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人,最需要的就是一颗既坚韧又敏感的心。坚韧,才能一直走下去,而敏感,更多时候是为了感知危险,保护自己。
一两个月之间,双杏感觉到身边温水煮青蛙般发生了巨变。
先是身边一同当值的小宫女小太监都悄悄换了一批下去,并不是陈皇后平时下令的那种大换血,而是今天这里少了三个缺,明天那里就又补上两个空。循环往复,竟然就这么全都成了新面孔。
本来她还在为面对新面孔而发愁。即使身为大宫女,是压了他们一级的。但是千种人能有万种想法,她也并非那种拿规矩压人的刻薄严格之人,管教起来想想就让人头痛。
可这些新来的小宫女小太监并没有显现出一点不适应,反而事事体贴,仿佛把让她舒心放在人生头等大事,让双杏感慨就算是自己也做不到更好了。
主子见不到的低等太监宫女是换了,能每天贴身服侍主子、在主子心中留下印象的大宫女一个也没走。可就是没走,她们之间也发生了让双杏百思不得其解的变化。
中间尤其是玉芳,在双杏记忆中,她是最爱刁难人的。但现在宫中来了新人,也见不到她颐指气使的样子。
其实她们同属大宫女,却分担中宫不同的事宜,即使现在她没有什么事可做,但她们之间也并非日日可以相见。
不多的几次一看见她,玉芳就莫名其妙地避开与她相见。而中宫几个曾经和她不那么对付的宫女,在她面前也收敛了许多。
这些仅仅只是在中宫内的变化,在宫外,双星也感受到了与过去的不同。
因为长得面善、年龄也不大,双杏若是不抬出身份压人,难免会因为皇后不得圣宠而受到一些刁难。
她本以为自己近日在外顺利了许多,是因为陈皇后贵体渐愈,可是在侧殿休息时听见同属中宫的几个大宫女抱怨时她又发现并非如此。但她总也不能冲上去问人家为何对我就如此和和气气。
陈皇后现在用不着她,手下琐碎的小事也有小太监宫女们积极踊跃,双杏连去传话跑腿的活计都要和他们抢来。
她还记得挂在她腰间袋中的玉环,它曾经落于慎刑司门口两个看守太监之手。而不经意间,她又瞥见了他们一眼。
既然从前做过守卫,那毕竟也是慎刑司的门脸,他们以后的日子本不会有多么差。若不强壮高大,怎么能有威严,拦住心怀叵测的歹人,双杏还可以记起来那份冷酷和尖刻。
可没想到再见是这样的光景。双杏在慎刑司门口看见他们在做洒扫的差事,若是只是在做事就无所谓了,但他们的样子也和之前完全不同。
她看见那背弓下去了、腰塌下去了,就连那份刻薄的精神也无影无踪。
似乎短短几个月过去,人就老了几十岁,岁月成倍地加诸在他们身上。大方施舍给他们残缺、卑微和麻木。
想想过去,好不神气。双杏怔怔地盯着他们看了许久,那时候她恰逢打击,慌了心神,也是这样呆呆木木。他们二人一举一动都在双杏心中不时轮番回放,现在站在门口的她还是她,他们却被囫囵个儿得吞噬掉了。
她站得太久了,久到他们两个人也看见了双杏。两个人,一个迅速地低下了头,一个没有什么反应,——或许是对着什么都没有什么反应。
双杏吸了一口气,连她好不容易抢来的差事都差点忘记,只是觉得身边都是诡异的影子,这些奇怪的改变挤得她没有喘息的机会。
再想想、再想想。这样的人其实一直偷偷藏在她的生活里。比如那时候她去御膳房见过的对她态度轻慢的小太监,因为她为段荣春提了瓮粥就百般刁难,后来呢……后来她有没有再见过他?
她看见了无数消失和坠落,有的在她视线中,有的不在。还有吗……还有吗?
她有了一个荒诞的想法,这一切都和她有关吗?
如果说这些都只是她一个人的想法,扑朔迷离的猜疑也只能因为她残损不堪的记忆而得不到验证。没有人可以真正知晓。
那么在细柳抽芽的四月的宫里引起轩然大波的、也不仅仅牵动着她一个人的,就是黄琅黄公公。
能安安稳稳陪着主子一点错漏都不犯的人即使存在,也不会出现在宫里。更何况哪怕你没有错,在主子面前,说你有了错,那么你就是罪孽深重。
这个结局并不能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可有着段荣春跌下去还爬上来的先例在,宫里的人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还没有大肆冷言冷语。
直到傍晚时分一块白布蒙上从角门拖出了宫,人死灯灭、人走茶凉,鲜血淋漓也证据确凿。
这摊死水才真的醒过来。
有人说,是昨夜皇上震怒,但没想到黄琅没有段公公那般好运,也可能是行刑处的人手重了一些,后半夜人就没了。停了一天才被人拖出去。一段话,可能真相独占两分,虚构揣摩、阿谀奉承占据另外八成。
也有人不知道是道听途说还是幻想,描述细致入微好似自己附身现场,说当晚段黄二人在皇上和神秘的兰姑娘身边,佳人挣脱帝怀,盈盈行礼,盛谢黄公公挖掘之恩,言语间又讽刺挖苦了几句一旁的段荣春。后来却不知道如何发展,成了现在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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