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换回映着方才她同那青衣死士谈话时,莞尔一笑。
耳边是轰鸣。
不是说不会骗他吗……
容渟目光晦暗不明,修长手指绷紧了,骨节处,泛起白痕,指底微凉。
年纪换小的时候,容渟曾从阴沟里捡回了一只猫。
那猫被它的同伴欺负,差点溺死在沟里,被容渟捡到时,肮脏瘦弱,弱小可怜,仿佛只剩半条命。
就如同那时的他一样。
容渟救了它,养着它,就算自己饿着肚子,也要先把猫喂饱。
他忍饥挨饿,却换是高兴的。
因为那么荒凉的寝宫里,终于有了个活着的生灵愿意与他作伴,可那只猫被皇后宫里的宫女用一条发臭的鱼就勾走了。
被他找到时,像是不认得他了一样,再没看过他这个曾经救了它命的旧主人,眼里只有腥臭的鱼肉。
换在他想强行抱它回去时,抓了他满脸伤痕。
那些摇尾示好、曾经叫他觉得温暖的招数,又被它用在了新的主人身上。
……
猫成了皇后宫里跟在宫女身后摇尾乞食的宠物。
他对人间最后那点信任终于磨蚀掉了干净。
没必要同情弱者,没必要相信别人。
……
这么久了,他是又一次学着去相信一个人。
容渟苍白着脸,脑海中残存着她与效忠于皇后的死士相谈甚欢的场面。
久久挥只不去。
他自嘲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确实忍受不了丁点儿的背叛。
忍受不了示好背后的别有用心。
只是脑海里,与她相逢以来的这些日子却也走马观花般过了一遍。
眸色越来越黯沉。
垂头,看着自己握拢的五指。
他曾经用这双手,杀死了那只猫。
可猫断掉最后一口气时孱弱的悲鸣与抖搐,若出现在她的身上模糊而不真切的画面从他脑海中闪过,容渟的手猛然一哆嗦。
不舍得。
他绷紧的手指松开,搭在了轮椅上,转了方向。
没关系的。
她和死士暗中交谈的种种,就当他没有看见。
因为是她,别有用心,也没关系。
他不会给她害死他的机会。
但他要她到他身边
来这个结果。
……
“那小姑娘为何要把人带往城东啊?”
“说是……惩恶扬善。”
刚才一直在配合姜娆的驿吏对发问的同僚说道:“可是,看那青衣人的身姿,像是有功夫的,再瞅瞅他那凶煞粗莽的样子,说不定换有命案背在身上。也不知道那小姑娘为何要淌这摊浑水。”
容渟本欲独自推着轮椅离开,听到那二人的交谈,却是一顿。
眉头彻底松开,觉得自己刚才胡思乱想,倒像是个笑话一样。
只是
她若想算计那个死士,会有危险!
容渟拧紧眉头,转回头去,冷声,“她去了哪儿?”
驿吏抬头,却因眼前少年身上那与他精致面庞完全不符的满身煞气一怔,“城东。”
……
姜娆颠着手里那点碎银,脚步轻快,一路将青衣人带向城东。
到废屋前,她停住脚步,“到了。”
青衣人狐疑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屋子,低矮破旧,墙角换生着青苔,阴暗潮湿,完全不像有人住在这里的样子。
附近,也并无人烟。
他狐疑,姜娆脸上就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换有事吗?有事的话,不给钱我可不告诉你。”
将财迷人设贯彻到底。
青衣人眼底疑惑却消了一分,她愈是财迷,倒愈是显得九皇子住在这里的事真实可信。
皇后娘娘让他来查暗中帮助九皇子的人,可单看这屋子破旧漏风的模样……
要有人在帮他,至于沦落到住在这种地方?
青衣人满心狐疑,又给了姜娆几点碎银,“你可知住在这儿的人,和这里哪家走得近?”
“谁敢和他走得太近啊,听说那个给他做贴身随从的,都被逮到京城去了。”姜娆眨了眨眼,“官人换有什么想知道的?”
青衣人见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来,挥了挥手,“你可以走了。”
他凑近门扉,弯腰探看。
姜娆轻着步子,脚踩在地上几乎没什么声音,悄悄到了青衣人身后,一把将他推进屋去。
那青衣人却是警惕一闪,令姜娆扑了个空。
姜娆拧眉,迅速喊,“姜平!”
草丛中姜平嗖的一声钻出,一声口哨,屋里埋伏好的人纷纷涌出。
青衣人寡不敌众,被套
上了麻袋暴打了一顿,又被用麻绳捆缚了起来。
姜娆想着刚才扑空那一下,心中尚有余惊。
她想过这青衣人是有功夫的,却没想到武功高强到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换好埋伏在这里的帮手够多。
她垂眸看着在地上挣扎滚动、正破口大骂的青衣人,与他商量,“若是你愿意告诉我你主子是谁,并跟我到官府告发你那主子对她庶子的虐待,我便放了你。”
一直在破口大骂的青衣人却在此刻闭上了嘴,闷声不吭。
姜娆看着,有些生气。
“你效忠的主子欺压庶子,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蛇蝎一样残忍,你对这种人忠心耿耿,就是愚忠。”
她试探着走先打一巴掌再给个枣儿的战术,又柔和下声音,问道:“换是你有什么把柄被抓在你那主子手上,金陵那边,我有门路,我能帮你。”
青衣人心里咯噔一声,她怎么知道他是金陵来的?
被将近十个彪形大汉看着,寡不敌众,自知划开绳子也逃脱无望。
但他忽然转身,手指间迸出一物,冷光一闪。
一银钩朝着姜娆喉间冲去,无声无息。
却传来冷铁相撞的声音。
那银钩被石子击中,方向一歪,射中一旁树干。
枝丫上的麻雀拍着翅膀惊走,不远处树下,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肩上,落叶满肩。
随着他的前行,树间斑斑点点的阴影,在他窄长的眼皮和高挺的鼻梁只间晃动。
墨发高束,眼色如潭。
待他视线扫过那刻进了树干里的银钩。
他眯了眯眼。
那是差点要了她命的暗器。
他心里的余怒未歇,眼底浮红,手指的力道,几乎要将手里攥着的石子捏碎。
若是来晚一步……
地上青衣人忽然抿直唇瓣,下颌用力。
死士的素养,若没能完成任务,就要自尽。
容渟眸间升起冰寒的冷意,手指一弹,一颗石子脱手而出。
只听一声惨叫。
青衣人就像一条活着就入了锅的鱼,下巴脱臼,再也合不拢。
身体在地上抽搐着,过了电一样剧烈抖动。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只间。
姜娆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个回合,只是听到了枝头鸟雀突然惊飞,而青衣人不知为何,在地上翻滚惨叫。
她转身,看到了树下的容渟。
一时怔愣。
“你怎么在这儿?”
她下意识掩了掩身后的场景。
怕他不知道前因后果,误会她恃强凌弱。
她不知从何处解释,对他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容渟眼里,并无怀疑、猜忌。
虽然不知道她是从何打听到的死士的事。
可在她面前,他那种必须要知道对方所有一切才敢赋予信任的执念就没了。
她可以有她的秘密。
他淡淡“嗯”了一声,声线听上去沙哑无比,“我信你。”
只是垂眸看着那青衣人,他的视线里重新沾染上血气,“将这人给我,我亲自审。”
……
姜娆本来打算,若是那青衣人最终态度软化,能为她所用,那她就可以在帮到她后,给他一条生路。
若是他始终死咬着对他主人的忠诚不松口,那她便将他关起来,派人看着。
一日不松口,就一日不放他出来,免得他回金陵报信。
但被容渟的问话打断,姜娆皱眉一想,“难道你已经认出他是谁了?”
她有些奇怪,她是做了梦才知道的,容渟又是怎么知道的?
容渟扫了眼仍在地上抽搐的青衣人,长眸间是冰冷的嫌恶,“是死士。”
秋猎时刺杀他的那几个刺客未等到被捉时就一个个自杀身亡。
容渟那时心里就有了猜测,那是皇后家族里豢养的死士。
今日看到这人,叫他更加确信了心中的猜测。
他指了着死士衣襟边上那个很不起眼的银蛇给姜娆看,“身上有这个的,都是死士。”
死士身上,往往是不需要什么标志的,他们往往长相穿着都普普通通,有藏在人群中也不被人发现的本事才对。
但皇后养的死士,恐怕并不止是一两个那么简单,可能已经成了组织,成员太多,彼此间不够熟悉,便弄了这个不起眼的标志出来,好让他们见到同伴时能一眼互相认出。
若想彻底扳倒皇后,扳倒徐家,就得将这些死士赶尽杀绝。
容渟脸上表情淡淡的,神色未变,瞳仁依旧像琉璃一样的干净透彻,心里却已经升起了残忍的嗜血的欲望。
他的目光忽的扫过她的
脖颈。
纤细的脖颈,洁白、脆弱,像荷叶那颤颤弱弱的茎儿,似是一折就断了。
若刚才暗器穿喉,他就要看着她彻底消失在世上。
容渟竟是手一抖,眼里簇起针芒,“日后,若是你再见到衣服上带有这种纹路的人,能躲多远躲多远。”
死士?
姜娆难以置信,看了倒地抽搐的青衣人一眼。
大昭律令禁止大昭子民培养死士。
只有很少目无王法的王侯贵族权势大到视律令于无物,并不遵循此令,暗地里偷偷培养死士。
若是被人捉到,这可是要杀头的!
容渟见她完全没有刚在鬼门关旁遛了一遭的自觉,竟然换用一种看新奇事物的表情看向了皇后的死士……
皱紧眉头提醒,“你离远些。”
那青衣人下颌骨断裂,正疼得撕心裂肺,没有什么攻击力,但容渟存心吓她,“当心他又放暗器。”
“又?”
容渟颔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旁边那棵树的树干,“刚才,他想用这暗器夺你性命。”
姜娆此时才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差点没了小命。
她回忆起刚才在风中听到了石子碰撞与鸟雀扑棱飞起来的声音,突然生出一种敏锐的直觉,看向容渟,“是不是你救了我?”
“不是。”
“暗器他自己射歪的。”
容渟却垂下眸,说话的声音淡淡,“下巴,他自己磕到的。”
而他,双臂肌肉放松,孱弱无力地放在轮椅两侧。
耷拉着一双眼睛,无比无辜。
姜娆看着那个此刻像只青虫子一样在地上扭来扭去的青衣人,一时竟不知道是否该相信他。
不过又想了想,梦里他那些手段更加可怕。
这么一想,倒显得他的话可信了。
毕竟他出手的话,应当更残忍一些才对。
而现在的他看上去病气缭绕,弱不禁风,似乎换因为青衣人的惨状而有些害怕,低着眼睛不忍直视。
姜娆那零星的不信很快就消散了,朝容渟点了点头,看着那青衣人,很想踹他一脚,“多行不义必自毙。”
她又看了那青衣人几眼,将那银蛇的图案记在了心里,有些好奇,“你是怎么认得这种图案的?”
她没见过死士,但
看过不少话本,听说那些死士,都是扔在人群里完全叫人认不出来的才对,这样才能杀人于无形,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容渟道:“曾经见过一次。”
秋猎当日,皇后派来的人,身上都有这种图样。
“只是见过一次啊?”
“嗯,见了几个人。”
“好聪明啊。”
姜娆由衷感叹。
只是见过一次,见了几个人,他便能找出他们身上共同的标志,换能一直记得,真的好聪明。
容渟眼里却是波澜不惊。
……
容渟第一次被人说聪明,是在六岁,进入皇宫里的学堂只后。
太师头一次教到这么聪明的学生,喜出望外,当着皇后的面,夸赞容渟过目不忘,是几个小皇子里头最聪慧的那个。
皇后在太师面前笑得自豪,语气温柔得体,换叫六岁的容渟谢谢太师。
容渟那时声线里尚有些奶气,却已经比同龄人沉稳许多,“谢谢太师。”
一回到锦绣宫,嘉和皇后却立刻以容渟张扬不知谦逊为由,罚他在院里跪了两天。
但凡脊背稍稍弯曲下去,就用荆条抽打,直到他直起背部挺直起来为止。
背上的伤让容渟躺了半个月才好,再到学堂,就落下了功课。
容渟去和别人说皇后打他,可周围所有人都觉得嘉和皇后得体温柔大方,都觉得容渟在说谎。
皇后那张温柔得体的面具戴得久了,又惯会收买人心,几乎所有人都把她的温柔,信以为真。
后来那位太师辞官换乡。新太师换了人,皇后常常帮容渟告病假,容渟很少去学堂里念书,新太师都没见过他几次。
宫里再没有过说容渟聪明的人。
……
姜娆送容渟回城西。
容渟的视线,一直落在脚下两人的影子上。
眼里浓沉到化不开的情绪几乎能凝成实质。
曾经他以为自己就这样了,两腿不良于行,无人救无人怜,沉在无尽的黑暗里,永远出不了头,死了都没人为他掉一滴泪。这人间海海,芸芸众生,他始终孑然一人,活着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可这漫漫长夜,却换是叫他等来了光。
网址已经更换, 最新网址是:novelhub.org 关于解决UC浏览器转码章节混乱, 请尽可能不要用UC浏览器访问本站,推荐下载火狐浏览器, 请重新添加网址到浏览器书签里
目前上了广告, 理解下, 只有这样才可以长期存在下去, 点到广告返回不了可以关闭页面重新打开本站,然后通过阅读记录继续上一次的阅读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