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正是子时,昏暗的薄云后是一轮惨淡无光的弯月,映得黑暗中的太阙宫模模糊糊,灰暗莫辨。
御书房的还燃着灯,朱嗣炯面无表情看着案上那张字条,蓝色的字迹,是用明矾水写的。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他大哥的笔迹。
真没想到,朱嗣炽到现在还没死心!
“若日后孩儿有造化,定万事以母为尊,倾天下所有,惟供母独享。”
朱嗣炯真想放声大笑,这虚无缥缈一句承诺,母后心动了?
还是说,母后从始至终,都没把自己当回事?
自己于她而言,到底算是什么?
说不清是可笑,还是可悲,朱嗣炯心里忽地涌上一种似血似气,又酸又热的苦涩。
跪在下头的侯德亮久久听不见皇上的声音,飞快觑了他一眼,“皇上,人都关押着,如何处置?”
“白山庄的守卫全都换了!围墙加高,铁锁加固,无朕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着朱素瑛去南山佛堂为太后祈福。”
“那个御医,既然医术高超,就让他去辽东军营中效力。”
他说一句,侯德亮应一句。
白山庄的围墙加多高?朱素瑛祈福多久?辽东哪个营盘?
这些皇上都没说,但他在气头上,侯德亮不敢问,暗自揣测圣意,应是要按最严厉的办。
子时将过,殿角的自鸣钟咔嚓咔嚓地响着,侯德亮已退下去好一阵,可皇上仍坐着发呆,汪保蹑手蹑脚上前,轻声问道,“陛下,夜深了,老奴已将西暖阁收拾好,请陛下安寝。”
朱嗣炯回过神来,“不必,朕回凤仪宫。”
凤仪宫的宫门竟然还没落钥,宫内燃着的烛火,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暖黄色。
朱嗣炯忽然间就觉得心安定下来,他挥退众人,放轻脚步进了寝宫。
万碧和睿儿头挨着头,脸蛋都红扑扑的,看样子睡得正香。
睿儿小手攥着拳头,一左一右举在耳旁,呼呼地还打起了小呼噜。
朱嗣炯不由笑了,他脱下外裳,侧身躺在万碧旁边,胳膊一伸,将她母子二人揽入怀中。
万碧攸地翻身,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再不来就不等你了。”
朱嗣炯埋头在她的肩窝处,深深吸了口气,让她的气息充满自己的胸膛,“还好有你。”
白山庄之事,朱嗣炯并未告诉太后,但也没有刻意封口,是以不过二三日后,太后就知晓了此事。
尽管苟道用辞谨慎,小心翼翼地温言告之,太后还是当场气昏过去。
恰好王贵妃过来请安,人中掐紫,也不见太后睁眼。
还是御医几根银针扎下去,太后才幽幽转醒。
消息传出去,朱嗣炯正和吕秀才商议如何推行新政,闻言将满案策略一推,急匆匆来到寿康宫。
太后早已哭得泪光满面,一见他便从暖炕上霍地直起身子,指着他就骂,“没心没肺的东西,你不如一根绳吊死我算了!”
满屋顿时一静,苟道又悄悄躲在柱子后面。
王贵妃手一抖,差点把参汤洒了。
一旁的张嬷嬷立时面无人色,暗叹道,太后你真要把母子情分糟蹋尽么?
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朱嗣炯冠玉一般的脸霎时涨得通红,看得出内心极为不平静,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他长长吁了口气,脸色慢慢转缓,徐徐道,“母后身体不适,还是少动肝火的好。”
太后捶着锦被哭道,“哀家的大儿子要被小儿子逼死了,你叫哀家怎么活得下去?”
朱嗣炯冷冷道,“母后这话让人听不懂,朕如何逼他了?朕既没有赏他毒酒,也没有赐他匕首,每日好吃好喝供着他,他怎么就死了?”
“你若还认哀家这个母亲,就把你哥放出来!——别说什么先帝旨意不旨意,如今你是皇帝,这天下你说了算,放不放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朱嗣炯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母后的意思,是要朕给他翻案?”
王贵妃察觉到他的变化,忙赔笑道,“陛下有所误会,太后只是想念大哥,想见一见罢了。”
“闭嘴!”朱嗣炯喝道,“朱嗣炽已废为庶人,你称他为大哥是何意?”
“他本就是你大哥,还说不得了?”太后怒道,“当年的巫蛊之案疑团重重,一准儿是朱嗣炎设下的毒计,哀家的炽儿是冤枉的!”
“哦?照母后所说,他是冤枉的,应该要翻案?”朱嗣炯似笑非笑说道。
太后忙不迭点头,“正是如此,理应还你大哥清白。”
“嗯,朕替他翻案,还他清白,还他天潢贵胄的身份,接下来呢?”朱嗣炯神色一变,脸阴得要下雨,“朕是不是也要把皇位还给他?”
一瞬间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死一般的寂静,压得众人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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