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白兰,河清法师可在?”
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屋内的苏明珠起身支起了木窗,探头瞧出去,便是一笑:“方姑娘?等了你许久,我还当你说到了翠微宫之后,便寻空过来瞧我是诓人的呢!”
一声鹅黄罗裙的方蕙心手里提着一方小竹篮,温温婉婉的,解释道:“原是要早来的,只是与太后娘娘听闻之后,便嘱咐我多等了两日,等着这小狐狸断了奶之后,一并带来给您瞧瞧。”
“娘娘说了,原本说好的,待白狐产了子,便送给您一只,只是如今您在这庵堂里住着,又怕给您送来也是平添麻烦,便吩咐我先带来给您看一眼,您若是喜欢,娘娘便寻了人在庵里照料着,素日里有人照应,也不至于再给您添麻烦。”
说着,方蕙心便将手上的垫着软布的竹篮子放到了窗沿上,苏明珠闻言低头瞧了瞧,果然,是刚刚出生不久的小狐狸,白白细细的软毛像是刚长出来不久,在角落处团成了小小的一团,乍一瞧倒有些像是狗崽子似的,十分的可怜可爱。
苏明珠见状,小心翼翼的在小狐狸抬起的,软乎乎的脑门上戳了一指头,狐狸便哀哀的叫了两声,四肢一软,便又趴了下去。
苏明珠瞧着便是一笑:“怎的叫起来也像是小狗?”
“可不是。”方蕙心也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目光中不同于之前浮于表面的规矩有礼,而是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柔软神色:“你瞧,毛绒绒,当真是可怜见的。”
苏明珠看她这模样,想了想便索性开口道:“我倒是也瞧着它可爱,只是我这性子,素来对这活物没什么心思,只随便瞧个热闹还好,真叫我养着,却是可惜了,方姑娘若是喜欢,倒不如便由你带回去,这可怜见的小东西,若能叫你养起来,就也是它的福气了。”
方蕙心闻言眨眨眼,面上便遮掩不住的露出了几分心动的模样,只是以她的性情教养,也不是那般旁人一给,她便能大咧咧直接收了的,当下顿了顿,便要开口谦让。
苏明珠一眼瞧见,不待她开口便立即拦了,歪了头径直道:“且罢!我这人,从前在京中便没什么朋友,如今到了这皇觉庵里,就更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唯有你一个,与我投缘,还常常来与我说话,只看着这事上,我心下便拿你当半个知交看的,你若是也瞧得起我,便莫要与我说那些虚词,利落收下,你若是再与我客气,索性啊,这狐狸我也不给你了,干脆退给太后娘娘,叫你领娘娘的赏去!”
方蕙心素来心细如发,处事八面玲珑,但她空活十几载,却还当真没有见过像苏明珠这般坦然直率的行事,当下也是一愣,回过神后,便也低头含笑,站起身,便朝她福了一礼:“您既是这样说,当叫我无颜了,实不相瞒,我私心里也是当真心爱这狐狸,您肯割爱,当真是再好不过的。”
听着这话,苏明珠也是一笑,抬头看了看天色,便继续道:“原本是该留你用膳的,只是一来,我这着实没什么好茶饭,二来,再过一个时辰,我还有事要出门去,今儿个,便只能留你用一盏粗茶凑数了,你可莫嫌弃。”
所谓有事出门,是因着今日又到了赵禹宸与她约好,在水上相见的日子。
上月,苏明珠在船上给了赵禹宸她回忆出的防疫之法,之后,赵禹宸又借着随州疫情,与天花种痘的事,与她又约了三五次,上一次是三日前,临走之时,赵禹宸又提起了他凑巧翻出了一本残局谱,有几幅残局,瞧着却是十分的有趣,只是不知道以她的棋艺,能否另辟蹊径,寻出一条活路来。
苏明珠上辈子因着身体的缘故,为了磨她的性子,家里是特意叫她寻了十余年的棋的,她对棋艺上虽没有真正的深入钻研,但她却十分爱寻那些传下的珍珑棋局一步步去看,她自个大多都想不出,高人有解的,她径直去看过了,连连赞叹这峰回路转,若是暂且还无解的,也只是看过就罢,但也并不强求在意。
因着这个爱好,她的棋艺虽然与大焘真正的国手们远远不及,但思路与眼界却可以称得上是这世间独一份,算得上是屈指可数——最起码,赵禹宸这几次与她手谈,便一次都没能赢过。
也正是因着这缘故,赵禹宸许是不甘心,才又提起这残局图来,约她三日后再见。
自打出宫之后,赵禹宸瞧着便当真与在宫里时天上地下,再不相同,加上之前这几次的见面,也的确是并无丁点不快,从吃食住行,到闲谈说话,都是十分的舒服和谐,当真又重新有了些重回幼时相处的感觉。
再加上,苏明珠在这抱月峰反正也是无聊,闻言便也应了,算算天色,差不多也就一个时辰,等着日头下去些,便该动身下山去。
方蕙心自然不会嫌弃,两人出了屋,便一并在院内寻了一处空地,将还不太会走路的小狐狸放到了地上,叫它摇头晃脑的闲逛着,她们两个,则相对着捧了一盏清茶,一面笑呵呵的瞧着地上的小狐狸,一面说着些闲话。
“河清,你日后便当真打算在这抱月峰上虚度一世不成吗?”方蕙心伸出一根指头,逗弄着地上的小狐狸,一面便闲聊一般的随口提道。
苏明珠闻言一顿,她的打算,是且先在这皇觉庵里住上三五年,等着风声过去,宫中京城,也都再无人注意到她这么一号人之后,她便可以意外“逝世,”之后隐姓埋名,或去西北投靠大哥大嫂,或是与父母再做打算,便都总能重回自由身,广阔天地,总是能寻着事干的。
只是她虽然对方姑娘有些好感,但到底还没到可以将所有事都能坦诚相告的份上,这些事,却是不好和方蕙心提起,因此便只是沉默。
方蕙心等了等,便又继续开口道:“您也知道,我进宫来太后膝下服侍,实则,家里是打着叫我入宫的打算的。”
苏明珠挑了挑眉,沉默的等了一阵,便又听着方蕙心继续道:“实不相瞒,刚进宫时,我私心里……也是有过这样的心思的,毕竟,我家中人多口杂,又有诸多不好提及的阴私,我便是不进宫,家里在外头给我寻的亲事,也必定不会是四角俱全的,必然也有旁的差处……”
“若是如此,我一口气便想着,比起家里给我寻的庸碌俗人,倒还不如索性入宫,进了天地间最尊贵的所在,拼了一拼,说不得,还要比外头来的强些。”
苏明珠听着,只是静静点了点头,方蕙心这么想,的确也是无可厚非,实在是这大焘,能给女子走的路,都只有这么窄窄的一道,旁的便都封的严严实实,若要上进,便只能顺着这一条道勤勤恳恳的往上爬下去。
这般说起来,她还当真算是十分幸运的,虽然到了大焘,但却遇上了爹娘这般开明的父母,苏家也有能护住她的权势,再加上遇上了赵禹宸,也算是难得的仁德君王,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都赶上了,才能叫她这般顺利的出了宫,独善其身。
若不然,她此刻只怕早已老老实实的认命,在宫中弯下了膝盖与脊梁,借着她与赵禹宸幼时的情分,与董淇舒争锋相对,处心积虑,求那中宫皇后之位,再早早生下嫡子,站稳脚跟。
这且还不算晚,即便她当真压下了董淑妃,之后还会有大大小小的一串新人,要她一个个的盯着,便连这方蕙心,这般的家世心计,又抱着这样的决心入宫,说不得,也得是她小心翼翼,必须要处处提防的心腹之患,若是万一站到了对立面,她还当真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去!
一想到这,苏明珠叹息庆幸之余,又不禁觉着好笑,想了想,便开口安慰道:“你想的也对,太后是个慈爱的,陛下也是个好相处的,你这般的出身容貌,又是这般随分从时的性情行事,日后入了宫,想来也必不会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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