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那疫病所知甚少,原本也不曾记得如何消退疫病的法子。若是有这良机,早就让自家父兄在圣上面前揽了大功,何必等到今日?只是方才她苦思冥想,终在机缘巧合之下回忆起了此事,这才敢放在柳愈面前做筹码。
更何况,她也并非圣人,又只是一介深闺女子,突然跳出去管这北方疫病之事,又有谁人肯应?自家事尚且理不清,便急着管天下事,那便是本末倒置了。
柳愈闻言,若有所思。
继而,他道:“我不是为着二殿下应下此事,而是为了那北方颇受瘟疫之苦的百姓而应下此事。我柳愈言出必行,只要答应你的事,必不会反悔,劳烦沈姑娘今日便将那退疫之法送来。命不等人。”
说罢,车帘便落了下去。
沈兰池见那马车悠悠启动,命身后小厮让开道来,心底一时复杂无端,。
但见的柳常路过她跟前,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自己衣摆,道:“沈姑娘,瞧见我衣摆上的泥点子了没?这是你干的好事儿!我家公子赏我的衣裳,你赔得起么?”
沈兰池:……
柳常嘻哈一阵大笑,便追着马车去了。
沈兰池望着马车渐渐远去,心里只觉得这柳愈让人看不懂。
说他好,可他也尽使些阴谋诡计,终日跟在二殿下那等满嘴谎言的伪君子屁股后头;说他不好,可他还心系百姓,一副我为黎民模样。
世上真有这等人?
沈兰池待回了家,就将那退治疫病的方子写好,递到柳愈府上去。她隐约记得,前世这疫病也是被一个游方药师所退。那药师认定是当地人吃的肉食中有什么毒物,以是他不惧疫灾,于家家户户中逡巡搜访,最终说是不得再食鹿肉,又命人猎杀林中群鹿,将已死的鹿俱深埋土中,这才勉强令疫病消退了。
沈兰池虽不精通药学,但也能猜到定然是这鹿身上携了什么玄机。
***
春寒方融不久,沈桐映出嫁。
虽已分了家,但到底都是姓沈的,又是太子娶妻,沈家大房就算与二房再有嫌隙,也得到场,与沈家另几支分家一道恭贺新娘出嫁。
沈兰池是沈桐映的堂妹,得在沈桐映出嫁之日做个“礼娘子”。
依照大楚旧俗,礼娘子均是新娘家中姐妹,出嫁之日亦要穿一袭红,只不过那身红要略淡一些,不得缀金玉首饰,以与嫁娘分开。几个礼娘子要一道扶着新嫁娘跨过门槛,送交到花轿上。那新郎官来了,礼娘子还要上前仔细盘问,探查这新郎清不清楚新娘喜好。
不过,这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几个新郎会当真清楚新娘的喜好,这些盘问的问题,大多是提前都说好的,礼娘子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沈兰池与沈家宗家的几个姐妹,换了一袭红衣,到了沈桐映房里。只见镜前的沈桐映头戴高冠,红衣如霞,面上厚施脂粉,显出几分少见艳丽来。她自镜中望见了沈兰池的身影,便仰起头来,道:“兰妹妹,你也是来看我出嫁的?”
她说话时,额前珠坠微晃,流光闪烁。
另几个礼娘子也知道她二人不和,皆不敢多言,只是赔着笑脸,在一旁夸赞新娘何等秀丽。
“桐姐姐大喜的日子,我怎好意思不来捧场?”沈兰池笑道,“出嫁这日的桐姐姐,可真是美极了。”
沈桐映已许久没从她口中听到这句话了,此时再听,便觉得极是嘲讽。沈桐映抬起手来,摸了摸厚厚脂粉下的那道伤疤,冷笑道:“太子殿下并不爱重我,美貌于我也是无用。可就算他不喜爱我,就算他曾跪在陛下面前求娶你,就算我毁了容,可最终嫁给他的还是我。”
顿了顿,沈桐映垂下手指,嘲讽道:“日后,我定会比你过得好千倍万倍。”
沈兰池本想说些什么,可碍着今日是沈桐映出嫁之日,不可闹得太过,便老实收了声,只恭祝沈桐映日后福喜双全。
未多久,外头便传来一串妇人嗓音,喊道:“新郎官过了朱雀门,就快要来咯!还不把新娘闹出来?”
这是楚国习俗,新娘出嫁时,得由几个娘家人闹上一番,隔着盖头问些婚后几子几女的问题。沈桐映盖上了盖头,由几个礼娘子搀着,跨出了房门。
“新娘子出来咯!”
“好看!真好看!”
沈兰池挽着沈桐映,扶她出了房门。肖氏打扮的一身喜气,可一见到沈兰池,她便垮下了一张脸,甩着帕子,道:“哟,我可不敢累着兰池姑娘。一会儿太子殿下来了,要是兰池姑娘见了太子,心里难受,我可捱不住。”
她这话,摆明了是说沈兰池也想嫁给太子,这才会见了太子心里难受。可所有人都知道,这太子殿下先向沈兰池求了亲,被拒后才定下了与沈桐映的亲事。
周遭人闻言,不由一片讪讪。
这大房的女儿不计前嫌,前来当礼娘子,足见大房多么知礼仁厚;反倒是这二房,得了便宜还卖乖,一副狭隘样子,实在是惹人嫌。
为免闹的难堪,便有一个妇人上来,对沈兰池道:“这位礼娘子,你也累了,不如去旁边歇会儿,吃点儿茶?”
沈兰池也不想多留在此地,便应下了。
出了沈桐映的闺房,她便在花厅里坐了下来。坐了未多久,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嚷嚷声音,挟带着几分醉意,原是几个趁着喜事喝上了头的老嬷嬷。
“这不是新娘子?怎么掀了盖头坐在这儿?”
“新郎官还没来呢!桐小姐这是在闹什么别扭?”
几个嬷嬷平日就有酒瘾,今日小姐大喜,肖氏令全家仆妇都好好放松一番,尽情吃喝,她们便放开畅饮,因而此时就有些醉醺醺的了。见到了做礼娘子打扮的沈兰池,一走眼便将她看成了新娘子。
沈兰池方说了句“我不是”,其中一个嬷嬷便喜滋滋地走了出去,一会儿功夫,就挥舞着张大红布头回来了,喜气洋洋道:“我就说陈婆婆那儿还放着小姐的嫁衣,这盖头先给小姐盖上!”
然而,她手里挥的又哪是什么盖头?分明是块红色的披纱。
可这几个嬷嬷不管不顾,硬是把这披纱罩在了她头顶,笑呵呵道:“哎哟!咱们小姐真真是好看,不愧是咱从小看到大的美人儿。来来来,咱们几个,扶小姐出去,闹新娘子!”
说着,便热情地要搀沈兰池起身。
沈兰池苦笑不得,只得到:“你们要是真将我当做新娘子,二夫人恐怕是要大怒了。我虽不是你们家的主子,可也是正经人家的小姐,仔细我也将你们罚一顿。”
一个“罚”字,似乎让几个嬷嬷醒了酒。
就在此时,几人忽然听到一道声音。
“你们退下,新郎官来了。”
隔着披纱,沈兰池隐约瞧见花厅门口跨进来个颀长人影,玉冠华服、身姿修庭,似一杆画中竹。
嬷嬷一拍脑袋,急的团团转:“新郎官这就来拉?!咱们快去前头,去晚了,就讨不到喜钱了!再去叫两个丫鬟来,扶咱们小姐出门去。”
说罢,三个嬷嬷就急匆匆地出去了,刮起一阵旋风般的酒气。
待那三个嬷嬷走后,那男子轻笑道:“你堂姐家的规矩可真是不像话,主子大喜的日子,下仆却醉得东倒西歪,还将新娘认错了人。”
沈兰池眉间一动,立刻听出了这声音是陆麒阳的。
“你怎么跑来我堂姐家……”
“你是礼娘子,我则是我堂兄那儿的送陪郎。我提前一个时辰出了朱雀门,就为了来闹新娘子。”他道。
“那你去闹新娘子啊。”
“新娘子不在这么?”陆麒阳笑道。
“……你!”
沈兰池气结一下,便想要掀开头上那莫名其妙的披纱。谁料到,下一刻,她的手就被陆麒阳按住了。
他握着沈兰池的手指,修长瓷白,半卷的薄红袖口下,掩着一道细长疤痕。
“哪有新娘自己掀盖头的道理?”他笑道,“自然是由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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