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不远处的皇陵别院内,柳翎正在见刚赶来回话的刘宜真。
听罢刘宜真的回话,柳翎笑了起来,道:“宜真,这件事你做的很好,就该如此。”
李老太太当众发疯,素梨那样谨慎,怎么可能答应李家的亲事。
这件事罢了,素梨起码会安生一阵子了,他正好用这段时间陪着端王进京。
刘宜真是个俊美而带着些脂粉气的青年。
他嫣然一笑,道:“公子,我妹子在酒壶上做了些手脚,给李老太太斟的酒里加了些药,李老太太原本就暴躁易怒,这些药不过是让她更烦躁罢了,谁知她直接在客人面前就动手了。”
他的妹子正是刘新香,兄妹两个是乐户出身,他家世世代代都从事这一行业,女为娼妓,男为小优,苦不堪言。
柳翎正是用把他家阖家转为良籍做诱惑,把刘家兄妹笼络到麾下的。
柳翎微微一笑,从衣袖里掏出一张银票:“我这段时间要离开巩县,这些银子你拿去盘缠,记得我交代的话。”
刘宜真答应了一声,接过了银票,向柳翎行礼:“多谢公子。”
柳翎双手负后,姿态优雅:“以后别让你妹妹接客,我自有用途。”
那刘新香一个卑贱的乐户女子,居然生得与素梨有几分相似,柳翎不能忍受她顶着这样一张脸去和别的男人翻云覆雨,一想到这个画面,就觉得手心作痒,恨不得把谁给弄死。
刘宜真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秋枫进来通禀:“公子,王爷请您过去呢!”
柳翎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见一切妥当,便带着秋枫去见赵序。
傍晚时分,他要陪着赵序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虽是夏季午后,天气炎热,可是临河别业后花园内古木参天,却还算凉爽。
昨夜后半夜赵舒一直咳嗽,又是服药,又是扎针,一夜没怎么睡,这会儿正躺在窗内锦榻上假寐。
阿保提了食盒进来,把六碟小菜和一碗碧粳粥摆在了小炕桌上,口中唠唠叨叨:“王爷啊,昨日秦姑娘可说了,您还是得用些饭,这样才有气力,这粥您多少用一些......”
赵舒阖目不语。
阿保把小炕桌搬到锦榻上,自言自语道:“这会儿秦姑娘怕是正在那个李济家吃寿酒,不知道李家是什么情形......秦姑娘生得美,性子又好,那个李济若是眼睛不瞎,定会看上秦姑娘?这样的话,说不定咱们很快就能吃到秦姑娘的订婚酒——”
赵舒忍无可忍,蹙眉低声道:“滚。”
阿保不敢违逆,抱头“滚”了出去,临出门,却又扭头补了一句:“王爷啊,这粥您还是尝尝!”
赵舒轻声道:“端出去。”
阿保见状,知道赵舒是真的心情不好,忙飞快进来,端了小炕桌就出去了。
屋子里终于静了下来。
赵舒挣扎着翻身,把脸埋进锦缎软枕中,整个人缩成一团,竭力抵御突如其来的疼痛。
他是这样的有今日没明日呵......
外面蝉声嘶哑,一声接一声,在这盛夏午后鸣叫着。
因赶上下雨,昨日的活没做完,今日傍晚陈三郎又带了工具来临河别业修剪月季花了。
阿保听说他来了,忙寻了个借口见陈三郎去了。
赵舒正由小厮阿乐服侍着服药,听到外面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知道是阿保来了,垂下眼帘思忖道:阿保这是遇到了开心的事情,脚步轻快,走路似带着风......
阿保一进来就开始忙,又是搬动文书,又是查看书信,可是无论做什么事,他都吃吃低声笑个不停,显见是欢喜得很。
赵舒知道阿保等着自己询问,偏偏就是不理他,服了药便闭上了眼睛。
阿保实在是忍不住了,待阿乐端着药碗出去了,便凑到锦榻上前,笑嘻嘻道:“王爷,你猜秦姑娘今日去相亲,相得怎么样了!”
赵舒依旧闭目养神,可是阿保发现他的睫毛颤了颤,便又笑了起来,道:“奴才实在是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
听阿保狂笑不止,赵舒只得睁开了眼睛,低低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保正等他这句话呢,得了这句话,便手舞足蹈把素梨今日在李家遇到的事说了一遍,好似他就在现场亲眼见了一般:“......李老太太举起茶盏就砸了过去,只听‘呲啷’一声,茶盏碎成一片片,热水四溅,众女眷都莺声呖呖叫了起来。那李老太太这一砸,可算是把秦姑娘给砸醒了,这样的人家她怎么敢嫁进去?现如今李老太太砸的是儿媳妇李太太,下次砸的就是孙媳妇了,秦姑娘回家和陈老太一合计,得了,这门亲事就到此为止!哈哈哈哈哈哈!”
赵舒听了,心头似拂过一阵清风,胸臆之间也清爽了许多,嘴角微微弯起。
阿保瞟了赵舒一眼,道:“王爷,咱们主仆俩如此为秦姑娘担心,秦姑娘若是有良心,就该过来再给您弄点吃的——”
赵舒听他说的没道理,想要反驳,又懒得反驳,便闭上了眼睛。
恰在此时,阿寿在外面禀报:“公子,秦姑娘来了。”
阿保一听,便知秦素梨怕是正在阿寿身旁,因此阿寿称呼王爷为“公子”。
他瞅了赵舒一眼,眼中满是惊喜:“公子,我去迎接秦姑娘!”
秦素梨提着一个小小的带着盖子的竹篮进来了。
她一进来,见赵舒倚着锦缎靠枕坐着,因为病弱,越发显得眉目清隽,弱不胜衣,便道:“赵小哥,你用晚饭没有呀?”
不等赵舒回答,她便掇了张圈椅在锦榻前坐了下来,道:“我姥爷炖了排骨汤,预备做晚饭,我就借花献佛,用他老人家炖的排骨汤煮了一瓦罐青菜粥,排骨汤甚是鲜美,里面的青菜都煮化了,米粒也是入口即化......我给你盛一碗?”
赵舒本来没有食欲,却被她勾引得有些腹中有些饥意,便乖乖“嗯”了一声。
素梨见他如此乖巧可人,实在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心中喜欢,便看了赵舒一眼,见他发顶上绑着深蓝缎带,其余长发都软软地垂了下来,长发漆黑柔软,越发衬得脸白如玉,眉目浓秀,瞧着极像睡醒后面无表情高傲之极的雪白小猫咪,心里手里便痒痒的,大着胆子伸出爪子在赵舒头上摸了摸——啊,赵舒的头发好软啊,好像小猫咪的软毛呀!
赵舒猝不及防,被素梨给摸着了头发,只觉得从发梢酥麻到了发根,不由打了个寒颤,瞪大眼睛看着素梨。
素梨心里美滋滋,只顾着打开食篮取出瓦罐,接过阿保递过来的玉青碗给赵舒盛粥,根本没发现赵舒的异常。
见素梨盛好粥递给了阿保,赵舒也终于回过神来,忙道:“你......你喂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有些哑,还挺好听,似乎有撒娇之意,素梨是最受不了这个的,顿时母性大发:“好!”
素梨用银汤匙舀了一汤匙蔬菜粥,轻轻吹着好让粥降温,心中却在思忖:我前世去时都二十四岁了,若是我生孩子早些,说不定我孩子都十岁了,也不比眼前的赵舒小多少了......
只可惜,为何一直不曾有孕......
喂罢一碗粥,素梨就告辞离开了,阿保送她从后门出去。
素梨在后门的码头乘别业的船去了对岸,直接进了陈家花圃,这样她可以少走几步路了。
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外面起了风,松涛阵阵,风声呜呜。
赵舒闭目躺在锦榻上,一颗心跳得飞快,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手脚都轻飘飘的,手心也有些发热。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状况。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舒吩咐小厮阿寿:“你去告诉穆青,让他准备一下,我今夜连夜回京。”
赵序该进京了,他也要回去了。
阿寿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阿寿刚出去,阿保就进来禀报:“启禀王爷,端王在外求见!”
赵舒眼神清明,轻轻道:“阿保,你去请我这大哥进来,就说我身子不争气,没法去迎接大哥。”
阿保恭谨地答了声“是”,自去迎接端王赵序。
赵序打量着眼前这个书房。
书房内陈设简单,倒是放了不少书,屋子里氤氲着药香和薄荷香混合在一起的气息,倒也好闻。
看罢书房里的陈设,赵序这才看向躺在窗前锦榻上的二弟赵舒——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赵舒了。
赵舒似乎没有多大变化,仿佛还是老样子,白得吓人,也瘦得吓人,整个人如一尊半透明的玉人,偏偏还穿着白衣,愈发像是天上的神仙了,却是病得起不了榻的神仙。
这样随时都会断气的身子,拿什么和他比?再聪明,再能干,再心高气傲命比天高,也只是奄奄一息罢了!
可是看着这样的赵舒,赵序心底又有一丝内疚——当年热情活泼依恋哥哥的小孩儿赵舒,就这样被母妃生生给毁掉了么?
想到这里,赵序掇了张锦凳,在锦榻前坐了下来,温声道:“阿舒,你如今怎么样了?”
赵舒微笑,生气轻飘:“还不是老样子。大哥,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赵序叹了口气:“我......唉,不说也罢!”
书房里静了下来。
片刻后,赵舒开口道:“大哥,我今夜要乘船回京,你和我一起回去!”
赵序闻言沉吟了一下。
他本来打算和太尉李修的儿子李雪荫一起进京的。
柳翎建议他娶李雪荫的嫡妹李雪芷,好把李修拉入端王府的阵营。
赵序原来想着路上和李雪荫好好接触一下,探听一下李雪芷的情况。
虽然是政治联姻,却也不能盲婚盲嫁,免得一不小心娶了个母老虎进门。
见赵舒正殷殷看着自己,似乎生怕自己拒绝一般,赵序一时不忍,便道:“阿舒,如此甚好,你我兄弟正可以联榻畅谈。”
得知赵序要与赵舒一起连夜乘船回京,柳翎思索片刻,微微一笑:“王爷正可以趁机谈谈福王的虚实,看看他的身子,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病弱。”
这一世许多地方和前世都不一样了,前世一直到他随着赵序从边城回京,才第一次见到福王赵舒,因此须得更加小心谨慎。
赵序低声道:“瞧着是更严重了......”
柳翎转移了话题:“王爷,我命人打听了,据说那李雪芷生得极为柔美,性情也温柔娴静,而且知书达理,长袖善舞,擅长治家,堪为王爷良配。”
赵序哼了一声,道:“要寻美人,我多养几个歌姬舞姬不就行了?要人治家,我寻个会管家的嬷嬷不就得了?我想要的是......是能和我心灵相通的女子......”
柳翎微笑:“可是王爷您要娶的不仅是王妃,更是王妃的父兄和家族势力。”
见赵序一脸沮丧,柳翎笑容加深:“王爷,您是联姻,不是娶妻。”
赵序不说话了。
因为一直在忙碌着制作货物,一直到了六月底,素梨才从陈三郎那里得知了赵舒进京之事。
她有些忧虑赵舒的身子,难得皱起了眉头,心道:不知道赵舒记不记得八月中秋的约定......
转眼到了七月底。
素梨这段时间制了一大批货物,要往海棠红送去,而且还得去碧青瓷行取新定制的瓷器。
除此之外,她还有意在城里寻个铺面,让王四儿出面做买卖,专门卖她制作的香脂、香膏、香油和香胰子,因此素梨打算亲自进城一趟。
得知女儿要进城送货,陈氏有些羞涩地拉住了素梨的手:“素梨,你爹他......他不知怎么样了......”
自从命人把春颖捎过来,秦义成已经有一阵子没来陈家探望了,陈氏心中有些担心。
素梨打心眼里觉得她这个爹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可是看着娘亲殷殷的模样,再看看娘亲高高隆起的腹部,她心里一阵难过,便微笑着道:“娘,你放心,到时候我让王四儿去寻我爹。”
陈氏听了大喜,忙拿了个大包袱过来:“天一天天凉了,这是我给你爹缝制的夹衣和两套中衣,还有几双布袜,你都拿去给他!”
素梨接了过来,看着包袱鼓鼓囊囊的样子,就知道包袱里满满都是她娘亲的爱和关怀。
她不免有些吃醋:“娘啊,我爹这种丈夫,可不能惯着,须得隔三差五拾掇他一顿,他才不敢上头上脸!”
陈氏见素梨如此惫懒,不由笑了起来,抬手捏了捏素梨的脸:“你这孩子浑说什么呢!”
心里却道:素梨又长高了一些,而且发育得也更好了,像个大姑娘的样子了,她的亲事得再用些心了......
素梨这次送的这批货量很大,海棠红的女掌柜却还嫌不足:“我说秦姑娘啊,下次再多一些!”
她把一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递给了素梨:“这是咱们大周朝最大的票号福兴隆的银票,随时可兑!”
素梨知道海棠红把她的货送到海棠红在京城的总店卖了,因此需要大量的货,却佯装不知,笑盈盈接过银票收了起来,又接过女掌柜递来的五两碎银子,这才和王四儿一起告辞出去了。
陈三郎正赶着马车在海棠红外面等着。
素梨和舅舅合作愉快,出资为陈三郎购买了一匹马,因此陈三郎的驴车如今已经升级为马车了。
素梨走到马车前,见舅舅正在专心致志串珠花玩,便笑着抬手拍了陈三郎一下:“舅舅!”
陈三郎吓了一跳,忙把手里的珠花收进了袖子里,讪笑道:“城隍庙这边不是有卖珠子的铺子么,我寻思着买了一袋子,串好了送给你姥姥和你娘戴......”
素梨确实知道舅舅情窦已开,有了喜欢的姑娘,却不说破,笑嘻嘻道:“舅舅,串好了送我一个珠花戴戴,好不好?”
陈三郎忙不迭答应了。
见舅舅紧张得额头都起汗了,素梨笑着转移了话题:“舅舅,胡大官人宅子所在的白玉兰胡同离这里不远,咱们不如先去见我爹爹,再去城南清水溪边的碧青瓷行取定制的瓷器。”
陈三郎忙答应了一声,和王四儿一起载着素梨往白玉兰胡同去了。
到了沈宅外面,陈三郎把马车停在路边,自己陪着素梨在外面等着,却让王四儿提着包袱给秦义成送去。
王四儿很快就抱着包袱跑了回来,他拉开马车的门急急道:“姐姐,胡宅门房的小厮说你爹进京参加乡试去了!”
巩县属于京畿之地,秦义成要参加乡试,自然要去京城参加京畿乡试。
素梨:“......”
她这段时间只顾忙,却把这件事给忘了!
正在这时,旁边传来清朗的男声:“是......秦姑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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