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火光,近处的宫灯,望宫是难得的灯火通明。
羽林卫手中明晃晃的刀,在这样的时候显得特别的锋利。
腾芽只看了一眼那刀尖,就感觉这刀是悬在了自己头顶。
每一间厢房都翻的乱七八糟,只在院子当中,就能听见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徐丽仪幽幽叹气,满面疑惑:“望宫里都是弃妇,有什么值得行刺的。好不容易费劲入了宫,就为了杀死个被皇上厌弃的宫嫔,也太不上算了!”
德奂听见这声音,脸就沉了下来。“徐丽仪这话说的,倒好像熟知那刺客一般。就不能是慌不择路躲进来么?非得要行刺才可?”
昔年徐丽仪风光的时候,德奂也曾献过殷勤。如今落魄,倒是见着这奴才的嘴脸。
“公公说得对,是我多虑了。”徐丽仪也不和他计较,沉眸侧了侧身退开一旁。
而这个时候,最后一间厢房的门也被踹开了。
腾芽抑制不住内心的惶恐,往门处看了一眼。
白公公敏锐,一下就觉出了不对劲。心想不管里面有什么人,能让三公主担忧,势必要紧。
“望宫安静,方才丽仪就没听见什么动静吗?”白公公故意问了一句,以此分散德奂的注意。
“我是没听见什么动静,至于别人,那就不知道了。”徐丽仪面不改色。
“那你们呢?”白公公又问旁人。
弃妇们均是摇头。
德奂看着羽林卫搜查的差不多,却并未有任何发现,少不得皱眉:“看样子刺客真是没来这望宫。”
白公公自然是舒心不少,面上却恍若不觉:“羽林卫都没搜出来,想必果然如此。”
“那可就糟了。”德奂阴沉着脸:“出了这么大的事,若是没能搜出刺客。恐怕是没法交代……”
“斋堂那边也不知道什么情况……”白公公想要引德奂离开:“要不还是再过去瞧一瞧?”
“也好……”德奂的话音还没落呢。
就听见一声青冷的干笑。
“这就算是搜查过了?你们也未免太能糊弄了!”宓夫人快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十余人。
原本就不大的望宫,此时此刻显得更加拥挤。
德奂和白公公连忙迎上前去,齐齐行礼。
“拜见宓夫人。”
弃妇们也自然是跟着行礼。
腾芽随着她们有所动作,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心知宓夫人此行,是来者不善。
“免了。”宓夫人环视众人一眼,随即道:“把这两个人给本夫人扭了。”
她兰指一点,徐丽仪和腾芽就被侍卫擒住。
“这是做什么?”徐丽仪顿时就冷了脸:“宓夫人就算要治罪,也总得给个说法?”
“夜深人静,望宫里又没有什么火烛。旁人都入睡了,可徐丽仪你却穿戴整齐,连鬓发都没有松散,足见你并没有歇下。这么晚了,没歇下就算了。却也没听见望宫里有动静,那不是太奇怪了。并且这位三公主也是如出一辙的整齐。谁知道你们二人在盘算什么!”
此言一出,腾芽心如明镜,这宓夫人其实一早就在宫门外头了。
白公公的问话,徐丽仪作答的内容,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却故意不动声色,等待时机,足见心机之深。
且她一来,矛头就指向自己,想必从前也没少吃母妃的亏。
“宓夫人有所不知,芽儿是因为鞭伤疼痛,才睡不着出来走走。”腾芽眨巴着眼睛,有气无力的说:“芽儿实在没有力气盘算什么,还请宓夫人明鉴。”
“是么?”宓夫人狐疑道:“好端端的,你身上怎么会有鞭伤?”
“是……”腾芽低下头,佯装啜泣。
“是韦贵妃所赏。”徐丽仪被侍卫扭着,有些难受,语气也不那么好。“三公主以下犯上,不敬庶母,韦贵妃赏了三鞭子难道还要特意向你交代吗?”
“我当然没有要什么交代。”宓夫人冷蔑的看着她:“真是想不到啊,徐丽仪你都被扔在这里这么多年了,脾气还是那么坏。怪不得人说狗改不了****呢。”
最后一句,似是羞辱徐丽仪,可这样的话从堂堂的夫人嘴里说出来,只叫人觉出她的粗鄙。
“狗改不了****再正常不过了。”徐丽仪温眸道:“只是宓夫人何必这么激动呢。改不改得了,和你有关?”
“少说废话。”宓夫人冷着脸,语气里透着杀意:“待我抓住刺客,有你哭的时候。”
说完,她兀自往里走,随行的内侍打着宫灯寸步不离的跟着。
宓夫人从前到后,经过每一个厢房,都皱眉往里看了看。直到庑廊尽头,她停在最后一间厢房的门外。“这里是谁住的?”
“没有人住。”秦顺容站在稍后的位置,所以答话比较方便。
“没有人住?那为何草席铺过?你们是想诓我不成?”宓夫人死死瞪着秦顺容。
“罪妾不敢。”秦顺容连忙道:“之前三公主的厢房里闹鼠,三公主就在这厢房里睡过一夜。”
宓夫人听不出这话有什么破绽,却总觉得这间厢房有些奇怪。“你们几个进去,再给我仔细搜搜。”
比起德奂带来的羽林卫,宓夫人更相信自己的人。
她的侍卫动作也麻利,听了她的吩咐就急匆匆的往里闯。
“你们几个去后院。”宓夫人看着那道通往后院的门,心口一紧:“尤其是要注意水井,树干什么的,那些地方最容易藏人。”
“诺。”侍卫依言照办,行动卷风般涌向了后院。
这个时候,腾芽的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汗水浸透伤口,疼的钻心。
连她自己都闹不明白,为什么凌烨辰要倒霉了,她会这么害怕。
是怕他临死也要拉上自己垫背?还是别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心弦越绷越紧。
聚满了人的望宫里安静的叫人害怕,明明有这么多人在,却还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这种折磨,当真是要把人逼疯。
“有刺客!”侍卫惊呼连连:“往后院西南角跑了,快拦住他!”
腾芽的心头要从嗓眼里跳出来,凌烨辰被发现,这下可坏事了!
这时候韦逸霜也没闲着。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可以不让皇上知道呢!
刻意选了一身清淡的莲蓬色挽月裙,绾了个松散的云髻,她在摘星阁的正殿来回踱步。脸上的焦急之色,却与淡雅的装扮格格不入。
“出了什么事,你这么晚还过来?”皇帝并非一人前来,随行的还有这摘星阁的女主人,李芳仪。
同来也罢了,他还攥着李芳仪柔荑玉手,俨然恩爱难舍。韦逸霜只往那牵着的手上瞟了一眼,身子一颤就跪了下去。“皇上恕罪。”
“何事?”皇帝蹙眉,目光寡淡的看着她。
“方才宫人来报,望宫后那间偏僻的斋堂走水。说是刺客所为。”韦逸霜特意强调:“可臣妾来此恭候多时,也不见有奴才回禀是否擒获刺客,以及伤亡情况。”
听见“斋堂”两个字,皇帝当即松开了李芳仪的手。“德奂,备辇。”
“皇上恕罪,臣妾未免有什么疏漏,已经让德奂先去查看。”韦逸霜自然是设想周道:“皇上,辇车已经备好。”
皇帝闻言略微颔首,疾步走出殿去。
“皇上,外头风大,还是让臣妾给您拿件披风。”李芳仪少不得跟上来。
然而还没走两步,就被韦逸霜挡在了身前:“很晚了,李芳仪还是早点就寝。”
韦贵妃这架势,就是不希望她跟着。
李芳仪心里再不情愿,也只有点头:“多谢贵妃娘娘记挂。”
韦逸霜看她低下头去,唇角微微卷起:“你若病了,只怕皇上就记不住有你这么个人了。”
这句话意味深长,着实够李芳仪好好琢磨琢磨。
韦逸霜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正殿,得意的上了御辇后的凤辇,追随皇帝往望宫去。
“该说的话是不是已经教会张舒婕了?”事情没办妥,韦逸霜当然有一万个不放心。
“回贵妃娘娘的话,已经让人转告张舒婕了。她那么想要三公主的命,想必不会有错。”
“那就好。”韦逸霜敛眸收神,好整以暇。无论如何,她都要趁这次的势头除掉英雪这个心腹之患。
“启禀皇上……”宓夫人派来的内侍隔着老远就跪在了青砖地上。“宓夫人于望宫内擒获了刺客一名。”
皇帝掀开御辇的帘子,冷声问道:“斋堂如何?”
内侍不明所以,如实禀告:“回皇上的话,斋堂走水,火势凶猛,怕是救不了了。”
这话像是刀子扎在心口,皇帝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庵堂里静修的那位……身在何处?”
这话却是问住了内侍,他从来没听说庵堂还有什么人在静修。现下遇刺就算了,竟然还着了火。即便真的有人在静修,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里,内侍伏在地上颤音道:“皇上恕罪,奴才不知……”
“滚开。”皇帝冷喝一声。“赶紧去斋堂。”
从头到尾,韦逸霜都没掀开帘子看上一眼。她凝神屏息,感受着来自皇上的威严与愤怒,紧张与惶恐。这复杂的情愫交织在一起,让她难受的无法形容。
皇上,就真的那么偏爱英雲么?时隔多年,她早就成了一捧黄土。
可他却爱屋及乌,连她的姐姐英雪都不放过!
凭什么……
恨意伴随着血液,游走全身。韦逸霜攥紧了手里的绢子,眸子里只有怨毒。
喧嚣之后的望宫,又恢复了如常的冷清。
宓夫人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可派出去的人没有回来复命,也不见皇帝的御辇。她十指相交,放在胸前,似是在祈祷不要横生枝节。
“徐丽仪,如果你现在坦白,兴许我还能替你向皇上求情,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宓夫人总觉得这次的事情和徐丽仪脱不了干系。
“刺客不是已经抓住了么!”徐丽仪煞有介事的说:“既然已经抓住刺客了,你去审他就是。怎么好端端的跑来问我?”
抓住刺客的一瞬间,宓夫人就让人塞住他的嘴,捆起来罩上了头套。随后关进了最后面的那间厢房里,让侍卫眼珠不错的盯着。
不为别的,斋堂的事情是忌讳。宓夫人也怕韦贵妃暗下狠手,以她追查皇上不许后宫知道的隐秘为由,顺势要了她的命。
所以只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撇清自己,才能保全自己安然无恙。宓夫人也是算计到极致。
“你就非要和我对着干吗?”宓夫人稍稍收拾了脸色,走到徐丽仪身旁。“再不济望宫也是你管着。刺客就在你这里被擒,你真以为抓住了他你就能全身而退?”
“后宫里哪来的全身而退一说?”徐丽仪微微扬起下颌:“可是你也不必得意。皇上何等睿智,事出有因就必然要查有实据。何况如你所言,我在望宫里这么久,活着比死也没差别。何惧之有?”
面对气焰嚣张的徐丽仪,宓夫人自觉气势就输人一等。“好哇,既然给你生路你不走,那就看看你的脾气和命哪个更硬!”
这时候,皇帝的御辇到了望宫门外。德奂最先奔上前去,扬声道:“皇上驾到——”
“皇上圣安!”望宫里的弃妇们听见这动静,简直欣喜若狂。借着请安的由头,拼了命的往前挤。巴不得皇上还没走进来,就能看清楚她们的脸。
唯独徐丽仪和腾芽还被侍卫钳制,只能远远的跪在人后。
“刺客捉住了?”韦逸霜跟在皇帝身后过来,还未曾进门,就赶紧问了一句。以此显示她很在意这件事,想要为皇上分忧。
“回贵妃娘娘的话,刺客已经捉住了。”宓夫人郑重其事道:“臣妾将他关在厢房里严加看管。未免有什么疏失,臣妾不敢擅自查问,一切全凭皇上与贵妃娘娘做主。”
说话的同时,宓夫人的侍卫就将那刺客押了过来。
腾芽不敢抬头,心跳的厉害。凌烨辰的身份暴露,那就是说他苦心筹谋的事情也跟着败露。这一举非但没有撼动韦逸霜在后宫的地位,且把自己搭进去了。连她的三鞭子也跟着白挨,还真是可怜的不行。
转念,腾芽也很想知道,那么冷酷无情的父皇,会怎么对付一个邻国不得志的皇子。当即杀了他吗?
韦逸霜冷傲的看着被黑布蒙着头,反捆了双手的刺客,心里禁不住掂量起宓夫人来。看样子她是有所防备,否则该在皇上来望宫之前,就审出个所以然来。
“解开。”皇帝却没有心思想那么多。他最关心的就是那个人的安危。
黑布被解开扔在地上,那刺客嘴里塞的布也被取出来。
腾芽看着那布落地,却不敢抬头看凌烨辰的脸。好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胸口,难受的她喘不过气。她绞尽脑汁在想,究竟还有什么办法能帮他脱身。
“这是……”韦逸霜看清楚那人的脸,不免诧异。
白公公则吓得面无人色,伏在地上连连叩头:“奴才有罪,还请皇上饶恕。”
“怎么回事?”宓夫人一脸的懵懂,并未觉出有什么不对劲。
“你说。”皇帝冷了脸,拧着眉头瞪着白公公。
“皇上,这是奴才的徒弟小皮子。他绝不会是刺客……”白公公战战兢兢的说:“奴才得知斋堂出事了,就吩咐他赶紧去望宫后头守着。奴才也不清楚,他怎么会被当成是刺客捉来这里……”
也是这个时候,腾芽才敢抬头看上一眼。原来被抓住的人真的是小皮子。
她心里有那么一丝庆幸,但更多则是恐惧。小皮子该不会是被她连累的?要不是为了送东西给自己,他是不是就不必遭遇此劫?
正想的入神,忽然听见一声尖笑。
众人的目光几乎同时朝着那发笑的女人看过去。
“皇上,难道您还不相信么!这一切都是拜腾芽那个贱丫头所赐。”张舒婕站起身子,缓缓的走过来。
只是才走了两步,就被羽林卫握着刀拦住,再不能靠近皇上。
“她是个扫把星,是不详人,自从她来了望宫,黄静媛与王嫔都先后被她克死。她住在望宫,就连斋堂也跟着出事。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因她而起,皇上,只消一把火,将她活活烧死,就能烧光这宫里的晦气。”张舒婕清冷的脸色哪怕是映着火光,都没能沾染半点暖。
她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说尽了心里的恨。好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她怎么能不好好把握。
可惜了。腾芽在心里替她惋惜。亏徐丽仪还夸过张舒婕聪明。
一点点看不见的利益许之,就能让她舍命,这恐怕是天下最大的愚蠢了。
“父皇……”腾芽双眼微红,眼角挂泪,看上去憔悴又可怜。她身子单薄,佝偻着背,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似的。看上去那么无助,让人不忍心责备。
“无稽之谈。”皇帝目光冷厉,略过张舒婕定格在小皮子脸上。“到底怎么回事?”
“回皇上的话……”小皮子早就被吓得浑身发软,要不是有侍卫把着肩,他早瘫倒在地了。“奴才……奴才是……奉命……”
这话也让腾芽有些紧张,小皮子该不会把白公公给抖出来。只是来不及多想,小皮子就又开口。
“奴才奉命在望宫外面守着……谁知道……奴才发现一个不起眼的墙洞,刚钻进来就被当做刺客……”
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些。腾芽连细微的动作和表情也不敢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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