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见谢毓回来之后一直不说话,还以为她做的点心不合柳泽口味。
她上前帮谢毓紧了紧发髻上摇摇欲坠的珠花,拉着她的手安慰道:“阿毓,你的点心定是没问题的,那位柳大人觉得不好是他没眼光——”
谢毓没听懂她在说什么,茫然地回头,说道:“可是他很喜欢啊?”
白芷一噎,佯装了三分愤怒,竖起眼睛说道:“我看你一直不声不响的,还以为是受什么打击了,没想到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
谢毓少见地没和她笑闹,默默地将钟灵刀拿了出来,在漆黑的磨刀石上慢慢地打磨。
白芷这么多天来,也看出了点门道。
常用的刀根本无需打磨,平时使用过程中自然会变得越来越锋利,特别是钟灵这种好刀,就算是单单放在那,也难以生锈变钝。首.发.资.源.关.注.公.众.号:【A.n.g.e.l.推.文】。
谢毓磨刀,一般是在她心绪极为不宁的时候,仅是凭借这种机械而熟悉的动作平复心情。
谢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般心神动荡。
可能是柳泽那番狂放的气魄惊到了她,也可能是那个花娘的故事引出了她心中的一分愁思。
她为学各地的点心做法,曾和家里闹翻,孤身一人走过了大半个梁国。
自南到北,她遇到过不止一个“桃夭”。
大梁之大,容下了形形色色的人——王侯将相、商人百工、农民白衣,还有......流民。
很多很多的流民。
大梁的开国皇帝曾是前朝将军,大梁一向重武轻文,前几代皇帝都是满腹雄才大略的“霸主”,恨不得将整块大陆都侵占下来,边关百姓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前线的确是一直告捷,整个皇朝看上去也是一片太平,但实则内里已被战争巨大的消耗和投机之人慢慢侵蚀,呈大厦将倾之势。
谢毓看这自己刀上倒映出的白芷的影子,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蹙着眉问道:“白芷,本朝没有良家子都得参加选秀的规矩,在家乡过一辈子不必受这么多管束,也不用随时担惊受怕,你为什么要来宫里做奴婢?”
白芷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哂笑了声,说道:“我是大都人。”
“——就是那个十几年前被大梁打下来的齐国京城大都。”
她的神色中没什么家仇国恨的意思。
自她有记忆来,自己的户籍上写的就是“梁国”,对那个早已覆灭的故国,也只留有一点点残缺不全的印象。
谢毓有些惊讶。大都原是胡族的领地,但白芷看着完全是汉人。
谢毓问道:“大都的日子不好过么?”
白芷绞了绞丝瓜筋上的水,没有直接回答:“大都多雪,这个月份,积雪已然能没过脚踝。”
“大户人家还好,我们这种升斗小民,冬天唯一的愿望就是不被冻死。”
“我爹身子不好,早早地便去了。”
“剩下我娘、我和两岁的幼弟,若是我不找点活计做,全家怕是都度不过几个冬天。”
谢毓不知道该说什么,“哦”了一声,手中的刀没握紧,在磨刀石上擦出了“呲”的一声尖锐的响。
谢毓生在富足的金陵,小时候以为人间疾苦不过是说书人编的故事,直到现在,她才忽然发现,那故事确实是编的——只不过是往好里编,实际世上大部分人,脸上都写了个乌漆嘛黑的“惨”字。
她想起柳泽的豪言,思维忽然往越矩的方向飘了一瞬。
——她并不大懂朝事,但也知道晋王绝不是最合适的大位人选。
不是能力不足,而是生不逢时。
“若是太子爷能早日登上帝位......”
她的声音很轻,白芷就听到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她正要细问,外面却遥遥地飘进来了个宫女的声音。
“你们那个姓谢的厨娘在不在?”那宫女年纪不大,声音倒是不小,隔着半个闹哄哄的厨房,说的话还能清晰地传到谢毓耳中。
“我是沈奉仪院子里的,我们奉仪娘子下令,让她做盘点心送过去。”
她的语气颇为拿腔拿调,每个字都透出一股子盛气凌人来。
“这是沈奉仪身边的半夏。”白芷见谢毓神情茫然,像是对这号人全无印象,便跟她咬耳朵解释,“性子倒是跟她主子一脉相承,不过是个奴婢,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东西了。”
谢毓心道来者不善,不愿和她起太大冲突,上前几步,对半夏行了个平礼:“奴婢便是谢毓。”
半夏拿眼角瞥了她一眼,也没回礼,反倒是慢悠悠地掏出了个帕子,在鼻尖扇了扇,轻飘飘地道:“谢姑娘麻烦离我远点儿,若是沾上了这难闻的烟火气,回去怕是还得沐浴焚香才能继续伺候娘子。”
谢毓腹诽道,感情你们家奉仪还是个菩萨不成?
好在她是个能屈能伸的,闻言也没有生气,笑道:“敢问奉仪娘子要用些什么?”
“一盘豌豆黄,糖只要放一半,记得午膳后早些送过来。”
半夏话音未落,就皱着鼻子走了,连厨房的门槛都没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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