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霖从来不是个机灵人。入宫数载,他靠的是手脚勤快、嘴巴严实,这才成了沈皇后面前的内监。慈恩宫的刘嬷嬷常常要他“脑袋聪明些”,可孙福霖却想不出“聪明”是要怎么个聪明法。
譬如,面对安国公府的小姐,他又该怎么“聪明”?
昨夜皇后交代给孙福霖一桩差事,要他成了太子殿下与沈小姐的好事。可到了夜里,镇南王世子却闯了进来,将满盘计划尽数打乱,也搅黄了此事。
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可偏偏那沈小姐,却是个更难缠的。
孙福霖记得,昨夜那沈小姐摆完了一桌的叶子牌,揪着他的辫发,道:“孙公公,你要是惹本小姐不高兴了,我就告诉皇后姑姑,说世子是你放进来的。你孙福霖受那柳贵妃所托,要陷害世子,再污我清白。你说,到时候,皇后姑姑是信你,还是信我?”
她本就眉目艳丽,说这话时,傲意凌人,眼刀子让孙福霖抖个不停。
他听完了沈兰池的话,吓得懵了神——沈皇后当然是会相信亲侄女,而不会信他了。要是真的惹了这沈小姐不高兴,只怕他孙公公就要迎来皇后震怒,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孙福霖委委屈屈的,只得答应帮着沈兰池遮掩一番,只说世子是跟着太子爷一道来的。
只要世子与太子皆这样说,那领路的王贵便是有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哎,还真是对不起那王贵公公了!
孙福霖应下沈兰池的话后,便陪着三人一道打起了叶子牌。沈皇后到栖梧阁来,便见着了方才那一幕场景——几人打牌打的热火朝天,与皇后想象中的场面,丁点相似都无。
沈皇后瞧着几人打牌模样,面色古怪,喃喃道:“打,打什么牌?都这么晚了,还是好好歇息。”
“姑姑找兰儿有什么事?”沈兰池笑得愈发畅快,问道。
“没,没甚么……方才还记得的,一忽儿功夫就忘了。”沈皇后按了按脑门,道,“罢了,本宫先回去了,兰池也好生歇着。”
沈皇后有些浑噩,扶着刘嬷嬷的手,转身出去了。兰池行礼,恭送皇后。再抬头时,她面上却没了那份笑意,手里捏着的一张牌几要折成了两半。
陆兆业寒着面孔,不告而别。
孙福霖生怕再被那世子的袜子塞一嘴,急急忙忙扯着灯笼追了上去,口中嚷嚷道:“太子爷,小的送您回东宫。小的与此事当真无关,太子爷便饶了小的这一回……”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栖梧阁里,只剩下了沈兰池与陆麒阳。
陆麒阳在桌边分膝而坐,指缝里夹着张指牌。他用纸牌拨弄着碎银块儿,慢悠悠道:“我也不能在此久留,一会儿就走了。虽然沈皇后今夜是不会再对你动手了,但你日后切记长个心眼。”
“说的简单,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沈兰池道,“她是皇后,还是我的姑姑,又岂能随便回驳了她的话?下回她叫我来宫里头,我照旧得来。除非我爹硬气一回,连皇亲国戚都不愿做了,那才是我能真正畅快的日子。”
陆麒阳看她眼底有分浅淡无奈,也知她是身在局中,不得不为。
见她眉心微皱,陆麒阳觉得心底一动,有些怜惜,直想抚平她的眉间轻结。于是,他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日后自然会有解法。如果你要是不开心……”
说罢,他朝沈兰池勾了勾手,示意她凑近自己。
“做什么?”沈兰池微惑。
“哄你开心。”他勾住兰池的脖颈,在她唇上浅浅亲了一下,笑嘻嘻道,“好叫你欢喜一些。”
这亲吻不似先前的缠绵温柔,像是蜻蜓点水似的一下,可沈兰池却怔住了。不知为何,向来胆大又不为世俗所缚的她,竟陡然红了面庞,仿佛是那些初初识得情为何物的闺中女子似的。
瞧见她面上薄薄红色,陆麒阳的心情陡然好转,被旁人觊觎老婆的不悦也轻飘飘地散去了。
他抚平衣角皱痕,起了身,朝栖梧阁外走去。
如是一夜,果真平安度过。
之后的两三日,沈皇后便不敢再做什么了,只在沈兰池将要回家的那日,见了她一回。姑侄两见了面,也左右无话,尴尬的很。沈皇后从前亲切的笑意,不知为何也略显讪讪。
沈兰池可没打算闭口不言,待回了家,二话不说便将此事告知了母亲。
沈大夫人一听,心底便纠结起来。
沈家能做皇亲国戚,这沈皇后功不可没。要是与她撕破了脸,那才是谁都讨不得好。更何况,这小姑与嫂子间从来都不好说话,她要是贸贸然去夫君耳旁吹沈皇后的枕头风,兴许还会惹来自家老爷不悦。
“娘知道了。”沈大夫人咬咬牙,道,“我就知道,她心底还在打着你的主意。日后她再叫你去宫里,我便说你病了。娘知道你心底也委屈,可皇后娘娘到底身份尊贵,还得忍让着些。”
沈兰池点头,道:“女儿明白。”
能让娘知晓这皇后姑姑不是个善茬,须得警惕提防,也算是没白费功夫。
***
般伽罗使团在京城停留十日,便会离去归乡。此行来楚,般伽罗国不仅献上金银珍宝、异国奴隶,更是与楚定下条款十三项,约定大楚与般伽罗彼此通商,以结万世之好。
此外,使臣还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要做——
数日前,般伽罗使臣向楚帝呈上一卷文书,言说要替般伽罗国的王三子阿金朵殿下求娶永淳公主陆柔仪为妻。
楚帝对此事犯起了难。
叫永淳公主远嫁异国,他心底多少是有些舍不得的。可那般伽罗国又极是重要,不可得罪;再者,阿金朵王子在楚国受了伤,遇了袭,多多少少,楚帝都得给般伽罗国一个交代。若是直截了当地拒绝,未免失了上国风范。
正当楚帝独自烦忧之时,也不知柳贵妃怎么打听到这件事,立刻自告奋勇地替陛下排忧解难。
“那王子未必是心仪永淳,也许,只不过是想要求娶我们楚国的贵女罢了。若是陛下舍不得永淳,换个宗室、臣子之女,冠以皇姓,嫁过去便是了。但是,那王子身份高贵,这挑出来的和亲女子也须身份高贵无匹,不输永淳公主才是。”
柳贵妃面带娇媚笑意,对楚帝体贴道。
“哦?”楚帝听了,极有兴趣,“爱妃觉得放眼京中,哪位贵女比较合适?”
“这……臣妾倒是不好说。”柳贵妃眼珠一转,娇娇一笑,道,“不过,臣妾觉得那沈家的女儿是极好的。身份高贵自不用说,长得又那般出挑。若是以她和亲般伽罗国,便是王子再有怨言,再想娶永淳,也挑不出错处来。她沈家已出了个太子妃,享尽荣华富贵,理应再出个女儿替陛下分忧。”
楚帝听了,心底笑了起来。
他何尝不懂柳贵妃的小心思?
柳家与沈家敌对已久,柳贵妃自然也不希望沈家讨得好去。那沈兰池貌美绝伦,无论是嫁谁,都是一枚能拉拢对方的好棋子;这样精心教养的女儿,若是给嫁到外邦去了,那无疑是折了沈家锐气。
不过,沈家的锐气折了,那又如何?
依照沈家那副贪心不足的样子,这沈兰池无论嫁谁,都只是一枚棋子罢了。与其替沈家谋得利益,倒不如嫁到般伽罗,替整个儿大楚谋份利益,也好在青史上留一份佳名。
楚帝笑了笑,道:“爱妃倒是聪慧。”说罢,便不再言语。
柳贵妃见楚帝如是说道,放下心来。
这沈兰池不走得远些,她的心始终是放不下来。虽响儿阴差阳错,与那季家的二小姐定了亲事,可后来沈兰池又救了响儿一回,难保响儿不再动心。
要怪,就怪这沈兰池天生一股妖艳相貌,无端引得响儿被她勾缠了去。嫁到般伽罗那等遥远地方去,总不会再勾引到响儿了罢!
柳贵妃出了楚帝的御书房,便在外头见着恰好路过的陆敬桦与陆麒阳。她对这两个人没甚么好感,权当做没看见,上了肩舆便回广信宫去了。
陆敬桦与陆麒阳说说笑笑,向王惠妃的昭华宫去了。接着,便发生了数日前的那一幕——
“麒阳哥今日怎么来了?不会是……不会是为了我偷偷溜出宫那件事儿?”
“你倒是聪明,我就是为了那件事儿来的。现在我就要告诉惠妃娘娘,你跟着那阿金朵王子偷偷……”
***
到了般伽罗使团将要离京的前一日,陛下在御花园中设宴款待使者。因有前车之鉴,这宴席不敢请太多旁人,亦无歌舞丝弦,只请了几位重臣权贵与皇室子弟。
沈辛固乃是当朝权臣,自然是要去宫中。只不过,这一次的宴席却有些特殊,陛下特意叮嘱他,将女儿沈兰池也带入宫中。以是,他让仆妇为沈兰池仔细打扮,着力挑了稳重衣衫,免得她在异国贵客前丢了脸面。
沈兰池虽已想好了日后要避着皇后姑姑,但陛下宣召,她却是不得不从的。以是,她不得不好好打扮了一身,与父亲前往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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