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室内中,沈柔呼吸一定,把那书册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才小声道:“所以我母亲和柳将军……”她表情有些混乱,“还有我父亲,他们三个是什么关系?”
谢风玉小心斟酌着:“故人,所以时姑姑才说是你和柳梦都是故人之子。”
沈柔看他,两人隔着火光对视一眼,沈柔明白了,肯定地道:“你有结论了,告诉我。”
谢风玉矢口否认,沈柔却不放过,最后谢风玉只好道:“只是猜测而已,我怎么好说。”
“好,”沈柔道,“那我也有个猜测,我说给你听听。”
谢风玉半开玩笑:“我猜我们的猜测是同一个。”笑完沉默一瞬,又看了沈柔一眼。
沈柔却没看他了,而是目光纠结又微妙地,慢慢说:“也许……柳将军和我娘亲原本是一对。只是我父亲后来横刀夺爱了。”
“也许不是横刀夺爱,”谢风玉补充,“是你娘亲移情别恋更为贴切。”
沈柔陷入沉默,很显然不论是横刀夺爱还是移情别恋,她都不太能接受柳将军和她娘也许可能大概曾经有一腿这个想法。
她眼神都飘忽了,但内心深处却忍不住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母亲移情别恋爱上父亲,父亲又移情别恋爱上继母,这算不算天理轮回?
如果真是这样,母亲不相信爱情,让她慎重,尤其不喜和父亲万分相像的谢风玉,就说得通了。
因为母亲自己都不曾从一而终,也没遇上从一而终的人,包括父亲和柳将军,最后都爱上了别人,所以母亲自然不相信别人可以白头偕老。
“是这样吗?”沈柔自言自语般说着。
她陷入沉思,继续翻看手上的书册,想从中找出更多的蛛丝马迹。这期间谢风玉一直没说话,只安静地举着火折子,看着她。
最后沈柔翻得遍地都是纸片,终于还是在近道院时常的名下,找到了这么一句:
“包庇……私会,扰乱学院秩序,被巡查学长沈逢记大过。”
包庇后面几个字被墨点涂黑,完全看不出原本写的是什么了。
但沈柔可以推论——时姑姑女扮男装为人冷淡,在国子监内除了秦月就不与别人交谈,她豁出去包庇私会,也只能是包庇秦月。
沈逢是发现私会的人,秦月总不会是和沈逢去私会了,于是最有可能的只有柳将军,也即当年的柳校尉。
沈柔想到这里,放下书册,深吸口气,只觉得自己人都傻了。
她完全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整个人陷入了错乱。
谢风玉自己提前看过,所以已经提前混乱过了,现下相对淡定些,只在沈柔雕像一样坐了好久之后,才出声试探:“小柔?你还好吗?”
沈柔转过脸来,有点有气无力:“我还行。”
谢风玉想了想道:“所以柳将军针对你是有理由的。包括他有些偏执暴躁的性格,对柳梦柳若的掌控欲,都是有理由的。”
理由就是当年秦月背叛了他,两人暗自想着,都没说出来。
主要是太奇怪了,沈柔一直觉得自己母亲是个乖巧贵女,是一切的受害者,万没想到她才是“幕后黑手”。
这太奇怪了,沈柔一时回不过神来,执着地道:“这还不能算证据,我得看看被划掉的墨点是不是写的我母亲和柳将军的名字。”
谢风玉欲言又止,最后只道:“好。你想怎么看?”
沈柔道:“跟我来。”
她带着谢风玉走到窗边,打开窗子,久未打开的窗户发出老朽的吱呀声响,还好四下无人看见,窗前是一片石子空地,远处是桃花林,夕阳下寂寂无人。
沈柔把书册放在窗台上,对着阳光看了会儿,又对谢风玉伸手:“火折子。”
谢风玉递给她,同时嘱咐:“小心别烧着了。”
沈柔唔了一声,一手书册一手火折子凑近看,火光下隐约看到墨点下的铁钩银画,手一抖,火光瞬间一闪,书册燃起了火焰。
沈柔:“……”
沈柔举着烧着的书册无语凝噎,还是谢风玉道:“快丢掉!往窗外丢!”
沈柔无法,只好松手,书册顺着风在石子地面上滚了一滚,燃成一大团灿烂的火球,又顷刻间燃尽熄灭,只剩下点点红光。
沈柔怔怔看着,谢风玉取来盖子把火折子盖上,才定定看着她,叹了口气,陪她一起发起了呆。
两人并肩站着,沈柔心中失落,且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住倾诉:“我好烦。”
谢风玉唔了一声:“我知道。”
沈柔继续道:“怎么会这样?母亲她明明那么好——”
谢风玉继续:“是的,她很好。”
沈柔看他:“是吗,那你之前知不知道她不支持我们在一起。”
谢风玉一顿:“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一点……不过无所谓,你看起来一直没受影响。”
沈柔想了想确实如此,但是架不住母亲死了,死前说的话,沈柔无论如何也还是要听一下的。
沈柔便低落地道:“所以她为什么要死呢,她不死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谢风玉垂目望她,感觉她整个人都丧丧的,终于还是伸手,小心地握住她的手:“你要想哭的话,可以靠着我哭,没事的。”
沈柔一顿,抬目瞥他:“你开什么玩笑!我什么时候哭过!”
谢风玉这才想起来的确如此,但方才一瞬间他却真的在担心沈柔会哭。
也许这就是关心则乱,谢风玉无奈地笑了下,又忽然道:“对不起。”
沈柔看他,谢风玉声音低低的:“对不起,没有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陪在你身边。”
“三年前,秦氏去世的时候……我本该陪着你的。”
谢风玉声音低而慢,带着无尽的遗憾和惆怅一般。
沈柔心中被击中了,却道:“那时是我不让你来见我,又不是你不来。”
谢风玉唔了一声:“那现在呢,还让我见你吗。”
沈柔反问:“我有说不让你见吗?”
谢风玉看她,沈柔话出口才反应过来,她的确说过这种话,说再也不见。
但是……说归说,这么久来,好像还是天天见。
她走到哪里都有他,本该有他的地方有他,本不该有他的地方他费尽心机来,实在来不了就等待。
唯独从未放弃和离开过。
“大禹治水都没你执着。”沈柔忍不住道。
谢风玉一下子笑了:“我就是这样的啊。你难道忘了,我本就是一个小书呆子而已。呆呆板板的,眼里只有简单的几样东西。以前是书,现在是你。”
沈柔脸都要烧起来了,却故意问:“那唐渡呢。万一我不要你,跟唐渡跑了怎么办。”
谢风玉神色随意:“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认了。不过我看,唐渡未必会带你走,还是留下来和我一起罢,我努力考功名买大宅子,好吃好喝养着你啊。”
“你考功名只是为了买大宅子?出息呢?”沈柔故作嫌恶,又问,“为什么说唐渡未必会带我走?”
“瞎猜的。”谢风玉眼也不眨,“我只是看柳若挺喜欢和他玩,你看,你母亲算是亏欠柳将军,你不如就还柳若一个唐渡,以示公平?”
沈柔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谢风玉:“我瞎说的。开个玩笑而已。”
沈柔还是满脑子莫名其妙,同时心中又怀疑,总觉得谢风玉暗中做了什么手脚。
不过这会儿也盘问不出来什么,沈柔只好放弃,转头又去看那烧掉的书册:“唉,这可怎么办,会不会被发现。”
“应该还好。”谢风玉倒是淡定,“其实二十年前的书卷本就过几天就要烧掉了,这次就是祭酒派我来交接这个,所以我才会过来整理,顺便发现了当年的资料。”
“所以除了你没人会清点是不是少了一份?是这个意思吗。”沈柔。
谢风玉点头,沈柔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又想这祭酒也是心大,谢风玉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学生,这种事情全权交给他做,都不审查的——等等,祭酒不会是故意的?
沈柔忽然心惊,谢风玉却打断了她的思绪,指着那叠烧毁的书册道:“风起了,看来都不用我们去打扫,它自己就灰飞烟灭了。”
沈柔抬目看去,只见红光早熄灭,剩下一团黑色灰烬随风而起,星点的黑灰像黑色蝴蝶一般,蹁跹向桃花林飞去。
“二十年前的一切,就此无人知晓了。”谢风玉道,“小柔,你也该放下。”
沈柔于风中站立,默不作声,谢风玉拉着她的手,侧头看她,见她出神,忽然俯身在她唇边一吻。
沈柔瞬间回神,后退一步,睁大眼睛看谢风玉:“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谢风玉一本正经的,“亲你而已。”
沈柔说不出话来:“我有允许吗?”
谢风玉:“那你不允许吗?”
沈柔:“不允许!”
谢风玉:“那,要怎样才允许?”
沈柔睁大眼睛看着他,谢风玉道:“现在你母亲的话也水落石出了,横亘于我们之间的误会也消除了,还要怎样才允许呢?小柔?”
沈柔一时哑然,看着谢风玉近在咫尺的面容,看他高挺鼻梁、流畅脸廓和柔软嘴唇,竟也有伸手去触摸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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