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玥匆匆忙忙回到西偏殿,在房间里把压箱底的几块碎银子都翻了出来,翻得太急,箱子哗啦一声摔在地上,她瞧着那地上摔坏的箱子,再握着手里那点银子,酸楚便如泄了堤的洪水般涌上心口,堵得难受。
这是她入宫的前几天,外祖父狠心把自己的那匹马卖了,给她换的银子。
那匹马跟了外祖父大半辈子,岁数比绣玥还要大,绣玥懂事起便跟着马转悠,连她都舍不得,更别提外祖父养了一辈子的。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绣玥偷偷躲起来哭了一天,外祖父却笑眯眯地摸着她的头,说他老了,再也用不着骑马,这马也老了,还要在家里吃闲饭,宫里凶险,倒不如给她换了银子防身用用。
外祖父的说辞她自然是不信的,她只能强装着对外祖父笑笑,心里却觉得对不起他。外祖父都年过半百了,还要为她担忧。她也对不起那匹马,它一辈子守着外祖父,却因为她的缘故,最后连个善终都没有。
绣玥抹了抹眼睛,这辈子唯一对她好的人,就只有外祖父、娘亲和自小跟着她的宝燕。隔着道宫门,外祖父和娘亲这辈子大抵都再也见不着面了……宝燕是唯一跟着她进宫来的人,若宝燕出了什么事,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在这座冰冷的皇宫里,还有什么活头。
她的心如同被揪着,在屋里坐也没坐,随手抓了件外衣便急匆匆出了门。
秋去冬来的天气最是阴晴不定,风夹杂着雪,雪里裹着风。一路上冷风刀子一刀刀刮在脸上,也顾不得了。可到了内务府才知道,那里面公公的嘴脸比外面的天气还冷,比风刀子打在脸上还让人疼。
绣玥厚着脸皮在内务府左右问了一圈的宫人,人家瞧她这身份,就不大愿意理她。到最后,可能是外面的动静太吵,又或是实在被这难缠的女人烦的不行了,一个太监黑着脸猛地一甩挡门帘子,从里面的房间走了出来。
掀开的一瞬间,还依稀可瞥见里面房间桌子上凌乱的骰子、银子和银票,几个太监围坐着。
外面的宫人见了,便纷纷低头拘谨叫一声:“常副总管。”
便是内务府的副总管常齐。
常齐板着脸出来,对绣玥不悦道:“在这胡搅蛮缠什么!不是说了,人都被拉去慎刑司了,要闹也该去慎刑司闹,这内务府来来往往都是各宫的贵主子,得罪了可不是答应能担的起的!”
绣玥虽为答应,在后宫也是个正经主子,常齐不过是个奴才,却敢用这种语气说话,旁人也都是习以为常的神色。说到底,内务府在宫里人人都要巴结的,下至宫女太监,上至妃嫔娘娘,衣食住行无一不是由内务府管着,抛开别的不提,就这内务府下面敬事房的公公,后宫妃嫔们都要小心翼翼恭敬着。
是以能当上内务府总管一职的人,其背后的靠山,在后宫中必定是位高权重之人。
所以,任谁都知道,常齐实在不需将这小小答应放在眼里。
绣玥也知道内务府的总管她开罪不起,可宝燕命悬一线,她只能硬着开口周旋:“可我方才打听着,人是由内务府押去慎刑司的,倘若内务府肯息事宁人,想必慎刑司不会揪着不放才是……这后宫宫规森严,即便是个奴婢,也不是能随意打杀处罚的。”言下之意,她便是不肯善罢甘休。
常齐瞧着绣玥微微抿嘴不肯退让的模样,倒瞧不出来这延禧宫的末流答应,还有几分气魄。若换了旁人如她一般的身份处境,怎还敢为了个宫女得罪内务府,断了自己在宫中的活路,由着人死了也便死了,等着内务府再指派一个过去伺候便是。
他于是笑了一声,“不妨实话告诉小主,就是内务府押去的人又如何?若说宫规么,启祥宫的秀贵人亲自指认,小主的丫鬟宝燕行事不端,以下犯上,冲撞了贵人!不知玥答应这“随意”二字倒是从何说起呢?”
他转过脸大步向里面的房间走,临行前还不屑地睨了她一眼:“想给内务府头上扣顶帽子,也得掂量掂量分量才是。”
这话已充满了浓浓的警告之意。绣玥碰了个狠狠的钉子,却将事情的源头捋清了,原来那罪魁祸首,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还有心思去作弄她与宝燕这卑微身份的,不是钮祜禄秀瑶还会是谁?
钮祜禄秀瑶,她落到今时今日这般地步,都是拜这个始作俑者所赐,她居然还是不满足。她的爱情,她的亲情,统统输在钮祜禄秀瑶的手上,她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却还是不满足!
绣玥垂眸,隐在袖中的双手不禁暗暗攥紧。老天要不公平也罢,为什么要厚此薄彼到这地步?那些她深恨的人,折辱她的人,无一不过得逍遥自在,却偏要她被践踏卑微至泥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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