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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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时节,午后的阳光倒映在一片皑皑白雪中,却也刺得人睁不开眼。绣玥带着宝燕快到永和宫后院的时候,紧闭的红褐色的大门前,依稀模糊见一个穿着绿色衣裳的身影在门口痴痴立着。

走近了,原是杜常在。

杜常在的额头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手里提了个食盒,她转过头看向来人时,显然是在日头下站得太久了,目光还有些涣散,脚底踩得雪有些化了,向后不觉微微退了一小步。

看清来人是绣玥,杜常在面色并没有很大的波动,不恼怒,也看不出怨恨,只是很平淡的瞧了她一眼,然后又转回身去,似乎是在看一个并不相干的人,继续痴痴盯着眼前那道紧闭的大门。

从前她们还是同在延禧宫住过的人,绣玥却几乎想不起从前杜氏做宫女时的样子,只觉得此时此刻再见她时如此陌生。

从前她风光的那一阵子,终究也是因自己而变成这样。

杜常在在永和宫一连站等了七日,可这道门里的主人始终对她闭门不见。一丝松动的迹象也没有。

她只是个卑微宫婢出身,在这偌大的紫禁皇城里,她不是諴妃的人,又得不到圣上的注意,无权无势,无娘家,不依靠帛尧,还能依靠谁呢。

只有帛尧当靠山才使得她在后宫中翻身成了主子,有了一席之地。现在满宫都知道她被弃如敝履,六宫中人谁还肯将她放心上,奴才们看她的眼神都是满心的不屑一顾。

绣玥默默瞧了一眼杜常在,越过她,走到门前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门里面听到些响动,一个小太监迅速开了门,急着道:“是莹娘娘吗?小帛爷又不好了!”

绣玥一眼便认出这个小太监,上回就是这个小太监给她开的门,他一直贴身跟在帛尧身边,应该是帛尧的心腹。

她客套地笑笑,“是我呀,公公。我听说小帛爷病了,过来瞧瞧。”

小太监见到是绣玥在门前站着,神色异样,似乎有许多话要脱口而出,却还有说不出口的踟蹰。

他不说话,绣玥先笑着套近乎道:“还不知这位公公如何称呼呀?”

“不敢,”小太监没什么好脸色,哼里哼气的:“奴才初六。”

“六公公,”绣玥向里面望去,又压低声音:“我听说......总管病了,今日在储秀宫也没见到,可是真的旧病发作了吗。”

初六满不高兴地瞥了她一眼,盯着地面道:“我们小帛爷是副首领,平时才不管储秀宫的这些锁事呢,二阿哥在宫里的时候才会陪着。哪能时时由你瞧着。再说了,小帛爷前些日子......遭了祸,又听了你......在宫中那些破事,身子大不如前了,如今整日一个人跑去园子,一待就是一天,连我都给遣回来了不许跟着,冰雪连天的,这人还好得了吗?”

他说完,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绣玥。

本来小帛爷苦于数年的疾病折磨,都已经打算狠心给自己一个了断,可偏偏有这个女人绞尽脑汁,通过杜氏的手给他治病,给了小帛爷一丝曙光,现在她又把它全部浇灭。

绣玥不知为何初六看她的目光十分不友善,既然帛尧不在住所,她也没必要在这停留,她看了一眼远处的杜常在,对初六和气道:“既然小帛爷不在,我们也不打扰了,告辞,六公公。”

她对宝燕道:“走。”

走远了一些,绣玥低声道:“这附近的园子,你都摸熟了罢。”

宝燕自然点点头。

绣玥转回头,“那咱们先去人最少的那处看看。”

两个人在御花园里四处找寻,深冬时节,参天树木凋零了不少,绣玥本就是冲着最偏僻的地方去的,可是找了两圈,才在一片假山与假山层叠之间,找到了上面坐着的那个形单影只的身影。

日薄西山,寒风刺骨。远远的,帛尧穿着件单衣坐在假山上面,风吹鼓了他的袖口,贯穿了身上单薄的衣裳,他只一动不动望着对面不远处的那棵树,那棵树的叶子皆俱凋零,只余干枯的树干,被肆虐的狂风吹断了一截树枝,残存的枝干摇摇晃晃,再被吹断。

他发白的脸色如同一张纸一样,该已坐了很久很久。静静无言盯着那棵树。

一瞬间,绣玥忽然想起自己六岁寄养在善府的时候,也经常会一个人偷偷跑出去抹眼泪,舔伤口,然后心如死灰地盯着那黄昏的日落,痴痴地望着,眼睁睁瞧着那微薄的光线完全被黑夜吞噬。

就如同他此刻等着那棵树,最终枝叶残破凋零。

“小帛爷!”

初六在后面吓得两条腿都哆嗦了,这冰天雪地的,小帛爷的心症都已重到了病危的地步,他却原来抛开所有人,在这刺骨的寒风中一坐就是大半天?这不是不要命了吗?

说着话初六就要慌乱爬上去扶自家首领下来,可他刚手脚并用爬上了一步,就被帛尧腥红的眼神吓退了,“滚!”

初六吓得一哆嗦,从假山上滑溜了下去,身侧却有个纤细影子已经踏了上去,绣玥一条腿半跪在地上,将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胡乱用力扯了两下,脱下来围在身前冻僵的人身上,在两手围住帛尧的一瞬间,触到他的后背,自己竟猝不及防冻得哆嗦了一下。

体间传来的寒冷让她心惊,他是在这里吹了多久的冷风寒气?

原来他不光是虐打宫人、对别人狠毒、对自己竟然都能下如此狠手!

帛尧凶狠地转过目光,猝然见到绣玥的脸,他下意识一愣,随后表情变得不自然,厌弃地瞧着她,“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

他一直沉浸在其中,却也没留意小六子领了些什么人来,不曾想却是把她招来了。

他负气地完全背过身,沉下声音:“他们把你找来的?”

“不是,”绣玥屈身绕到他身前,将那斗篷拢紧了些,“我前些日子遭难,想必宫中也传遍了,那时候听说帛总管病重,不得空来看您,现下好些了,想来看看帛总管。”

她的目光瞥到他发间残落的积雪,深紫发黑的嘴唇,不由叹了口气,“想不到情况竟恶劣到了这种地步。还是我扶总管先下去,病得这样厉害,还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就穿了这么件单衣裳在这里被冷风吹了几个时辰,总管当真不要命了吗?”

说着,她就要搀扶他,却被一把无情地甩开,帛尧冷笑道:“这不是玥常在么!都已经封了常在,爬了龙床,以后想来也再用不着我什么,还假惺惺的做这幅讨好样子给谁看!”这句话他明明是要讽刺她,可说出口的时候,无端自己心里口里多了那几分苦涩。

“你、”

绣玥听他这样讲话,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六宫纷传得这样厉害,你该知道实事并非如此,为何要来挖苦我?”

她苦涩道:“宫里所有的人都是皇上的奴才,皇后娘娘都不可以例外。皇上命我站着我便站着,皇上命我跪着我就跪着,要我生就生,要我死就死。我只是皇上的奴才,答应是奴才,常在也只是身份高一点的奴才罢了。人是皇上的,身子也是皇上的,难道我自己可以说得算吗?如果我可以选......”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

“算了!”她细细叹了口气,帛尧现在这副处于极端的样子,说什么话绣玥也生不起气来,她又去扶他,哄人一样的语气轻柔哄劝着:“先下来,下来再说,好吗。”

帛尧垂着目光,看见拉着自己衣袖的那只白净的纤纤玉手,初次见时,她有求于自己,也是这样拉着他。

但是眨眼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变了,一切都变了。他还在等,她却已经完全属于了她名份上的那个夫君。

他生下来便是这样的命,众叛亲离、寄人篱下、只有自己和自己作伴,却连身子都这样支离破碎。

连自己,都不属于自己。

从来就是一无所有。即便能拖着,再活个一二十年,日子也不会比现在有什么两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也没人在乎自己是否活着。

他用力抓住落在自己衣袖上的那只手腕,恨极道:“明明是我先遇见的!是我最先遇见你,为什么又要被抢走?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要被一一抢走?我还要这副破身子做什么?让它每日每夜的折磨我?我不会让它称心如意!告诉你!我本来决意要死的,要不是你多事,到了二十岁的时候,我就准备给自己得到解脱,为什么你要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出现,现在又这样随随便便的离开?”

“我......”绣玥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复杂看着他,虽然从前他就对她表达过这样的意思,却不曾想他执念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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