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干老臣子来清凉宫,说的是淮南王李素的事儿。李延棠没有避着江月心,任由她听了个十成十。诸位老大臣瞅一眼未来的皇后娘娘,就当做没看见了。
“淮南王与京畿兵马司私交甚密,其心不服……”
“陛下不可听之任之,还请早日拔除此患……”
老臣们忠心耿耿的进言,悉数进了江月心的耳。她便是再迟钝,也知道这京城恐怕是要不安生了。而旋涡的中央,便是这皇城之中的一把龙椅。
她的心底微微一沉。
本以为阿延如今登上帝位,便可以做他的贤明君王,未料到淮南王却依旧觊觎着他的帝位。她又想起李延棠曾说起少时初初返京时的日子,心便轻轻缩了起来。
——叔父不仁,堂兄弟不亲,还欲处处加害于他。那段日子,对阿延而言,定然很是磨难。
几位老大臣说罢,便满面深色地退了下去。李延棠久久坐在书案后,并不言语。江月心瞧着他,说道:“原来这人上人的帝位,也不是这么好坐的。”
李延棠的手微微攥紧了。他淡淡地笑道:“是啊,坐的越高,瞧着的人便越多。似这般的风风雨雨,日后恐怕还会更多。”
说罢,他想起身。可连日的阴潮天气,叫他的双膝痛得不能自已。当是时,他竟不由膝盖一弯,人便曲了下去,只能堪堪扶着一旁的桌案,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阿延!”江月心微惊,连忙过去扶住他。想到李延棠方才频频蹙眉,不由问道,“你到底是哪儿疼?我瞧着你这腿,似乎有些问题……”
说到“腿”,她又想起淮南王曾说李延棠是个“瘸子”。那时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的话,此时听起,却令她的心陡然如泼了盆凉水似的。
“阿延,你的、你的腿……”她的声音有些哆嗦,“是怎么了?”
“小毛病,习惯了。”李延棠见她发觉了,没法再瞒,便照实道,“不过是雨天难以行路罢了,熬熬就过去了。比起你在战场上受的伤,这可是轻多了。”
江月心有些焦急。
这又岂会是“小毛病”?明明是个大毛病了。
李延棠扶着桌案站起来,衣衫遮盖着行路之姿,看起来未有异常,但江月心却能瞧出他眼底是有一分痛楚的。她心底一急,道:“我去喊太医!”
“……去。”李延棠也不阻碍她。
未多久,杨医正便拎着药箱匆匆冒雨而来。他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显然早知道李延棠的腿脚有些毛病,雨天走路会不大利索。
“陛下须得比照着老样子煮了药方,少动弹,最好便是留在宫中歇息。”杨医正瞧的仔细,认认真真道,“陛下的病根子种的太久,调养起来实属不易。”
李延棠坐靠在床榻上,半垂的床帷晃悠悠的。他低垂着眼帘,耳边几缕细细的乌发落下来,被风吹得一曳一曳,面上似镀了一层外头的清辉。
若是这样好端端地坐着,没人能瞧出他的腿脚有毛病来。
待杨医正走后,在旁候着的江月心满面忧虑,道:“这等多事之秋,你的腿脚又不方便,若不然,还是多请几个护卫在身侧。我也留在阿延身旁,一个能抵过十个。”
李延棠却忽然没头没尾道:“小郎将,你若思念故乡,朕也可放你回去。”
外头的阴雨天有些灰蒙蒙的,沙沙的细密雨声迷了耳,叫江月心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微微吃惊,问道:“你这是要赶我回去么?阿延。”
“给小郎将一个选择的机会罢了。”他眼眸微舒,语气很是淡然,“许多事儿都要做了才知晓喜欢还是讨厌。这京城多的是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朕想着小郎将不一定会欢喜,所以给小郎将一个选择的机会。”
诚然,他心底想的是,面前的姑娘决计不会离开京城,可他不能贸然剥夺这个机会——幻想之中的京城,与现实之中的京城,到底是两回事情。更何况,即将发生的事儿,又是关乎帝位的大事。
江月心却是飒爽一笑,道:“小心肝,你说什么呢?腿还没好,可不是需要一个人来照顾你?”
李延棠安静了一瞬,道:“朕腿脚不好,小郎将不嫌弃?”
“哪会嫌弃。”江月心道,“我喜欢的是阿延的人,又不是阿延这双腿。且不说你只是雨天腿脚疼,便是你真的不能走了,我也会背着你四处晃悠,不会丢下你。”
她这话说完,李延棠便笑了起来,模样轻轻浅浅的,直如月华洒了一地。
“朕少时颠沛流离,流落到不破关后,因故被人打断了双腿,多亏霍大将军收留,才让腿脚慢慢养好。但后来有一次冒雪救——不,没什么。总之是之后未曾多加注意,以至于留下了病根。”李延棠叹道,“都是命。”
他忽然断掉的那句“冒雪”,令江月心有些迷惑。
眼前隐隐约约的,总浮现出一副画面来。茫茫大雪,漫天飞絮,衣衫朴素的少年背着她穿过雪地,回到不破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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