽问他:“你就是虞苏是?”两人以前都没交谈过,因为年纪不相仿,住的又不同区,很少接触。
虞苏应道:“是的。”
两人也就这么一句交谈,再没其他对话,前方,便就是虞正的家。虞苏看风羽镇静地从那群妇人的揶揄里离开,又若无其事地走进虞正家,不知晓他心里是如何去看待他们之间的事?又是如何去看待别人的目光呢?
虞正家的院子有土墙,风羽走进去后,虞苏便就看不到他了。虞苏继续往前走,他兄长家,离虞正家不远,就隔三户人家。
虞苏来到兄长家院子里,院子空荡,他往屋内探看,见到一位在堂上织布的妇人,正是他嫂子粟。粟抬头看见虞苏,急忙放下织布梭,迎了出来。虞苏放下公鸡,对她说:“阿母让我送来,给小辰吃。”
粟去找来一只鸡笼,把公鸡罩住,她说:“小叔,你先歇歇脚,我去厨房。做了些鱼酱,还得劳小叔带过去。”
往日,虞昔常送鱼肉,他爱捕鱼,得空就划船出去网鱼,有多余的都往父母那儿送。虞苏看嫂子进厨房,他在堂上走动,看见屋子的小辰。他是个瘦弱,胆小的孩子,坐角落里,正在和一条小狗玩耍。
小孩子总是容易夭折,能健健康康,活蹦乱跳养大的,都是靠运气。小辰自出生就体虚,一度以为会夭折,不想也养到五岁。小辰抬眼看着虞苏,弱弱唤着:“小叔。”虞苏蹲下身,摸了下他的头,轻声问他:“外面太阳暖和,和小叔到外头玩好不好?”小辰摇了摇头,兴趣缺乏,自顾拿一根芒草逗着小狗。
粟捧着一罐东西进来,把陶罐递给虞苏,无奈说:“邻家的孩子会欺负他,好在跟他父一样,喜欢去水边,常带他外出捕鱼。”
倒不是怕他性情孤僻,而是怕他学不到东西,孩子们在一起玩耍,能相互学习,漫山遍野跑,认识花草果蔬,鸟兽飞禽。
虞苏抱着陶罐,虞苏跟嫂子道别,便就离开,返回北区。
人们喜欢吃东西沾沾酱料,所以几乎家家户户都会作酱,虞苏家也有好几个酱缸呢。想想,在落羽丘上的姒昊,没有酱瓜,豆酱,生活确实太艰苦了。
抱着一罐鱼酱的虞苏,想着田里的豆子快能收了,不如也做一罐豆酱密封,等要去角山,再带去给姒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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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羽丘上,姒昊用芦苇束给白马刷洗身体,他避开马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尽量不弄疼它。这匹白马,经由逃出土牢,打架斗殴,陷入泥沼,已经成为一匹灰不溜秋的灰马。清水一瓢瓢泼在白马身上,将污泥灰尘冲洗,显露出白马的原色,真是雪白,光泽。
就是在任邑,姒昊也没见过几匹这么漂亮的马,相当喜爱。姒昊会御车,他对马的性情,比较熟悉,也和它们相处过。想来养它并不难,只是先得帮它疗伤。
将马儿清洗干净,逐走盘旋在它身边嗡嗡不休的苍蝇,姒昊给马的伤口擦草药,这里涂涂,那里涂涂,雪白的一匹马,又变成了一匹白绿相间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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