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仞向家走去,脚步都轻快起来。
却在碰到院门时心里晃过不妙的预感,略有迟疑,猛然推开门。
院子幽静,只有槐枝摇曳,明月相照。逐流的房间亮着烛火,透过窗纸,洒下一角暖黄的光晕。
就像每个寻常的夜,没什么不对。
似乎昭示着程千仞因为今晚的事,精神过于紧绷了。
但他无法放松,没有喊逐流说‘我回来了’。只是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握紧了剑,沉心静气,想要感知些什么。
墙外虫鸣鸟飞,风过叶间的声音倏忽淡去,更细微响动成倍放大,如果他多一点修行知识,会知道现在他一身真元,尽在耳目之间。
他听到了不止一人的呼吸心跳声,于是张口喝道:“出来!”
春风骤急!数道黑魆魆的影子从墙外、屋顶掠来,无声落在院中。
十位黑衣人恰好站在程千仞周身十处方位,院里空间登时显得狭小。
程千仞借着月色打量着对方,他知道有人,却没感知到这么多,深觉自己冒失。
十人都是青年面目,黑色武服,配三尺腰刀。
若说是夜里潜伏,却没有遮面,何况月夜穿灰衣更隐蔽。被喝破踪迹没有动手,只是现出身形。
他们是谁,多高的境界,有什么目的?在南央城里,敢做什么?
最重要的是,逐流怎么样了?
与此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他:南渊学院服上血迹浸透,脸上亦是血污斑斑,却遮不住清亮眉眼。
像是才经一场恶战,气势正盛,战意未散,连他们的行迹也能察觉。到底还是轻视这人了,没有藏好,失策。
不过二十岁,就达到炼气大圆满的境界,说天资出众不为过。为什么带着少爷住在这种地方?
他们在推演师算出方位的第一刻启程,全力赶路,很多事情没有时间查。只好猜测。
程千仞飞速回想着东家一剑横来,站在他身前时的姿势、出剑的角度,略微调整身形。
随着他步履微动,手中剑被月光照亮。
于是他面前的人彻底看清了那把剑,不由惊骇更甚。此人与剑阁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不在澹山上,而在南央?
双方在猜疑中僵持,气氛剑拔弩张。
静谧中‘吱呀’一声微响,孩童的声音冷冷响起:“嘴上叫我少爷,心里却没把我当主子。”
只见程逐流立在房门口,手持灯台,明黄的烛光将一切照亮。
话音未落,黑衣人齐齐低头跪下。只有稍显年长的一人出声回道:“属下不敢。”
程逐流穿过跪地的众人,向程千仞走去:“那我叫你们滚,为什么还不滚?”忽而他神色一变,“哥哥怎么弄成这样?”
院中情形陡转,乖巧的逐流也变得陌生。程千仞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身是血被人围着,实在容易引起误会。
急忙道:“不碍事。在面馆遇到点麻烦,等下与你细说。他们是……”
逐流笑起来,拉起他衣袖向前走:“灶上烧了热水,哥哥沐浴更衣好好休息,其他事明天再说也不迟。”
走到房门口时突然侧身:“滚。别再让我看见。”
飒然微风起,程千仞回头,只剩空荡荡的院子,那些人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逐流关上门,彻底隔绝他的视线。
只剩兄弟两人对坐,程千仞面色严肃:“到底怎么回事?”
逐流却不急,给他倒了杯茶,反问道:“哥哥是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没有。”
“我不信。从前你骗我太多次。”
程千仞只好简单交代一番,隐下剑阁双璧、他武脉被封印的事不提,只说东家原是修行者,有个麻烦师弟来寻仇,自己被他们打斗的剑气波及。现在两人都走了,没事了。
逐流依然拉着他染血的衣袖:“那也太骇人了,我去给你打热水。”
“你别出去,我去。”
房间小,要推开桌子,才有地方摆木桶。
没有屏风遮蔽,袅袅白雾升腾。逐流搬来凳子,拿布巾和皂角给程千仞擦背。
兄弟两人彼此帮忙擦背,早就成了习惯。
程千仞喟叹一声,热水洗去黏腻,浑身舒畅。
逐流看着哥哥的身体,没有虬结的肌肉,肌理分明,线条流畅。前胸后背却疤痕遍布,有些是捞尸时被锐器划伤,也有从盗匪手下逃命的刀伤。
各种形状,无声复述着他们这些年的生活。
程千仞天生肤色偏白,风吹雨打也没磋磨黑,疤痕便更显狰狞。
逐流每次看到,都觉得刺眼。
热水一泡,背上血痂脱落,露出嫩粉颜色。
逐流指尖轻轻滑过:“是鞭子?又骗我,这道分明是新伤。”
新生嫩肉敏感,程千仞背上泛起一阵痒意。
但在他潜意识里,弟弟一直是小孩。两人没有避嫌的意识,也不会别扭:“看着吓人而已,东家给的灵药,早就不疼了。行,我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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