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到她耳畔,轻轻吐出这几个字,嗓音极低,带几分慵懒,似在她心上轻轻放了片羽毛,痒,却不敢去触碰。
她怕一碰,这触手可及的柔意便会瞬间灰飞烟灭。
那股子温热打在她耳畔,令她敏感而又难以自持,下意识地想伸手去触摸,她手方才一动,沈度的手上便加了两分力,她细嫩的手腕再度狠狠贴合在桌脚的棱角上,这细密的痛楚让她的心神又回到此时此刻的境况中来。
可她再去看一遍他的眉眼,仍旧有些恍惚,于是半醒半梦地问了一句:“什么?”
沈度左膝微微往前挪了一寸,离她又近了些,低声问:“没听清?”
宋宜猛地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沈度却从喉咙间低低地发出一声笑来,他极缓慢地道:“那我再说一遍,你可听好了。”
宋宜不自觉地挣扎了两下,强行将脸侧过些许,沈度不允,再次将她扳回来,迫她直视他,许久,才一字一顿地道:“我说,我若当真了,你可就别想反悔了。”
宋宜脑中“轰”地一声巨响,怔在原地,连挣扎也忘了,几乎是呆愣着看向他,许久,她终于回过神来,一层红晕便自她耳垂起缓缓蔓延,下行至脖颈,令她项上都缓缓起了层光泽。
沈度从未见过她如此小女儿情态的一面,他静静看了半晌,才问:“方才是不是想哭?”
见她不答,又补充道:“方才问我嫁谁好的时候。”
方才在太液池边同他简单一叙,知他仍铁石心肠,她几乎已经是认命了,心想若是赐婚的旨意一下,她无论如何,为定阳王府也好,为他这个薄情人也罢,都再没什么不从的心思了。
绝望至此,她尚且没落一滴泪,但此刻听他在耳边轻声发问,又补上一句:“想哭便哭会罢,女儿家不必太要强。”
她心里只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大半个月来的酸楚、不甘、恼怒与怨愤,都在此刻交织缠绕着一同抵达泪腺,令她无声地垂了泪。
眼泪珠子一长串,掉个不停,打在他已湿透了的朝服上,归于无迹,又打在长年蒙尘的宫殿里,令那原本光洁如玉的地板重现了光泽,他放开她下颌,伸手去替她擦了擦眼泪,还不忘揶揄她几句:“人都说鲛人落泪为珠,这里却有位佳人落泪洗玉呢。”
他这玩笑话并不好笑,以玉代地,实在不是什么好措辞,偏他存了逗她的心思,尾音微微扬起复又垂下,惹得她没来由地一颤。
沈度问:“你抖什么?”
她只觉得她在他面前好像总是这般难堪,眼泪珠子越发不争气了起来,她自觉羞愧,手却被沈度控制着,无法拭泪,她一时恼羞成怒,猛地低了头,咬上他的虎口。
她用了全力,虎口脆弱,沈度吃痛,低低闷哼了一声,却并不阻止她,由着她发泄。
温热的泪滴与滚烫的鲜血混在一处,这般血与泪交融的滋味着实不好受,沈度生生忍下,牙已将下唇咬破了些许。
半晌,宋宜终于松了口,她低头去瞧他的手,已是一片鲜血淋漓,她心中千头万绪,千言万语挣扎着到口边,尽数化作了一句:“痛不痛?”
他并不答话,松开她原本被控在身后的手,将她的脸扳正了些,替她理了理方才因落水而乱掉的额前碎发。
她画眉用的黛粉遇了水,微微晕开,他手上带血,不好再用指腹,只得捻了袖角,细细替她擦拭,露出她原本的两弯柳叶眉来,温婉而多情。
他动作缓慢而极近温柔,倒叫她瞧出了几分柔情脉脉的意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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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下贪恋得紧,却还是伸手拉住了他的袖角,将他的手缓缓拽下来。
她摊开掌心,是他那枚玉扳指,方才仓促之间,她未来得及还给他,但也没忘了护好它。她握住他拇指,缓缓替他戴还回去,然后轻轻开口:“沈度。”
她尚未来得及说出后半句话,他就将手指放至她唇边,让她噤声。
宋宜照做,他安安静静地为她擦净了脸,露出她原本素净的一张小脸来,才问:“消气了吗?”
宋宜点头。
他又问:“还要我走?”
宋宜却狠了心,微微垂眼,“你走。事已至此,我已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你我都不在殿上,谁知圣上是不是已下了旨意。”
沈度低笑,这笑声轻到如在她心上蜻蜓点水一般,瞬间没了踪影,她听到他问:“我并不是个贪生怕死的,若我不走,赔上性命赌一把,你敢搭上你的名声吗?”
宋宜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尔后又摇头,他敢,她自然也敢,却也不敢。敢的是赔上她这点可笑的名声,若心上那人知且信,旁人如何看,与她又何干系?不敢的却是,她实在不肯拿他性命冒险。
她终是摇了摇头,“不为我,也得为定阳王府考虑,若陛下开了金口,我爹交不出完人,便是抗旨不遵。”
她用的是“完人”这样的字眼,名声受损,对她这样的高门贵女而言,同清白不再,永世无法抬头见人。
她是定阳王府倾注十余年心血方才养出来的一朵娇花,生来高傲,他自是不忍她受这般委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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