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严厉整治兵事,如果只是京营,倒也好说。实际上,摄政王整饬到海防了。
自陈春耘从广州抵京,摄政王过问海事异常频繁。市舶提举司的提举欧阳慧天天被召去鲁王府,问他沿海市舶事项。问及海务,欧阳慧还没有陈春耘讲得透彻。经常是摄政王和颜悦色,欧阳慧两股战战。陈家是什么来历背景,陈驸马和摄政王如何亲厚,陈春耘如何受青眼,摄政王想干什么,底下人看不明白,就不要在朝堂混了。
摄政王想出海。
成庙血腥清洗泾阳党,严厉禁止结社,“复社”还是秘密地兴盛。思想这个玩意儿,大概真是最自由的。泾阳党在士林中的影响从来没消除过,最近他们猛烈抨击陈家,特别是陈春耘陈冬储。陈春耘曲意逢迎,陈冬储外戚干政,没敢明目张胆骂李奉恕,只说摄政王被小人蒙蔽,为了一己私欲,下江南看琼花就要挖运河。
何首辅乐见其成。
出海?出的什么海?不过是摄政王要肃清浙闽海防打击走私的信号了。他要是没摸清楚摄政王的花花肠子,真是白伺候李家几十年。浙江福建的商人疯狂走私的危害已经完全暴露。这些商人往往还兼着大地主的身份,在宗族的作用下闽浙沿海动辄全村走私或者全宗通倭。那个自杀的黄纬是个戆头,想要冲破朝廷到匹夫的巨大利益链,是他一人可行的么?他不死谁死。这些走私来的白花花的虚银冲击着大晏的税法民生,抬起物价却没有实质生产。浙闽商人鼓动用银交税,是因为大晏贫银,银本身亦有所值,商人们还能再捞一笔差价。农民用银交税堪比割肉卖血,谷麦植物愈来愈贱,买卖只能用铜,交税再兑银,相当于被扒两层皮。
大晏乱民愈来愈多,这很危险。
道理何首辅是都懂,可是他有个福建女婿。
所有的问题其实也挺简单的。
因为钱。
何首辅原名何畹,娶了乱七八糟一堆女人只有一个女儿。这让他的人生极其挫败,没有儿子,挣这些家业做什么。好在天不绝人,他有了个好女婿,宁一麟。海上的生意总得有应酬,各路的面子都得照顾到。做生意总得有卫队,有卫队总得有规矩,不守规矩的船队总得教训。东南海面,有一支船队,就能运来金山银山。
朝廷对于航运的控制极大地刺激了私运。大家就是这么和和气气互惠互利地赚钱。如果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上位者想要打破这种平衡,或者干脆开海禁,第一刀就要割沿海门阀的肉。
李奉恕到底年轻,他有可能都没读过几年书,所以天真了些。他想要什么便有什么?说风就是雨。这样的上位者显然不好糊弄,不是好领导。何首辅认为,必要的时候该给他一点教训,小小的教训,告诉这个身居高位的年轻人,人生不如意,十之**。
民间很快流露出对商人的愤慨。山西商人走黑账,浙闽商人运黑船,甚至辽东那边贩皮货的倒商都是通敌的。这帮蠹虫似乎就没干什么好事,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民怨忽然沸腾起来。
有人上书摄政王,应彻查商事,提高商税,厉行禁海,恢复祖制片板不下水,加强浙东海防。上书人例数倭寇残杀平民抢劫渔船奸`淫妇女极尽凶残野蛮,以及痛斥山西商人携国自重,克扣军粮滥兑盐引。
消息传得很快,士子读书人本来就看不起做买卖的,现在更是义愤,士农工商,老祖宗果然是有道理的!商人只重利,什么民族大义,都是屁!
从上到下,平民阶层的愤怒更直接。倭寇泛滥,盐价畸高,胶东沿海地区都有吃不起盐的荒唐事,这下找到原因:都是这帮囤积居奇的硕鼠闹的!加强海防!
民意闹,商人更闹。
商人闹起来伤害更直观,他们手里抓着钱粮。西北如果不用山西商人运粮,大晏根本承担不起。
摄政王忽然陷入被动境地。按下葫芦浮起瓢,他焦头烂额地想安抚法子。
因为他真的一直在低调地查商帐,特别是山西帐。陈冬储带人悄悄进行,现在山西商人一闹,晋商会忽然明白过来,摄政王根本从来没信任他们,陈冬储眨眼就上了风口浪尖。
王修六部王府两边跑,朝廷上下,对于航海的事,异常消极。
摄政王整个喉咙都烂了,水都喝不进。
王修看李奉恕漱口吐出来的水都是粉的,心疼要死:“你看看你!”
李奉恕灌几口黄连。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没有能瞒住的事,那就不瞒。果然就有人要教训他,教训他一个心比天高没有根基的摄政王。
李奉恕握着茶杯,面上波澜不惊。这是在教他了,军权是他的,政权当然也得是他的。李奉恕忽然发现自己是真的没有回头路。为了送一只船下水,他必须一手攥住天下。
王修叹气:“我一介山货,真的没想到连出个海都能闹到这个地步。”
李奉恕被他逗乐,笑意转瞬即逝。
“去国外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濒海之盗尤易,去中国衣冠之盗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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