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安没动。
她觉得可悲,又有点可笑。
刚开始那一瞬确实是愣住了,在他欺身的那刻,心内涌起的波澜更甚于反抗,罪罚一样禁锢着她。
其实不过短短数十秒。
奚清楷已然退出。
电梯内的灯极亮,照出彼此眼眸。
他大概生来有这样天赋,无论前一刻怎样意乱情迷地陷入**,怎样切切追逐、勾绕她的舌尖,强势疯狂,后一刻仍能干净地退开,仿佛清凌凌地雪色挂枝头,敛眸那刹那仍是精英模样。
奚清楷也抽出了横亘在她腰间的手臂,她脚下不争气地一软,不得不用手肘撑了下栏杆,以免滑下去。
她咬了咬牙,强撑着没有抬头去看他。
想也知道,他气定神闲的带着促狭笑意欣赏,欣赏她无谓的挣扎。
虞安错过了这一眼,也错过了奚清楷脸上和她不分伯仲的混乱和挣扎——尽管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太清晰了。
奚清楷也在挣扎中思考,他对强迫人没有兴趣……在他有限的人生里,一向只有他拒绝别人的份,奚清楷面上温文尔雅的笑挂是能挂上,但是在感情方面洁癖极重,从没做过强迫别人的蠢事。
但这股冲动如此原始而强大,仔细看看,这位小姐也就是。
奚清楷淡着面孔上下扫了她一眼。
也就是白一点,瘦一点,三庭五眼尚可,眼睛形状尚可,素颜尚可,可比例一般般,腿也不长,整个人一米六出头……哦不,一米六有没有还两说,他弯下去的腰在隐隐作痛。
奚清楷认真地想,他如果真那么爱她,是爱上了什么呢?
叮咚。
电梯第三次提示。
他摁下开门键,最后看了虞安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这个问题还需要思考一下,也许并不值得回忆起来呢。
虞安慢慢站直,脸色冰如寒霜,直到接起了一通甚少打来的电话。
她边往出走边接起来:“怎么这个点找我?你老师最近找了我多少次你有没B……”
虞颢爽朗不屑的少年音传入她耳膜:“大姐,b数我有,你有吗?”
虞安脚都踩上自动扶梯第一格了,这才想起来比起会议室,她应该去趟洗手间。
飞快转身地同时道:“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我给你一个机会收回那句话。”
虞颢那头的背景音有些嘈杂,他没及时回答,换了个清净地方才开口:“你又见他了?”
其实虞颢心里还是存着一点侥幸的。
虽然说是又遇上了,但是上回的教训应该够深刻,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那个姓顾还是姓什么的玩意儿,也算是把他姐弄到顶不堪的地步去了。
折磨得快没了人形,撑着一口气,眼神却是空的。
漫长的治疗与康复期,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打击,虞颢从没有那么恨过自己的无能。
他和虞孟清再也没在她面前提过这个名字。
可不会这么狗血的一遇,一切又回到原点了?
虞颢有点崩溃。
虞安:“你怎么知道的?”
虞颢跳起来:“艹,真的?你你你……你不会又……”
虞安深吸一口气,摁了摁直抽的太阳穴:“不会。
不会。
不会!!别问了,我自己会解决的。”
虞颢在那头呼哧呼哧地喘气,像一头小兽,半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你自己看着办。
我不会认他的,死都不会认。”
“呸呸呸,你说话能不能吉利点?”虞安走到会议室门口,准备进去前放低了声音对他道:“我要工作了,先不说了,你把自己的事抓紧,该吃吃该喝喝,不能吃高油高——”
“知道了知道了。
好啰嗦。”
虞颢嘟囔道,嗓音不自觉地软下来:“我觉得亦哥挺好。
老姑娘了,快tm嫁了。”
虞安冷哼了一声:“暂时没这个需求,不牢虞同志挂记了。”
这晚又是到十一点以后才下班。
她下班后连走到地铁站的力气都没了,强撑着接了个祝亦的电话,站在冷风嗖嗖地写字楼门口,低头往高跟鞋里塞着纸巾:“嗯,我刚下班。”
祝亦在直播间里收拾稿子的手一顿:“你又感冒了?”
虞安拿出插|在兜里的右手,抚了下自己的额头,在碰到的刹那被冰得‘嘶’了一声。
“没什么温度,就是头有点重,我家里还有药的,回去闷点汗就好了。”
祝亦嗯了声,抬头跟同事用口型说了个拜拜,笑得轻松爽朗,回头的那一秒笑就垮了,愁云惨淡地:“不太相信,最近流感太严重了,台里倒了好几个,隔壁栏目组有一个从他孩子病到他妈,撑了几天全平躺进医院了,要不还是去看看?”
虞安头晕眼花地靠着柱子,忙道:“不用了不用了!”一边其实开始纠结要不要打个的回去,坐地铁实在是……地忒站为什么这么远啊!!!!!!!!!!!她一想到现在还要站直,迈脚,狂奔走800米赶最后一班地铁,下长长的楼梯,安检,刷卡,就临近崩溃了。
可打的又感觉有一点点奢侈了。
“哎,你现在在公司门口?”
祝亦忽然又问。
虞安嗯了一声:“我准备走……”
“那就行,我给你叫车了,信息会到你手机上,还有三分钟,你注意下。
手套和围巾都戴戴好,刚才自己摸额头摸跳了?”祝亦轻笑了声,水笔在他手指间飞快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真的,注意保暖,姑奶奶,算我求你了。”
虞安头晕到有点想吐了,干脆蹲了下来,撑着额头强打精神应着:“好的——手套我会戴的,围巾也会戴——谢谢你了,车费等我回家了转你。”
祝亦知道她不喜欢欠人,没推脱,应下来:“行,你休息好了再说。”
司机过了两分钟就到了。
虞安并没有注意到身侧有一辆黑色轿车飞驰而过。
新来的助理姓应,很年轻智商也很高,一路顶级高校读上来,能力强的不要不要。
就是说话直来直去,不过分配他来的人相信奚清楷吓人的能力。
他在副驾驶扒着座椅回过头来,正要勤恳发问,撞上一张冷如冰霜的脸……小应下意识地噤声,由大胆的发问转为小心翼翼的发问:“刚才不是要接那位女士吗,现在不……”
啪!
奚清楷把膝上的笔记本重重合上,优雅冰冷地笑弯了眼,镜片后的眼眸深不见底:“你长耳朵了吗?没听见那位女士说,她会戴好围巾和手套吗?”
他今天因为不小心把她搁到计划里,为了思考怎么会跟一个小短腿发生故事而频频走神,只想出了一个原因,那就是周边牛鬼蛇神太多,而小短腿身上一股子正气吸引了他……?
这个思考被打断了!
就是被围巾和手套打断的!
围巾和手套是什么,最贴合身体亲密部位的布料!一般关系会提醒对方这种私密的事吗?不会的。
一般关系会知道她有没有戴手套围巾吗?不会的。
这个手套围巾有百分之八十六的可能是奸夫送的!提醒她在外戴上,不良的居心就是为了进了暖烘烘的屋子以后再甜言蜜语的哄着她脱了。
她把围巾一圈圈卸下来的时候,嫩生生的脖子会露出一截来,雪白雪白的,再抱着自己粉色的兔几手套,茫然地眨巴两下眼睛……对方那时候想干什么他还不知道吗?
呵,男人。
呵,畜生。
这如狼似虎的世界……就让这傻白甜自己抱着围巾和手套接受社会的鞭挞。
应如轩被钢笔折断的声音吓的缩回了原位。
不接就不接嘛,干嘛那么凶,他想回铁岭呜呜呜,家乡冬天铁门的温度都比老板脸色高哦。
奚清楷郁火堆积,连着两个电话把高管吓得抖抖索索。
直到他想起来,过两天是年会——
他没记错的话,合伙人吩咐了下属给合作伙伴发过邀请函……
那就那天见。
奚清楷决定为了公平,让这位虞女士也要尝一尝焦心的滋味。
***
很可惜,虞女士没来。
两个年会都请假,在家躺尸。
倒霉催的,感冒非但没好,还越来越重了。
祝亦打了一通电话就听出不对窍了。
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一样,提着汤汤水水的就赶过去了,他从来都是行动派。
虞安穿着翠绿翠绿的恐龙服,贴着四个暖宝宝,围了三层口罩,昏沉地开了门,堵在门口:“祝亦,我今天接待不了你,你……”
“给!”
保温袋怼到眼前,晃了晃。
祝亦碎碎叨叨道:“一个鱼汤,一个银子莲耳炖红枣,白米饭,炒菠菜,还有白切鸡和酱料,病了不能吃油的……你怎么,那么看着我?”
虞安倚在门边,笑了,接过保温袋,嗓音沙哑:“知道了,替我谢谢叔叔阿姨。”
祝亦小时候在国外长大,清朗阳光随着年岁增长也不退,仍像他们江边初见戴着耳机时的样子,很容易快乐,但难得,脸红。
他只是不小心想起了那个群。
自从知道他喜欢上了谁,家里老父母远在大洋彼岸度假时都抽出时间建群,拉了三个大表哥,两个堂弟,四个堂妹,两个经验丰富的七大姑八大姨,力争有老有少、丰富多样,共同建了个“恋爱就业娶妻生子一条龙服务八折优惠”微信群组,帮他出谋划策。
Emmmmm。
最有用的时候就是今晚贡献了厨艺。
怎么还被人一眼发现了呢……
祝亦有种“恋爱就业娶妻生子一条龙服务八折优惠”微信群都被发现的扒光感。
东西往人手里一塞,把她往室内推了一把:“赶紧吃了再吃药睡觉,药我也放里面了,我二姑在普外的,说这个挺有效……走了哈,拜。”
虞安抱着袋子慢吞吞走到了餐桌,拉开椅子,坐下来,把自己恐龙连体服的帽子也扯了下来。
她把餐盒拿出来,还不是普通的盒子呢,木制雕花的,凹凸不平的手感,带着饭菜的余温。
生病了其实没什么胃口。
可病了也很容易难过。
这两天她抱着马桶吐了好几次,漱口后一躺回床上立马打开一档综艺,在捧新人,新人……有点……聒噪……
但房间已经那么暗了,天气那么冷,她也不能告诉谁,就好像,全世界只有她一个被留在这里。
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很多拽着她往下走的回忆。
所以只要放得很大声,吵吵闹闹的,尬笑和老梗回荡在卧室里,也能好很多。
好很多很多。
看不了,放着也行。
半睡半醒的时候虞安做了一个梦,也是天地昏暗,被雨冲刷,雨幕打在玻璃窗上,映着一路穿行过的城市霓虹,她就那样看着,心里很平静。
身边有个人,一直陪她坐着。
模模糊糊,看不清脸。
虞安醒来愣了好久,摸到枕边一片湿。
她被巨大的空虚击中了,现实与过往交错,勾织出的画卷下意识地让她期待着,期待……这里是临安。
期待醒来后,他们都好好地待在自己的房间,厨房里有饭菜香。
饭菜就在眼前。
虞安忍着反胃的感觉,端起浓稠奶白的鱼汤喝了一口,就一小口。
她拿出手机给祝亦发了条信息:【很好喝,替我谢谢叔叔阿姨。
】
下一秒她就冲到了厕所,吐了个干净。
喘气的时候虞安甚至错觉鼻息和呼吸,每一口气都是烧烫的。
手机不长眼地响起来。
并且是一秒三条信息的跳,声音不断。
她刚从外套兜里掏出来,微信消息还没来得及看,铃声便响了起来。
虞安努力看清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唐昱。
嗯……她认识吗?
虞安昏昏沉沉地想起来了,她的确拿到了霂远年会的邀请,转让给了唐昱。
当时女生就兴奋地尖叫,抓着她衣袖说这个场地以前还承办过啥啥大型活动……总之很贵很高档就是了,要求正式晚礼服。
没病她都提不起兴趣,遑论成现在这样。
她接起来:“喂,好玩吗?”
那边急切的女声好像快哭出来了,叫虞姐像扯高音,接下来的话却分贝小了不少:“你能……来这边一趟吗?”
虞安的呼吸很重,她刚想问什么事这么急,退出通话界面就有无数消息紧跟着在顶部出现。
【虞安你在哪?潜艇出问题了,合作方追究下来了,你在哪?!】【小虞你不在年会上吗??赶紧来一趟,现在!】【数据怎么会用私人邮箱发啊??项目怎么泄露了?!】【虞安快过来,出事了,这边紧急开会呢,就差你了!】【你认识华承的人吗?潜艇项目泄露了,细节都抖出去了,你怎么办事的?】虞安听见自己冲快哭出来的唐昱说:“知道了,给我一个小……不,四十分钟。”
她换衣服的时候就把车叫了,脑海里把所有流程理过,最近基本都是整个团队在一起,私人邮箱她打都没打开过,每一次她走得时候都还有至少七八个人在,除了前天……十一点下班那次。
她收尾的。
四十分钟后,她推开了宴会楼上的多功能会议室大门。
几乎占满了整个房间的方形桌,十几个人有坐有站,女的基本都是各异的礼服加坎肩,男士全是正装,一看就是刚从楼下酒会撤出来的。
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所有人都下意识朝声源看去。
除了一个人。
事实上,虞安一进门就看到他了,背对着她,是唯一没有转头的人。
坐在主位,仅仅是背影都已透出在位者的疏离感。
奚清楷是那样一种人。
他立在那里不说话时,像清透琉璃,色调清冷,长夜微明。
可在温和雅致底下,分明包裹着秘而不宣的危险和冷意,下一刻就能被撕开伪装,利刃藏鞘,也绝不吝啬见血。
她很快挪开目光,迈开步子走到中间,问:“怎么回事?”
在顶头上司快速解释的过程里,她能清楚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灼然停留。
虞安一心二用,一边抵抗着极端难受的身体,一边用仅存的理智理清了事情始末。
是泄露,而且是很严重的情况。
怪不得霂远那边的人脸色都不怎么样。
她本来只是财务,上峰想带她,工作倒是关于数据处理整合方面的事,难度都不算高,只是繁杂了些。
完整的项目报告虞安能看到,但也不可能带到家里去。
所以很难解释为什么华承,在这个case上他们最强劲的对手会早一步,几乎是针对他们核心优势的反击,真到最后一轮竞标,那结果很可能让这么多人的心血打水漂。
现在情况是,唯一的漏洞显示在那天晚上的监控录像回放里。
她工作到一半,唐昱进来拿票,虞安把票给她后,两个人交谈了几分钟。
很快虞安出了一趟会议室,虽然把所有的资料都暂时锁起来了,但还有一沓A4资料在桌上,电脑也是开着的,屏幕是否亮着倒不清楚。
后来灯短暂地黑过四五秒。
亮起来的时候,虞安已经回来,站在那抬头看了看灯管。
再过三分钟,唐昱离开,虞安用了几分钟电脑,很快合上装到电脑包里,关灯锁门走人。
“虞安,你当时明知道这些有多重要,为什么还要随便出去?把资料留在那?”
上峰眼神飞快扫过红着眼的唐昱,怪罪却也亲疏立现地看了虞安一眼:“你……上厕所什么时候不能上!”
虞安知道现在满场都在等着她解释,但是听了这话后,她撑着额头,唇角一勾,笑了。
抬眸,锋刃一样扫过唐昱:“我去上……厕所?”
唐昱坐在那,肩膀一抽一抽地,泫然若泣地对上她的眼:“虞姐你当时说让我等你一会儿,为了安全把优盘取下来离开的,说去会儿洗手间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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