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深夜,泰和帝却没有就寝。
他在修仙。
自从发现太医没法子解赵舒身中之毒,泰和帝就试图接近神仙,希望神仙能够帮自己达到目的,让宁馨儿阿舒恢复康健。
在试图与神仙沟通的过程中,泰和帝发现了修仙的妙处——能够让他忘记尘世的烦恼。
从此以后,泰和帝再不临幸宫妃,更把原先三年一度的宫女采选改为六年一次,处理政务之余,全身心沉浸在修仙与炼丹之中,有空就诵经打坐清洁身心,即使来到金明池陪伴赵舒,他也命人把摘星楼布置成了修仙的精舍。
听了小太监的禀报,陪伴泰和帝修仙的大太监蔡旭走了出来也不多说,直接引着阿保进了摘星楼,登上层层楼梯,终于到了最高的第六层。
精舍内红烛高烧,香烟缭绕。
阿保一进去,就看到了正面供奉的三清牌位。
牌位下是一座八卦坐台,上面铺设着锦缎蒲团,上面盘腿坐着当今天子泰和帝。
泰和帝束着道髻穿着道袍,正在闭目修炼。
他三十多岁的样子,形容清瘦,五官和赵舒生得极为相似,堪称十八年后的赵舒。
阿保行罢礼禀报道:“启禀真君,奴才有事禀报。”
泰和帝给自己授了个真君名号——“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元都宝境万寿帝君”。
只是这名号实在是太长了,除了泰和帝自己,别人都怕说错,因此臣下都统一口径,简称泰和帝为“真君”,从此约定俗成,全天下都这样称呼泰和帝。
泰和帝睁开了眼睛:“阿舒怎么了?”
阿保忙道:“启禀真君,王爷刚才睡下了,临睡前要奴才准备,明日前往巩县巡查河道防汛事宜。”
王爷说明日出发,不过依照王爷的状况,估计做好出发准备,怕是得好几日后了。
泰和帝扬了扬眉:“谁会秋天去巡查河道防汛?说,阿舒到底去做什么?”
阿舒一向病弱又娇气,天一凉等闲是不肯出门的,这次居然主动要离京,定是有什么动向。
阿保略一思索,字斟句酌把赵舒对秦素梨的异常说了,他不加一句评论,纯粹描述事实,言简意赅,与平时在赵舒面前的罗唣截然不同。
泰和帝听了,眨了眨眼睛,简直是惊喜:“咦?难道阿舒这孩子开窍了?”
他看向跪在前方的阿保:“那女孩子家世清白么?”
阿保当即道:“启禀真君,秦氏农门出身,其父是秀才,家世清白。”
泰和帝沉默了下来:“阿舒他......他开心就好,子嗣之事,顺其自然!”
他闭上眼睛,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若是能为阿舒生下一儿半女,也是那秦氏的造化......”
前朝苏轼有一首《洗儿戏作》:“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阿舒身中剧毒弥留之际,他眼泪扑簌簌地流,跪在三清座前起誓:人皆养子望聪明,朕被聪明误一生。惟愿阿舒愚且鲁,无灾无难到百年。若是阿舒能活下来,朕愿意从此皈依三宝,一皈依道,二皈依经,三皈依师......
阿保答了声“是”,又磕了头,预备起身退下,谁知刚直起身子就被泰和帝叫住了。
泰和帝吩咐蔡旭:“蔡旭,你去传朕的旨意,今年仲秋的贡品,都给阿舒送去!”
蔡旭答了声“是”。
他其中一个干儿子朱升静立在侧,悄悄吸了口冷气——陛下对福王可真是疼爱啊,什么金山银山都往福王那里送,就不怕折了福王的福!
将来端王登基,若是给福王来个抄家灭门,今日赏给福王的,明日还不是归了端王?
阿保又磕了一次头,起身慢慢退了下去。
蔡旭趁着泰和帝精神健旺,忙上前禀道:“真君,听说李修有意把嫡女许给端王......”
泰和帝闭目养神,片刻后道:“看端王自己的意思!”
他也算是一个很开明的父亲了,孩子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好了。
蔡旭答了声“是”,眉头微蹙退了下去。
作为泰和帝最信任的大太监,在皇位继承人这件事上,他也猜不透泰和帝的心思。
端王赵序因为其母毒害福王赵舒之事,被幽禁在皇陵守陵读书多年,不久前刚解除了幽禁,回到了京城,泰和帝见了他,倒也父子相得,也让他进入礼部见习,看来也有培养之意。
福王赵舒自小聪明可爱,本来最受泰和帝宠爱,却因身中剧毒,这些年一直病病歪歪,好不容易才捱到了如今。
虽然工部的河道差使福王做的极为妥当,可是他毕竟没有那体力精力治理整个大周帝国。
如此看来,说不定端王会笑到最后呢。
想到这里,蔡旭悄悄叹了口气,自去传旨。
八月初一这日素梨自己在家里忙着制作薄荷香胰子,却让王四儿骑马出去,寻找能用的桂花。
王四儿如今已经十三岁了,他聪明又肯学,素梨不愿抛头露面,外面的事都交给他去做,每次他都能做得妥妥当当。
素梨制作薄荷香胰子的模子还是从碧青瓷行定制的,一共定制了十二种模子,十种花的形状,另有两个是竹叶形状和薄荷叶形状。
她立在陈三郎请庄上的木匠给她打造的长案前,专注地把青色的液体缓缓十二种模子里,在浓郁的薄荷香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上次她去邻村找木匠定制的梧桐木匣子,舅舅已经去取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素梨觉得自己的香胰子要卖上高价,在盛放的器具上一定要合乎女子的心意,她预备把成品香胰子装进纱袋内,薄荷香胰子就用灰绿纱袋,玫瑰香胰子就用玫瑰红纱袋,白茉莉香胰子就用玉白纱袋,然后再把纱袋放进雪白的小梧桐木匣子里,这样的话,原先五钱银子一块的香胰子,就可以卖一两银子了。
至于有没有人嫌贵,素梨才不在乎,她的香胰子这么好用,有闲钱却舍不得买,那是对方傻。
素梨刚把这十二个薄荷香胰子装进灰绿纱袋内,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拿过一块白绸,哗的展开,盖在了长案上,然后道:“谁呀?”
春颖走了过来,道:“姑娘,老太太让您拾掇一下去前面呢!”
素梨抬眼看春颖:“什么事?”
春颖在浓郁的薄荷香中悄悄吸了吸鼻子,道:“是里正娘子陪着来的,好像是要相看姑娘。”
素梨一听便明白了,脱去外面做活时穿的毛青布大褂,对着一边放置的铜镜照了照,理了理发髻,见一切妥当,便笑吟吟道:“走!”
春颖见铜镜有些昏,便道:“姑娘,我把铜镜拿前边,待有摇惊闺的,我就拿出去让磨镜的磨一磨。”
素梨随手拿起铜镜递给了春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不过外面摇惊闺的,也许是磨镜的,也许是卖花翠首饰的呢!”
春颖笑着道:“正是呢!”
她发现秦素梨有一种特别的味道,起初接触,会觉得秦素梨什么都不在乎,不像女子,可是认识久了,会觉得秦素梨做事靠谱,能指望住,把什么事交给她都放心得很。
最重要的是,和秦素梨在一起很舒服,在一起呆半日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两人说着话,一起往前院走去。
陈老太正陪着里正娘子和一个陌生的少妇在吃茶,陈氏也在一边坐着相陪。
见素梨进来,陈老太笑着招手:“素梨,这是城里开绸缎行的兰家的大姑奶奶,过来见见!”
素梨笑盈盈上前,先见过了里正娘子,又和兰大姑奶奶见了礼。
那兰大姑奶奶生得又高又壮,满头珠翠,衣裙华美,别有一种明艳之美。
她握着素梨的手,笑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这小姑娘真漂亮!”
陈老太笑得眼睛眯着:“哎呀,不小了,过了十月就满十五岁了!”
素梨陪着谈笑了一会儿,便出去安排茶点了。
待素梨出去,兰大姑奶奶笑了起来:“生得可真好,我兄弟如今走运河去南京贩丝绸去了,约莫过两日就到家了,到时候我带着我兄弟在咱们村口桥上站着说话,你们带着姑娘走一趟去相看相看,若是姑娘不嫌弃,咱们再继续往下走。”
陈老太和陈氏都喜欢兰大姑奶奶做事爽利,满口答应了下来。
送走里正娘子和兰大姑奶奶,素梨挑眉看姥姥和母亲:“那姓兰的长得怎么样?我自己如此好看,自然得找一个聪明又好看的嫁了,这样才能生出聪明好看的孩子!”
陈氏抬手拍了素梨一下:“姑娘家家的说这个,害臊不害臊啊!”
陈老太却心疼外孙女,揽着素梨道:“放心,弟弟一般都随姐姐,你看兰大姑奶奶生得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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