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的帐篷不是宽敞的大毡包,只是军用的小帐篷而已,搭建简单,但是需要自己钉。乌由公主像个男人似的,背上背着孩子,手里抡着木槌,使劲把木楔子钉入泥地里。转眼,帐篷就搭好了。
杨盼骨子里有不甘示弱的劲儿,也打算自己钉帐篷,说起来也学过,没至于出丑太厉害,但是手里晃晃悠悠没劲,还没锤两下,只觉得身上发虚,眼前发蒙,冷汗好像都要出来,跌跌撞撞似乎要栽倒。
乌由及时扶住了她,仔细打量脸色后问:“你是不是没有吃饱?没吃很多肉?”
杨盼虚弱地点点头,人只想往地上坐,回答不出来——作为好吃鬼的她,本来觉得吃应该不成问题。
乌由叹气说:“这马上狂奔,花力气可大了!不多吃点怎么行?”她从褡裢里取出一块石蜜块递过去:“快点吃掉,一会儿就不晕了。”
杨盼嚼着齁甜的糖块,慢慢舒服了点,冷汗也不冒了。
只是天空真如乌由所说的一样,好像是一瞬间就黑下来了。侍卫们点了一堆小小的篝火,不敢太扎眼。杨盼看着还瘫倒在地的帐篷,心里那个郁闷啊……
乌由说:“你不嫌弃,就跟我和孩子挤一挤。”
这会儿,哪还顾得上嫌弃?杨盼觉得有个地方能让她倒着就不错了。
帐篷里头不大,最下铺着防水的狼皮,上头是羊毛被褥,毛茸茸的看着就暖和。她一个人睡进去,好像一半的空间就没了。
乌由倒是真不在乎,钻进来脱衣服解头发,穿得伶伶俐俐的,然后抱着儿子进了羊毛被子里。
小家伙睁着眼睛“咿咿呀呀”地像在说话。乌由也开开心心逗着孩子,笑得“咯咯”的。然后,小家伙揉起了眼睛,开始哼哼唧唧的,乌由解怀给他喂奶,边喂边拍,嘴里哼着悠远的小调。
小家伙很快睡着了。乌由抱歉地对杨盼笑笑:“晚上他会醒过来吃奶,只怕要吵得你睡不好。”她放下儿子,身子一拱,在被子里拱出一块地方给孩子睡。帐篷微微透光,看得见外头的篝火,也看得见里头乌由亮晶晶的眼睛。
飒爽的乌由公主还有这样一面。杨盼心生羡慕,问:“是不是当了母亲,就会有这样一种温柔?”
乌由扭头看了看她,亦是对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她笑着说:“做母亲的,大概为孩子献出生命都可以,何况只是温柔地待他?”
“不过呀,也不绝对。”乌由又说,“以前在我阿爷的柔然王庭里,也有我的庶母,不爱孩子,只拿孩子当做自己安身立命、步步向上的武器。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呢!”
她轻轻地拍着孩子,又说:“所以我是想不通,阿爷那个位置有什么好?天天劳心劳力,里头外头一堆破事儿。我阿弟还要抢——抢到了位置,家人都没了:阿爷没了,阿娘没了,阿干和姊妹也都没了……”
何必呢,把自己作成了孤家寡人。
杨盼觉得自己有些理解了罗逾某些时候的想法,缺乏感情的人,有的会索性把一切情感都抛开,冷酷而专心地往最高的目标去奔;有的却会把滴水之恩当做涌泉,为了抿到一点点情感的甘甜而放弃其他。
她叹着气,对乌由说:“等见到王蔼,你日后打算怎么办?”
乌由说:“如果我弟弟打赢了,当了汗王,我最希望呀,跟着王蔼在草原上自由自在过一辈子。可如果……”
她眼睛里的笑意忽有忽无,但还是琅琅地说:“如果没有成功,我就追随他而去。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去天堂,我就去天堂……”
“那孩子?……”
乌由自失地一笑:“对哦!我都忘了我们还有孩子。哎,那可怎么办呢?”她喃喃地自问着,仿若不再是白天骏马上英姿飒爽的柔然女郎,而变成了一个傻乎乎的小女孩。最后她说:“管他!野马奔驰到哪里,影子就跟到哪里,茫茫的草原,总有属于生灵万物的办法。”
在她诗一般的语言里,杨盼眼皮子渐渐沉重,终于酣实地睡着了。
每天晨起即快马奔驰,中午滚鞍下马,马儿吃草料,人吃点热汤冷食,凑合一顿,然后再骑马飞驰到傍晚,生篝火、钉帐篷,吃点东西,什么也不想,累得沾枕头就睡着。
杨盼的所有习惯都被打破,头发变得油滋滋的也没有空闲洗,越到北边,天气越寒冷,早晚洗漱都得砸了河里的冰块烧热水,麻烦是麻烦得来……杨盼算是明白乌由那时候从柔然到扶风,为什么变得乞丐一般了。她感觉自己好像也快了,每日身上的汗水和尘土都黏腻着,水却特别少,马马虎虎擦一下身就已经够奢侈了。
最可悲的还不是卫生,杨盼死都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那么冷的地方。
在扶风的王府里看到雪时,她是很快乐的,毕竟建邺一年也就是两三场雪的样子,还常常积不起来。她在王府的雪地里追猫、撵狗,打雪仗、堆雪人,玩得不亦乐乎。金萱儿看着她往往是一脸“这孩子没治了”的绝望。
没想到往北走这一路,三天里头倒有两天是雪天,好容易有一天不下雪了,化雪却比下雪还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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