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雷厉风行,韦逸霜赶到皇极宫的时候,该问的已经问的差不多。
殿外的玉阶前跪着好些奴才,看着都是伺候大公主的人。
“臣妾来迟了,还请陛下恕罪。”韦逸霜眉心微皱,满面忧容:“怎么偏偏这几次的事,都是冲着凌夫人去的。臣妾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潜心静修又慧心兰性的女子,怎么就能在宫里成为众矢之的。”
这番话说的极为动容,对凌夫人的关心,连韦逸霜自己都深信不疑。
她抬起头时,对上了皇帝眼底那一抹稍微温热的流光,心口也跟着热了起来。“皇上,臣妾不相信这件事是大公主做的。大公主毕竟是凌夫人的至亲,又生性单纯,怕就怕有人利用这孩子,做些个歹毒事。”
“说下去。”韦贵妃的话正中皇帝下怀,问过了腾玥身边伺候的奴才,皇帝也不信事情真是腾玥做的。
“之前凌夫人在斋堂住着,一直相安无事。可忽然臣妾就听到风声,说斋堂里住着一位身份高贵的人……”韦逸霜细细想了想,道:“似乎还就是在刺客入宫纵火之前的几日。”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皇帝眼神凝滞,看样子是心里存着火。
韦逸霜略微想了想,脸色稍稍有变:“臣妾,臣妾也不记得了。大约是和后宫妃嫔们闲聊的时候,听见了些。”
皇帝这才让她平身,示意她近前说话。
脸上略带些恰到好处的喜色,韦逸霜并没有欣欣然的欢愉。她知道皇帝心系凌夫人的安危,任何不该有的情愫,在这个时候都只能坏事。“皇上有何吩咐?”
“朕与你一样,也不信腾玥会如此歹毒。既然后宫一早就有风吹草动,那就把这人揪出来。”皇帝总觉得韦逸霜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也正因为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她才会这个时候过来,为他分忧。
“臣妾明白了。”韦逸霜垂首,卷翘的睫毛遮住了她一双凤目:“不管是谁,在后宫里兴风作浪,臣妾都容不得她。必然会确保凌夫人与凌皇子的平安。”
“所以朕最放心将后宫交给你打点。”皇帝握住她柔软的玉手,合在自己的双掌掌心。“这些日子,你为朕分忧,受累了。”
如此暖心的话,韦逸霜眼底泛起了雾气。“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福分。臣妾并不觉累。”
德奂进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皇帝这样温情脉脉的同韦贵妃叙话。
“何事?”皇帝并未松开韦贵妃的手,侧目问了一句。
“回皇上的话,方才有羽林卫来报,在雨花阁发现一形迹可疑之人。”德奂脸色不大好,小心的抬头看了皇帝的眼色:“只是人没能抓住。”
“雨花阁?”韦逸霜心里有数,脸上却露出吃惊的表情。她从皇帝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转而看向德奂:“那里不是已经闲置许久了。自从太后将雨花阁的经书和花草都挪到福寿宫,雨花阁就鲜少有人去了。”
她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要皇上知道,那里别说是藏一个人,就是藏十个人也绰绰有余。
“什么形迹可疑的人?”皇帝没理会韦逸霜的话,反而是问德奂。
“那人穿着宫中的侍卫服,却没有当职。反而是躲在雨花阁中,不知在做什么。奴才叫人细细搜查了一遍,在雨花阁里竟然找到一件被火烧穿的夜行衣。且还有许多医治烧伤烫伤的药膏。最奇怪的就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厢房里,还有许多残留食物的杯盏碗碟。”德奂细说一遍后,又道:“奴才以为,此人或许和斋堂纵火有关。”
“有伤在身,也跑不远。”韦逸霜凝眸道:“只管再叫人去搜。”
这话说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而向皇帝行礼:“陛下,上回斋堂出事,搜遍了整个后宫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找不到半点痕迹。可这时候,人却在雨花阁里出现。臣妾以为,会不会是这刺客狡诈,曾经藏匿在后宫哪个妃嫔的寝宫里,因为当时事出突然,妃嫔们的寝宫只是走马观花的搜了一下,并未仔细。到底羽林卫去搜也多有不便。”
“那么贵妃的意思是?”皇帝沉眸与她对视。
“臣妾以为,后宫要搜查,却不可以再敷衍了事。”韦逸霜片刻没有犹豫,审慎道:“不如由皇上御前的姑姑们领同羽林卫一并搜宫。不便之处尽可以化解。”
皇帝听完便点头,没有任何异议。“德奂,按韦贵妃所言,彻底的把后宫搜查一遍。”皇帝特意强调道:“不许遗漏任何一处。”
“奴才遵旨。”德奂的脸色一晃就严肃起来,迅速的退出殿去,召集羽林卫以及御前伺候的姑姑们布置搜宫事宜。
“陛下,臣妾的华荣宫也要一并搜查。臣妾的宫中也不能例外。”韦逸霜知道皇帝的心思重,不想留下什么把柄。
“嗯。”皇帝点头,眼中闪过赞许之色。“就依你所言。”
“谢皇上。”韦逸霜方行礼完,还没站直,就看见皇帝的龙袍衣摆从身边扫过。“皇上……”
“你且回宫去,朕有事要做。”皇帝疾步往外走,召唤了内侍监去牵马。
韦逸霜看着皇帝急匆匆的背影,心口窒闷的不行。“这是为何?”
她喃喃自语,却无法给自己答案。怎么好像皇帝对凌夫人越来越上心了,即便是对方没有那种心思,他却仍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这么想着,韦逸霜就更奇怪了。昔年皇后在的时候,也不见皇帝有这般深情。
“娘娘,咱们回宫?”纯好不知道何时走了进来。
韦逸霜看她的眼神有些空洞:“纯好,你说,要怎么才能让男人对一个女人死心?是不是杀了她,就一了百了?”
“当然不是了。”纯好不假思索的说:“要是活着,兴许喜欢喜欢就不喜欢了。可若是死了,岂不是会因为遗憾而一直藏在心底?”
这话像是一记耳光,猛的打醒了韦逸霜。她张了张嘴,满面愕然的看着纯好,竟无言以对。
“奴婢说错话了。”纯好低下头去,脸色隐隐不好。
“不,你没说错。”韦逸霜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说的对。如果是得到了的,或许就不珍惜了。可若是得不到的,保不齐就会记挂一辈子。”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清冷又寡淡。“若不是因为思慕皇上,我当年也不会进宫。满以为凭我的美貌与才情,不能当皇后也会是皇上的知心人。却原来……所以啊,我必须要成为皇后。”
她将手搁在纯好的手上,慢慢的往外走。“总不能人也没有,心也没有,容颜不在,连荣华富贵和权势都没有。女人这一辈子,总得有点什么!偏偏我又是个没孩子的!”
“娘娘您还年轻呢,往后一定会为皇上诞下几个小皇子的。”纯好笃定的说。
“还几个皇子呢!”韦逸霜自嘲道:“哪怕一个女儿也行啊!可老天就是非要和我过不去!”
声音陡然冷厉许多,却十分微弱,她满面杀气:“我没有也就罢了,那些贱人谁也别想抢在我前头生出皇子来。即便能生,也管饱活不过一天。这些年,这才是支撑我活下来的信念。”纯好不敢搭话,扶着她走下了玉阶。
这时候的望宫,还沉静在死亡威胁的死寂里。十余名御医正埋头配制解药。
那些被迫或是自愿为凌夫人试药的人,在解药调制好后,一个接着一个的吃下腾玥做的松糕。再服用解药。
然而折腾到这个时候,仍然不见起色。
皇帝心里放不下凌夫人的安慰,居然骑着马赶到了望宫。
对于皇帝突然的到来,御医们除了紧张和畏惧,便再没有别的感受。谁也不敢亲自上前迎驾,生怕皇帝问起解药的事。
所幸皇帝一来就去了凌夫人的厢房,根本顾不上理会院子里的那些人。
而这个时候,凌夫人居然醒转了。
凌烨辰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房中,看见凌夫人苏醒,他高兴的不行。“娘,你醒了!”
“小英。”皇帝快步走到床边,将她扶起来。“可觉得好些了吗?来,靠着这个软垫坐着能舒服些。”
这些伺候人的事,没想到皇帝做起来很顺手呢。
凌烨辰眉心微动,道:“娘,孩儿该去服药了,晚些时候再过来陪您。”
小皮子会意,急忙召唤人将凌皇子抬出了厢房。
“小英,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皇帝柔柔的关怀,让人暖心。
“无碍的。”凌夫人虚弱的说:“那松糕美味,是大公主一番心意。料想下毒的必不是她。”
“是的。朕知道。朕也是这么想的。”皇帝宽慰道:“你不必为这些事烦心,只消好好养身体。外头的御医已经在为你调制解药了。且朕也已经查到些眉目,很快就能找到下毒的人。你不会有事的。”
“又让皇上费心。”凌夫人虚弱无力的被他揽在怀里。那感觉既温暖又陌生。
“若你当初嫁给了朕,该多好!”皇帝每每想到这些,就痛心不已。“小英,你就不能回到朕身边吗?朕会让你做朕的皇后!”
“不。”凌夫人连连摇头:“那世上的人会耻笑陛下的!陛下您一世英名,岂能毁在一个孀妇手里?”
“小英,你这么说,就是低估了朕对你的情意。”皇帝心疼的将下颌贴在她冰凉的额头上,心里竟有些害怕。如果她就这么去了,那往后的日子,他还有什么值得呵护?“朕在意的就是你而已,其余的都不要紧。”
凌夫人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慢慢的闭上眼睛。如果事情真的还有回旋的余地,她如何不想守在这个男人身边,可惜……
“我父皇又来了?”腾芽来井边打水的时候,发现凌烨辰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望着天。
这是她侥幸逃脱活埋之后,第一次和他说话。
“嗯。”凌烨辰略点了下头,不预备再说什么。他转过脸,也不再看她。
其实她不知道,面对她的时候,他心里充满了愧疚。
“我那只簪子是你放在那的?”腾芽走到他面前,轻声的问。
凌烨辰没有做声,一点也不像他之前的样子。
“你害的我差点没命。你娘却救了我一回。算是扯平了。”腾芽也没打算和他纠缠这件事。“我只是好奇,你娘为什么要救我?替你还我人情?”
“我说过,会带你离开望宫。”凌烨辰目光深邃,唇边的笑容有些诡异。
腾芽还来不及看清楚,他便又恢复了怯懦的样子。
“我真是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夹缝求生。”凌烨辰不咸不淡道:“只要在宫里,就都得学。”
“也对。”腾芽忽然来了兴致:“倘若我父皇要纳你娘为妾,你怎么办?”
“胡言乱语。”凌烨辰登时就怒了,一双眸子透着火光,恨不得把腾芽烤焦。“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见。”
腾芽耸了耸肩:“好。反正我说不说,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你这个贱丫头,原来是躲在这里。”腾玥到处都没能找到她,没想到她竟然和邻国的皇子躲在后院。“你以为你今天在父皇面前替我说话,我就要谢你?”
看她说话这么有底气,腾芽就知道她还没有试毒。否则毒气攻心,不死就不错了,还能在这里叫唤。”长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在父皇面前所言,不过是出自我的本心。无论你领情还是不领情,都是你的决定,我并没有要你谢我的意思。”
“这里没有旁人,你何必做戏。”腾玥盛怒之下,根本没把凌烨辰放在眼里。“别人看不透你的心思,你当我也看不透么?你不就是想在父皇面前卖乖,好让父皇能恩典你离开望宫!何必拿我当幌子。”
“长姐,我好心说了这些话,你也没有任何损失不是么!”腾芽缩了缩身子,皱眉道:“眼下望宫里那么乱,人那么多。最是需要清净的时候。长姐还是莫要与我生气了。万一搅扰了凌夫人的安静,父皇可是真的要生气了。”
“少在这里装好人。”腾玥走过来,一把攥住了腾芽的衣领。“怪不得你找我要食篮里的糕点呢!你一早就只得有人往里面下毒了对不对!这个人,想必是和你串通一气,你就是故意来气我,事后再来说便宜话的对不对!”
腾芽就这么被她揪着领口,也不动弹。一双乌溜溜的眸子,闪烁着委屈的泪光。“我有什么本事能和人串通一气啊?我连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拿不出来。就算是想要下毒,连毒药都弄不来,长姐这样冤枉我,真的好么?”
凌烨辰清咳两声,皱眉喊了小皮子。
他是想替腾芽解围。有人来了,这大公主想必也不好继续刁蛮下去。
可是喊了两声又两声,都没听见小皮子应声。
他正奇怪是怎么回事,就看见秦顺容急匆匆的奔过来。
“凌皇子,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快去看看凌夫人,她似是不大好了。”秦顺容的话刚说完,小皮子就领着个内侍进来,将凌烨辰抬往厢房。
这个时候,心悬在半空,凌烨辰心里的恐惧无法形容。
倘若娘有事,那他所有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秦顺容见皇子走了,才上前去劝说:“大公主,毕竟皇上这时候还在望宫呢,还是化干戈为玉帛,可好?”
“你别以为我会饶了你。”腾玥只是不想再得罪父皇,气鼓鼓的松开了手。
腾芽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襟,温和的对秦顺容点了下头:“人多了过去怕添乱,我们就在这里等消息。”
秦顺容心想也好,免得皇上见了腾芽又要责怪。“那好,我先去看看。”
腾芽笑看着秦顺容离开,才对腾玥道:“其实姐姐孤在宫中,孤立无援,又何必给自己树敌呢?何况崇明殿的事情,姐姐已经得罪了宓夫人和二公主,甚至冯太师和冯子珏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好关照,你为何还非要跟我撕破脸。就像之前那样,你来送送东西,看看我,使使小手腕不也挺好的么!如此一来,你我又要彼此提防,实在是没趣。”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腾玥被她说中了痛处,鼻子发酸。“你少在这里幸灾乐祸……”
腾芽觉得她也挺可怜的,长长叹了口气:“我如何有资格幸灾乐祸。你们的几句话,就能要我的命。我得加倍小心的活着。”
前头急嘈嘈的脚步声,让后院听着都不安宁。
腾玥腿都软了。“我没功夫和你在这里磨嘴皮子,我得去看看姨母。”
腾芽跟在她身后,一起往后院去。
秦顺容把她俩都拦在了庑廊下:“别过去了。徐丽仪在里头。”
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腾芽一下就觉出了有深意。怎么不是皇上在里头,不是御医在里头,却偏偏说是徐丽仪在里头!
难道这个时候,对徐丽仪至关重要,所以才把她单独拿出来说么?
“我要去看姨母。”腾玥心慌的不行。
“我说大公主,你稍安勿躁。你这样闯进去也没用的。”秦顺容低声哄道:“御医都在里头呢,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这么说,腾玥真的没再坚持要去。
腾芽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凭徐丽仪的睿智,肯定能为她自己翻转局势。
房中,御医们面如死灰,束手无策。
皇帝急的双眼充血,恨不得要杀人了。
可凌夫人仍然不见好转,眼看着身上的毒就要控制不住了。
徐丽仪站在门内,紧紧攥着拳头,是时候搏一搏了。
她咬紧牙关,从鬓边摘下一支素银的簪子,拧着眉头走上前去。
皇帝根本就顾不得看她一眼,所有的心思都搁在怀中的人身上。“小英,朕在这里呢,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言罢,他抬起头,朝御医们吼道:“还不赶紧配制解药,你们一个个的都是草包吗?”
“皇上,不如让罪妾一试。”徐丽仪这时候,已经走到了床尾的位置。她的动作十分麻利,不等皇帝反应过来,手里的素银簪子已经朝着凌夫人狠狠刺下去。
一下两下,她刺到第三下的时候,皇帝震惊的瞪圆了眼睛。“住手,你是疯了吗!”
“皇上,罪妾不能住手,否则凌夫人必死无疑。”徐丽仪说话间拔出簪子,又在不同的位置连续刺了五六下。
“你好大的胆子!”皇帝揽着凌夫人的手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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