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在紧要关头掉在地上,锵的一声,清吟在屋子里回荡。顾锦芙惊疑不定去看他,见到他脖子有血涌出,她忙扑过去,用手紧紧捂住:“你不是要夺位的!都夺位了,你这是要做什么!”
顾宇清被她扑得抵在方桌前,看着她紧张的神色,笑容一点点蔓延在眼中,轻声道:“你出去,他来了。”这样就够了。
起码在她心里还是有一袭之地,赵祁慎这一辈子都得受这憋屈。
顾锦芙手上都是血,刚止的眼泪也涌了出来,一点点打湿她的衣襟:“你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顾宇清伸手,去给她擦眼角的泪:“其实是想夺位的,可是我要这天下有什么用,我最想要的,还是得不到。”
在她心中另有所属以后,不管他成功与否,都是输家。
“哥哥......”顾锦芙一手按着伤口,一手从他衣襟撕了块长布,想要止血。
门在这时就被撞开了,赵祁慎喘着粗气,一身是血,手中紧紧握着红缨|枪,如杀神一般。
他看到顾锦芙满脸泪痕,又见与顾宇清那么近。
顾锦芙见着他,心头先是一喜,手还是紧紧按在顾宇清的伤口上朝他喊:“快点帮他止血,不对,你先去止血,找个人来帮我忙,我哥哥受伤了......他受伤了。”
赵祁慎听着她的语无伦次,沉着脸上前。他要拽开她的手,她却死死不放,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算掰开,扯掉那块布条看了眼伤口,面无表情地说:“他没被割断脖子,却就快被你捂死了。”
顾锦芙一愣,傻傻地看着顾宇清按着脖子站起来,血虽然是染着他衣襟,却明显不是她想的那样止不住。
那刚才的血......她低头看手,眼前一片模糊。她忙擦眼泪,发现其实自己手上沾的也不多,不过是因为她一哭,一着急,模糊中错以为是整片血迹。
顾锦芙低头看着手,再看看神色淡淡的顾宇清,眼前一黑,几翻情绪起伏再也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赵祁慎忙去抱住她,顾宇清身子动了动,到底还是靠回在桌子前:“你倒是命大。”
“是我赌对了,赌你下不了这杀手。”
顾宇清失笑:“你都猜到次辅是我的人了,怎么可能拿命来赌。”
“虽然不想承认你的让步,但后殿你确实没放火|药,我早派人清理过,留下前殿的罢了。”
顾宇清神色一敛,眸光复杂看着他。
赵祁慎叹息着又说道:“真把你杀了,你的目的才正真达到了。”不管最后真相如何,那他和顾锦芙之间都会有个解不开的疙瘩,一辈子都别想安心了。
这人用计才叫诛心!
不过顾宇清却是说:“其实我也惜命。”不惜命,怎么看他这辈子对自己又恨又无奈的样子。
两人相视一眼,都嫌恶的再度别开视线,赵祁慎直接抱着顾锦芙离开,留下顾宇清一人捂着伤口恍然出神......
***
顾锦芙睁眼看到淡蓝色的绸面帐幔,绣着银色暗纹,她动了动,头顶那片暗纹如同水波一样在轻淌着。
“你醒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她极慢地转头,看到毫无威严坐在脚榻上的赵祁慎。
她心头狠狠哆嗦了一下,坐起身去摸他的脸。
手心是他肌肤的温软,他眨眼,睫毛还轻轻刺着她。
“让你担心了。”他去把她手握紧,下刻却被推了一把,听到她问,“我兄长呢!”
他原本还带着愧疚的脸霎时就黑了。
顾锦芙听他没有说话,又推了一把:“说话呀!”
赵祁慎咬牙,一下就窜起来,把人按在床头狠狠吻了下去。
那是她什么狗屁兄长!
他气闷,她着急,一通吻下来都在较着劲。还是她狠一些,咬破了他嘴角,赵祁慎咝一声退开,盯她兔子一样的眼晴到底是妥协了。
“传邵轩!”
外头响起一重又一重的宣召声,顾锦芙终于等到脚步声,看见顾宇清好好站在跟前,扯了扯嘴角。
顾宇清脖子绑着包扎用的白棉布,外边倒没见着血迹,就是不知内里伤口究竟怎么样。
他站在床前,赵祁慎臭着张脸,他见到顾锦芙时表情还算温和,一见两人都红肿的唇还有一个嘴角都破了,神色就和赵祁慎没有什么区别了。
“滚!”
略凝重的气氛里,顾锦芙突然拿起枕头朝顾宇清砸去。顾宇清没动,眼中有悲色,赵祁慎正想笑,也被她从被子里伸脚踹了一下。
“你也滚!”
她被带出宫,他不可能不知道,郑元青先前说宫里都是炸-药,他既然没事肯定提前都有布局。可他还是跟上回一样,一句实话也没跟她说!
另外是顾宇清的事,他肯定也知道。
既然都瞒着,那就都不要说了!
两人都在她怒视之下默默退出去,赵祁慎想要说什么,见她一咧牙忙又缩脖子,沉着脸到了外头。
乾清宫被火|药炸了前殿,一片断恒残壁,自然是不能住了。如今顾锦芙所在的是永寿宫,赵祁慎把政务也都搬到这处来,外边不少大臣来来往往,六部官员齐聚。至于在京城的藩王都被戎衣卫带人守在各自府邸中。
顾锦芙身在配殿,能隐约听到外头他处理后续之事。
她抱着被子在床上发呆片刻,旋即下床。
不知谁帮她把外裳脱了,就挂在衣架上,上边还染着些许血迹,应该是在顾宇清那里蹭到的。
面无表情把衣裳穿上,无意中碰到里衬,发现有一处比别处都厚实。
她疑惑的掀开一看,见到有缝补的痕迹,忙再脱下抱着衣服放到床上摊开,直接揪着里衬就一撕。
布帛撕裂声中,她看到里头有一角明黄,拿手掐住一角很轻松就拽了出来。
等到摊开看上面的字时,除了震惊别无二字。
这是昨儿在议事时见到的成祖遗旨,废太子要立建兴王为帝的遗旨。她看得惊疑不定,不知为什么这道旨意会在她身上,再翻到背面一看,发现有熟悉的字迹。
是赵祁慎的,上边写着若天不垂怜,朕早生意外身故,朕妻顾氏女锦芙怀有龙嗣,男则立为皇太子继承朕位,女则为长公主,名念君,另立穆王世子为帝,望其善待朕之妻儿。最后落款是赵祁慎绝笔。
顾锦芙抓那块布仰起头,双眼酸胀,她越想压抑着要汹涌而出的眼泪,发现越是控制不住。
还绝笔,他这是真是拿来当遗旨了!他当时就是报着必死的决心吗?
凭什么她生的孩子他就取上名了,念君,谁要念他!
心里是这么想着,她又忍不住再低头看他的字,用指尖一笔一画去描摹,眼泪打显了那一片明黄锦缎。
顾锦芙整个下午都关在寝殿里没有露面,其间欢喜进去送了趟水和吃食,出来给天子禀报说她就坐在炕上发呆。
赵祁慎不敢往里闯,只能把怒气转架在还呆在殿里的顾宇清身上,穆王世子也在场,弄清楚来龙去脉这会都还没完全消化。
他同样是被顾宇清迷晕的,好好的安置在床上,有宫人在一边细心照顾他。惊天的炸响声起,他正好清醒,宫人没拦住他,他才知道出事了。
不想正好看到赵祁慎从坤宁宫侧门出来,二话不说又让人护着他,把他丢到慈宁宫去了,一直到刚才不久才把他再召来御前。
临近傍晚的时候,顾锦芙终于再喊了人,是要见郑元青。赵祁慎只能再着人去把郑元青喊来,眼睁睁看着他进了寝殿。
“究竟都是怎么回事。”顾锦芙让他坐,还给他倒了水。
郑元青谢了声,没坐下,而是就站在她跟前说:“你该问陛下或是公子。”
她笑了笑,“就听你说。”
他叹气:“公子是肃王血脉,生母是顾澜......你未谋面的姑母。”说着又顿了顿,见她神色平静,便继续往下说,“你姑母与肃王是一场意外,详细我也不甚清楚,你只能去问公子了。只知道你姑母一直就在顾家,然后难产生下公子,被认到顾少卿名下,对外只说你姑母是病逝。”
“后来肃王出了造反一事,你父亲被冤枉下狱后却一定不辩,可能是因为公子的原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当年流放的时候我派人一路有跟着你,但发现暗中还有人守着你们,这里头有两批人。”
“一批是建兴王府的,是老王爷那边的人,一批便是肃王余下的亲信,一直都在守着你们。后来发生洪水,你是被建兴王府的人救走,公子被肃王余下的亲信救走。”
“再后来,公子去了蜀地,因为他知道肃王是被陷害的。二来是要为你父亲翻案,那么势必要从穆王那里找到证据阐明肃王并没有造反,可这种事情又怎么可能会有明面上的证据,公子就潜伏了这么些年。”
至于后面的事情,就是顾锦芙现在知道的。
跟着穆王世子进宫,参与策划了让穆王进京一事,然后还和赵祁慎敌对。
顾锦芙想到在郑家时顾宇清要落下的一吻,沉默地笑了笑。
郑元青抿着唇,最后顾宇清没杀赵祁慎是他意料之外的,但他知道原因肯定是出在她身上。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
首辅败落前,他才知道是郑父为了躲避责任,把她父亲推了出去。
“在我父亲承认后,首辅反前,次辅来找过我。”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赵祁慎就已经在怀疑次辅了,一直压着就没升他的官。”顾锦芙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时间线已经清晰。
那个时候穆王世子已经进京,郑元青知道赵祁慎不会对他有好脸,同时留下他还在戎衣卫,也是对他一块起了疑心。
赵祁慎真是好得很。
她咬咬牙说:“陛下说了要怎么处理你们郑家吗?”
郑元青没有说话。
此时郑家其实已经被夺了爵,他如今就只是白身。
顾锦芙说:“你父亲的事,与你无关。你妻子身体不好,也莫让她跟着你受累了,离开京城你愿意吗?当然,你父亲当年做了的事,还是要有个了结。”
郑元青闭了闭眼,谢柔昨天惊吓过后一直发热昏迷的样子在脑海里散之不去。最后,他说:“我当时要送你走,并不是为了这些。”
不是为了她此时的施恩,只是为了心中那份愧疚和他年少时的悸动。
“我也不是被你感动,不过就是论事罢了。”
郑元青就笑了,缠绕在心间多年的一块阴影重新了有色彩,朝她拱拱手:“愿你平顺,就此别过。”
顾锦芙目送他离开,夕阳最后一丝斜辉消失,屋子里没有人点灯,她又坐了片刻才站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永寿宫大殿里灯火通明,殿里的人听到脚步声,就看到她仍穿着白天那身宦官服,缓缓从暗处走过来。
赵祁慎松了口气,她见殿里坐着的三位堂兄弟,神色淡淡地朝他们拱手行礼,旋即看向赵祁慎说:“陛下这头也该用膳了,宫里如今可还算安全,臣这头去传膳。”
她话里带刺,把赵祁慎和顾宇清都刺了一下。
哪里还有什么不安全,事情都了了。
两人都没说话,她冷冷一笑,也不管他们,转身出去。欢喜极有眼色连忙跟上,侯在外头的青瓷见她出来,也高高兴兴到跟前,心里还记挂着怜儿的事。
顾锦芙听到说怜儿那头查出后边的人来,她打断道:“不用再查了。”
给怜儿递银子的人,应该是顾宇清那边的,给赵祁慎堵心之余也不想让先帝身边的人还有好名声。
毕竟先帝对余下几个兄弟都是杀之而后快,肃王被构陷,但还是死在先帝手里。
接下来几日顾锦芙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主动与赵祁慎说话,也不理会顾宇清。穆王世子和顾宇清都还住在景阳宫,皇室宗亲都在,正好处理老一辈留下的恩恩怨怨。
可是顾宇清没愿意认祖归宗,也没有让宣布身份,甚至顾父一案昭告中也只对外宣称顾家如今只余下顾锦芙一人。所有的事情里都抹掉了他的痕迹。
这日终于把该理清事情处理完,赵祁慎再也受不住顾锦芙的不理睬,赖到她跟前,不让她回内司监。
“我对外并没说你已经在宫中,你要还想当魏公公,继续下去也不会有人发觉。”
顾锦芙连眼皮都没抬,哦了一声。
他死皮赖脸地又去牵她手说:“锦芙,芙儿,别再生气了。那天的火|药我心里也没底,如若顾宇清真的带人围抄,我恐怕真见不到你。我被震得内伤,你也不闻不问。”
顾锦芙一把就甩开他手,径直朝外去。
赵祁慎急得都想挠腮,想到另外一事朝她喊:“穆王的兵还是反了,他要去蜀中平乱,这会估计就要和穆王世子出宫了。”
她脚步就一顿,旋即还是那样温吞地迈过门槛。
被甩在原地的赵祁慎总算心里好受一点,瞧,顾宇清连走不也没得到她原谅。
可就这个时候,他看到她提着袍摆就开始跑,不过片刻就再也见不到她身影。他心里咯噔一下,急急喊了声锦芙,也跟着跑出去。
先是魏公公风一阵跑出永寿宫,不过一会天子也急吼吼往外跑,那张脸阴沉着,眼神杀意森森。
顾锦芙一路往神武门方向去,这个时候要出城,他们肯定是往这个方向。
跑在长长的宫道上,顾锦芙终于在快到尽头时看到结绊的身影。
“顾宇清!”
她高声喊,走在前头的顾宇清心头一跳,脚下却仍没有停。
其实停了又如何。
他继续往前走,顾锦芙跑了一路,实在是跑不动了,扶着宫墙蹲在地上,眼涩得很。
在他快要消失在转角的时候,顾锦芙再度高喊:“我等你平乱回来,给我一个完整的解释。”
顾宇清终于在门槛前停下,回身遥遥看她。
她离他有些远,纤细的身形伶仃,宫道两侧的灯幽幽,她的面容并看不太清楚。
他无声朝她做了个嘴形。
好。
只要他能活着回来,他一定给她一个完整的解释。
迎着腊月的寒风,他脸上绽放出笑,笑着笑着眼角却湿润了。
如若当年他也去了建兴,或许他们的结局会有不同。但错过了,便是过了,只愿她自此无忧安康,而他能为她的无忧尽一分力。
顾宇清转身,被风扬起的袍摆消失在拐角。
赵祁慎终于追上来,看到她蹲在地上,朝空无一人的宫道上哭着喊哥哥,像是被遗弃一样。
他弯腰去把抱起来,拥着她说:“如若你觉得可以,以后我也当你哥哥。”
她一把抹了眼角,怒视道:“滚!你敢占我便宜!”
赵祁慎眯眼一笑,与她额贴额说:“那就喊声夫君听听。”
她被他闹得又哭又笑,两行眼泪挂在脸上,一点也不好看。他却不嫌弃,拿龙袍给她抹眼泪,还在她脸颊亲了一口:“我们芙儿还是笑了最好看。”
“——世子!等等!你说过要听我讲完的,你这是背信弃义!”
两人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定晴一看,是跑得气喘吁吁的林珊,一路越过他们往前追。
***
新年,天子改年号兴和,取兴盛和平之意,召告天下迎娶顾氏女为后。
三月,蜀中传来大捷,同月,天子大婚,媚上的魏公公被天子调离京城办差。众大臣心想祸害终于倒了,却不想内监一日比一日势盛。而又传顾后貌丑无盐,大婚当日厚粉扑面,辨不清真颜,入主中宫后,更是日日以白纱覆面。
九月秋,顾皇后诞下龙凤胎,众人掐算,顾后此胎生产时日有异,天子与顾后奉子成婚流言街头巷尾可闻。京中贵女又羡又恨,却迟迟未等到天子纳妃。
十一月,离京的魏公公回宫了,众臣绝望唉呼。
第三年春,天子立皇太子,太傅偶然听到皇太子奶声奶气抱着他死敌魏公公大腿喊爹。天子震怒,指着前倾朝野的魏公公怒道:那是你娘!
太傅自此家去,缠绵病榻数日,病好上朝要告老还乡。奸宦魏公公居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挽留,丝毫没有平素打压太傅的凌厉,天子亦一声不准。太傅老泪纵横,颤颤巍巍领旨,自此,众臣发现那个要与奸宦势不两立的太傅居然天天夸赞对方!
众臣再次唉呼:奸宦弄权,国要将亡。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啦,完结下红雨啊~番外小天使们要看啥~来来留言。
锦芙和顾宇清是姑表亲,也就是表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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