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听罢不知在想什么,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
他的神『色』犹豫且迟缓,突然又拉了拉宁宁衣袖,有些紧张地把嘴角向上拉,向她『露』出一个生涩微笑。
“我对着镜子练习了很久……不是在假笑。”
有夜风从窗外吹来,他动了动脑袋,发丝随之拂过白皙面庞。裴寂躺在床上,对她轻轻勾起唇角,笑得温和又腼腆,漆黑眼瞳里映着水光,有如杏花春雨,无端透出几分清纯的艳『色』:“有你在的话,可以把灯灭掉。”
承影重重地深吸一口气,白眼一翻,如同初初发『射』的火箭,旋转升天。
宁宁站在一旁,庆幸此时的裴寂醉了酒,不会注意到她狼狈又慌张的模样。
糟糕。
她差点用手捂住脸,从而止住沸腾的血『液』。
……这副模样,好像实实在在地有那么一丢丢可爱,正正好戳在她心口上。
宁宁悄悄深吸一口气,按耐住砰砰直跳的心脏,迅速转过身灭了灯。
黑暗里响起小姑娘故作镇定的僵硬声线:“晚安。”
*
不行。
宁宁坐在木椅上,脑袋埋在手臂里,竭力闭着眼睛。
她心烦意『乱』,静坐不了也睡不着觉,只能趴在桌子上翻来覆去地数绵羊,结果越数越心慌。
裴寂睡得很安静,没发生一丁点声音,一想到他稀里糊涂说出的那些话,她就不可抑制地心跳加速。
——就算知道那些很可能是醉酒后的胡话,也还是很害羞。
有风从窗外携来窸窸窣窣的树叶声响,伴随着一两句模糊不清的路人谈话。宁宁一动不动地趴在桌面,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越来越近。
是裴寂下了床,在渐渐靠近她。
他大概以为她已经睡着,动作轻得不可思议,站在宁宁身旁时,连呼吸声和衣物摩擦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她正疑『惑』裴寂要做什么,丝毫没有预兆地,感到后背被一只手罩住。
随即整个身体悬在半空。
陌生的热量瞬间包裹全身,鼻尖则是属于裴寂的木植香,他竟将她抱在怀中,一步步向前走。
宁宁不敢动也不敢睁开眼睛,始终保持着睡着的模样,没过多久,便感觉自己被轻轻放下,躺在了某处软绵绵的地方。
身下还保留着令人安心的余温,熟悉的气息环绕周身,这是裴寂之前躺过的床上。
“裴小寂,你不会是想和宁宁同床同枕?使不得使不得!”
承影被这个动作吓到扭曲:“等明日她醒来,绝对会被吓坏的!你冷静一点!”
它在心底疯狂尖叫,裴寂却并不理会,而是静悄悄地站在床前,长睫轻垂,默默打量双目紧闭的小姑娘。
身边是无穷尽的黑暗与未知,宁宁紧张得悄悄攥紧床单。
忽然有股轻轻的风扫过耳畔,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那是裴寂的呼吸。
宁宁心跳如鼓,一动不动。
那股温热的气流顺着脸庞往下滑落,距离她越来越近,最终停留在耳朵旁边。这是一处极为敏感的地带,只不过被轻轻一吹,就有股无形电流窜进血『液』里,激得她后背发麻。
裴寂的声音里仍然带着笑,把每个字都念得格外缓慢,仿佛在对待珍贵的宝藏,不舍得让它们损毁分毫。
裴寂在她耳边很近的地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晚安。”
然后气流陡然贴近,几乎贴着她的皮肤。
有绵软温热的触感落在耳垂上。
不像是手指,而是更加柔软的什么东西。
宁宁狂跳的心脏突然之间猛地一抽,下意识屏住呼吸。
……不会。
这个动作结束得很快,裴寂似是被她发现,很快便起身离开,在宁宁之前待过的木椅坐下。
他还没醒酒,走路摇摇晃晃,差点碰到木桌,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也因此绝不会察觉,之前还直挺挺躺在床上的宁宁迅速用被子捂住脑袋,把身体弯成了一只虾米。
她本应该讨厌这样的触碰。
此时却头昏脑胀地想,裴寂既然敢亲……
为什么只是在那种地方啊。
*
裴寂醒来时已近晌午,他习惯了在清晨起床,睁眼乍一见到漫天阳光,不由得略微怔住。
这里是他居住的客房,此时除了他以外空空『荡』『荡』,床上被子被整整齐齐地折叠成豆腐块模样,看上去又愣又憨,全然不是他的手法。
后脑勺阵阵发痛。
昨天夜里——
昨天夜里他与师门众人去了天香楼,在承影撺掇下替宁宁挡了酒,然后——
裴寂的表情陡然僵住。
心里的承影故意装死,平躺在一旁一动不动。
裴寂:……
裴寂:“我叫了她的名字?”
承影终于像条虫似的扭了扭,声音低不可闻:“那个,嗯,啊。”
裴寂闭眼深吸一口气,继续问:“我还让他不要和贺师兄来往……多陪我?”
承影没忍住傻笑一声,在意识到这个行为只会让裴寂更加难堪后,很有哥们义气地面『色』一凛:“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哈。”
一片寂静。
它察觉到裴寂耳朵有些红,声音却还是冷冷的,在迟疑许久后低声问道:“我——”
他说了一个字便讲不下去,仿佛极为羞耻般咬了咬牙,用了破釜沉舟的语气:“我偷偷亲她了?”
这回可不能怪它,任何人想起那幅场面,都会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只不过承影比较夸张,直接飙出了一声快乐的鹅叫。
看它这样的表现,裴寂便明白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脑海里那些混沌模糊的记忆并非是假,他当真——
“裴小寂,没事的,虽然你的确是酒后吐真言,但宁宁不知道啊。你只要装个傻,就说是醉了酒胡言『乱』语,她不会怎么介意的。”
承影苦口婆心地安慰:“而且偷亲那事儿,她当时睡着了意识不到,当作没发生过就好。”
裴寂目光阴狠,紧紧握了拳。
只可惜不到须臾便溃不成军,指节没什么力道地散开,浅浅的红从耳根一直往上爬,竟蔓延到了眼眶。
承影有生以来头一回觉得,这个向来是疯狗独狼的小孩儿,莫名有点像只炸了『毛』的红眼睛兔子。
然而裴寂不愧是裴寂,很快便将满心翻涌的暗『潮』强行压回去,冷着脸从桌子上拿起剑。
承影被吓得花枝『乱』颤:“裴小寂,冷静,千万冷静!只不过是丢了一下人,不至于自尽!”
他阖了眼睛深呼吸,径直往房门的方向走:“练剑。”
对了,这是个剑修。
承影这才松了口气:“练剑就练剑,你可别一时想不开杀了别人或自己啊!”
裴寂没理它,沉着脸红着眼睛就往外走,没想到还没出房间,虚掩着的房门便被突然打开。
宁宁走了进来。
少年周身汹汹的剑气瞬间软下来。
“啊,你居然醒了?”
宁宁打了个哈欠,神态与平日里没太大差别,走到木桌旁放了什么东西:“我给你买了醒酒汤和早点,那汤好像有点苦,就顺便买了糖和山楂——你喜欢甜的还是酸的?”
此时的承影面对裴寂有多怂,裴寂见到宁宁时,就有多么不知所措。
还好她神『色』没有异样,或许是真的没把昨晚当做一回事,更没发觉他偷偷做的那件事情。
裴寂小时候在荒郊遇见野生魔蟒时,都没有现在这样紧张,握着剑柄的右手紧了紧,语气不带起伏地干涩应声:“都可以。”
宁宁点点头,后退一步指指桌子:“如果脑袋不痛,醒酒汤不喝也行。你先吃掉早点,第一轮法会的结果快要公布了,我们不能迟到。”
他的后脑勺仍在生生发痛,因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再迈步上前时,积攒的酒劲再度涌上头顶。
头脑几乎是一片空白,裴寂来不及反应,就在沉重的晕眩感中身形不稳一个踉跄,宁宁眼疾手快,赶忙上前伸手将他撑住。
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源于昨夜裴寂的那几次跌倒。宁宁本以为自己应该早已习惯,却在触碰到少年人消瘦挺拔的身体时,呼吸钝钝一滞。
……对了,此时的裴寂是没有醉酒的。
清醒时的裴寂比昨夜少了几分酒气,多了一些刀锋般的冷戾,心跳却要比昨天晚上更快更剧烈,当她的手心按在那里,快要被震得发麻。
难道他看上去波澜不惊,其实心里紧张得厉害吗?
“抱歉。”
被触碰到的胸口闷闷发热,裴寂只觉得浑身都在燥,迅速站直身子,走到桌前背对着她坐下。
后来又一想,实在不应该如此离开,跟落荒而逃似的。
宁宁见他背过身去,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她故作镇定地来看他,而裴寂似是不记得昨晚究竟发生过什么,表现得若无其事,甚至有些冷淡。
太好了。
万幸裴寂不知道,她在被偷偷亲吻脸颊时并没有睡着。
一旦被他知晓,她肯定会羞愧至死的。
“嘿嘿嘿,宁宁买的早点嘿嘿嘿。”
承影兴高采烈,重新恢复生机活力,探头探脑打量桌子上的食物:“等你们结为道侣,大概也就是如此了嘿嘿嘿。”
裴寂:……
裴寂板着脸,咬下一口绵软的『奶』黄包。
昨夜他稀里糊涂做了那么多荒唐事,其中最离经叛道的,当属那个——
那个吻。
单单想到这个字,都能让他心口重重一沉。
万幸宁宁不知道那件事情,一旦被她知晓……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匆匆晃过,迅速让少年红了整张脸庞。
裴寂趴在桌面上,用手臂蹭了蹭侧脸,可惜这个笨拙的动作并不能让滚烫热度减退分毫,反而让他在反复摩挲之下更加烦躁。
一旦被宁宁知道,他肯定会羞愧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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