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如何,梁王之女赵巧云,从此便养在太后宫中这事,是这般定下了。
梁王将女儿交给了太后之后,便好似当真再无他求一般,连之后的晚宴都没再出现,竟是连夜便回了景山皇陵去,一副至此便要安心守陵的模样,单从外头竟是一点瞧不出野心勃勃的模样。
梁王去后,围场第二日也都再无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因着是寒食,不能动火,众人围猎的兴致便也都少了大半,只相伴带着些食盒出去赏春赏春,做了些有似模似样的诗文出来——
苏明珠虽然脑子里存了不少能够惊艳四座甚至流芳百世的好诗句,但是她一来不好此道,二来,也没有去借前人文才为已用的习惯,因此便一日都未曾怎么开口。
这个场合,原本该是董淑妃大展风头的时候,但是因着其身子仍旧抱恙,却是只是行宫之中休养,并未现身,剩下的人,倒也有好有坏,只是都不如苏明珠上辈子听过的,所能经过千百年的筛选多流传下的经典来的叫人深刻,总之她听了半晌,却是没一句能记到心里去。
苏明珠原本还想着趁今日寻个机会再见上二哥一面,但是弟弟苏都尉却与她说,二哥今日一早便有事一般,已然匆匆回了京,这事便也没能如愿。
如此一来,这两日的景山围猎之行便这般匆匆结束,苏明珠随着御驾回了宫中,除了往宫中带回去了一个梁王府里的赵巧云之外,旁的好像都并无什么变化。
教养赵巧云这事虽非方太后的本意,但她既然应承下了这事,便也做的处处周全,因着这姑娘乃是独自一人进宫,身边不单没个贴心下人侍从,甚至于身上连一件行李包袱都未带,当真就是这般干干净净的,只带了自个一个人。
见状,回宫之后,太后便将寿康宫西边的敬芳阁收拾了出来给赵巧云住,在宫里,小郡主这不明不白的称呼是自然不能再叫了,寿康宫里便只叫其为赵姑娘亦或者巧云姑娘,因着来的仓促,毫无准备,不得已,太后又只得先将宝乐原本的衣裳用物都收拾了一批给送了过去,布置妥当。
赵禹宸与苏明珠两个虽然觉着疑惑,但心下对梁王费尽心思,甚至不惜不回京城也要塞进宫的这个女儿,多少也还是有些在意的,太后面上不显,心下也明白其中纠葛,除了住处东西之外,也费了不少心思,打着照顾教导的名头,连内监宫女,到嬷嬷女官,亲自挑了十几个她放心的妥当人,塞到了赵巧云的身边去。
事实上,这也正是赵禹宸与苏明珠之前知道梁王不是个善茬,如此行事其中必有缘故,却仍旧对赵巧云一个小姑娘的作用,总存着几分怀疑轻视的缘故。
不为旁的,实在是对这幽幽深宫来说,一个无依无靠,年仅十三的小姑娘,能做的事情实在是有限的很。
原本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婢生女,又并不是正经有封号的宗室女,能够进宫原本只是因着梁王舍下颜面求肯,更莫提太后娘娘虽慈爱好心,待她却也不过平平,不过是些面上的功夫,宫中都是积年的人精子,又有哪一个看不出来?
这样的一个“巧云姑娘,”在寿康宫自然不可能随心随性,随意走动生事的,整日里出了自个的静芳阁,便是每隔上几日去正殿里给太后请个安,且就这连寿康宫都不出的几步路,还是一脚迈,八脚随,从里到外、时时刻刻都会有几十双眼睛日夜不停的盯着,说句不好听的,那当真是连每日更过几次衣、打个几声嗝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这么严苛的“照顾”下,这赵巧云若想生出什么事来,当真除非她能飞天入地,像戏文里说的分个分身出来还差不多。
更莫提,赵巧云这个小姑娘,自打进宫之后,也丁点没有露出什么异常来,整日里只是乖乖的在静芳斋里待着,旁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丁点儿不曾生事。
若非太后也不能顶着个教养之名,却是撂在一点一次不理,隔三差五的,还会叫其过来,问些习不习惯之类的话,这小姑娘就能当真守在静芳斋里一步不出,只安静的如一支卑微的草木也似。
这样的小姑娘,苏明珠见了两回,都并没察觉出什么不对,赵禹宸来寿康宫时遇见一次,偶然起意,一面凝了心神,一面问了一嘴:“皇叔如何舍得叫你独自一个进宫来?”
那赵巧云闻言福了一礼,声音低若蚊蝇一般,诺诺的说不出话来,赵禹宸听其心声听了良久,都只是空茫茫的一片,直到他险些要放弃的时候,才好容易听见了一句格外乖顺的心声——【父王叫我来,我便来。】
这话一出,赵禹宸一时间只觉着这孩子几乎驯服的有些可怜,又有些疑心梁王大张旗鼓的送个女儿,其实只是障眼法,私底下其实是另有谋算,想要声东击西。
这么一想,赵禹宸便将心神多少从这赵巧云身上略放下了些,只又从宫中的龙影卫里挑了几个人出来,将赵巧云与董淇舒两个都牢牢的看着。
他自个则转了心神,开始用着这读心异术,慢慢召见朝中文武官员,倒也并不着急,一日里至多只召见两三个,闲话一般的问些别有深意之语,这么一个多月下来,渐渐的,便也叫他将朝堂之上眼熟的百官都听了个遍。
经过了这些日子的磨炼,赵禹宸已早已被这读心术练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只朝堂上的这些牛鬼蛇神,不论听出了什么,他都能够平常以待,波澜不惊,抽丝剥茧一般,结合着诸人原本的行事功错,一点点的将德才兼备,有德无才,有才无德,以及平平无奇、甚至毫无用处的废物蠹虫,都一一的在心里分出了一本名册出来。
且除了才德之外,官员之间的门别派系,赵禹宸都意无意的探听出了不少,连几个表面丝毫不露,私底下却因着各种缘故投靠了梁王的朝臣都叫他察觉了出来。
只是虽然知道了不少,一时却不好大肆声张调动,闹的人心慌慌,赵禹宸只是在心里默默记了,只等着慢慢再做计较。
唯一有些不顺利的,便是这读心术一日日的用的久了,便很是耗费精神,直叫他每日回了寝殿之时,都做了什么苦役似的,格外的疲累,必得每日里都多睡上一两个时辰,才能重新缓得过来,偶尔能腾出些空来,还要去给太后请了安,剩下的空闲,去一遭昭阳宫都是来去匆匆,竟是连与贵妃说话都不怎么顾得上。
也正是因此,在旁人眼里,陛下整日里吃的多,睡得香,分明不如以往辛劳勤政了,身子却反而比从前一日日的清减了下来,竟像是有些体虚之症一般,只叫太医署里已葛太医的为首的众太医们暗暗忧心不少,连太后与明珠都听闻了,真心问过了好几遭,好在天气一日比一日的热,赵禹宸找了个苦夏的由头,勉强算是糊弄了过去。
不过赵禹宸倒也并没打算日后都一直如此,他估算着,再有个一两月,将朝中百官都探听个差不多之后,他腾出空来,便要想想法子,试着不叫自个再用这读心术,若不然,一辈子都像这般嘈嘈杂杂,他也实在是有些受不了。
更要紧的,是他一直牢记着,他乃君王,虽说有了这上天所赐的机缘异术,但可以凭借使用,却万万不能被这异术所缚。
他是立志要做明君的,可古往今来,却从来没有靠着读心异术治国的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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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宫中的另一边,御花园秋枫亭内,苏明珠正对着自己的弟弟苏都尉面上带笑,关心问道:“怎么样?母亲可给你相看好到底张家的哪一个女儿了?”
进了夏日,宫中诸人都穿的凉爽,今儿个的苏明珠便穿了一件拿珍珠坠了花瓣儿的轻纱暑衣,内里衬着海天霞的绸主腰,将她的腰线系的盈盈一握。
因着天热,她不耐烦叫头发在垂在脖颈肩膀上平白窝出汗来,便吩咐叫山茶给她高高的梳了鬟髻,也不插什么累赘的步摇簪环,只用珊瑚红的丝带绑好,又将一早新出的茉莉剪下,攒成花球,在髻边簪了,含苞待放的茉莉在这热气慢慢的开出来,便一整日都会伴着一股子似有似无的花香,恬淡且甜美,比那各色熏香都来的清新舒畅。
虽说这般梳的高高的少了堕马髻该有的柔婉妩媚,但露出了白鹭一般修长脖颈,却更显的人精神利落,露出了一股后宫女子难见的勃勃生机,隐隐的,倒有些像是未进宫时,还在家中的鲜活自在。
事实上,苏明珠这一个多月的日子,过得也的确是不错,父母都已经回京,父亲官升太尉,顺风顺水,苏家最大的死对头董太傅自从长子出了事之后,告病告了一个月,前几天才勉强能起身,进宫谢了一次恩,虽然赵禹宸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诸多关怀,但不知是身子未好,还是董太傅自个不好意思,却仍旧没有上朝理事,再加上梁王这会儿还在景山安安分分的守陵,却是再没谁来找苏家的麻烦。
宫外头一派太平,宫内也是一般,董淑妃的“病”时好时坏的,整日的守在关雎宫内都不怎么出门见人,自然也生不出什么事。
陛下那边近日忙于政务,也似乎不怎么顾得上一般,只是常常赏赐些吃穿用物,却是不再像父亲刚回来那阵子时,每日的过来寻她说话,只三五日过来昭阳宫一回,每每都还很是疲惫一般,常常只用过午膳,借着她这地界睡个午觉,便又匆匆回了乾德殿去。
苏明珠私心里觉着,除了政务繁忙之外,这可能是因着赵禹宸已经派了信赖的亲信武将去西北,一点点接手苏家在西北的兵权,不必再对她特意的小意殷勤,这才渐渐的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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