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把事情的经过都同贵太妃交代了,掖着眼泪说:“姑爸,这件事儿可怎么料理才好。这会子万岁爷知道了,昨儿下钥前打发跟前德禄来我宫里送了那方帕子……我如今想起来就浑身发冷,我可后悔死了,不该干这样的事儿。”
贵太妃简直对她的做法不知怎么评价才好,半晌也只有一叹:“果真还是太年轻了,我实没想到,你会挑在这个时候把东西拿出来。日子且长着呢,要整治别人,也得是自己站稳脚跟之后啊。”
贵妃抽泣着说是,“是我太性急了些儿,我是想着趁立后的诏书还没下,越性儿料理了就完了。”
敏贵太妃摇头,“去了披红的,就没有挂绿的么?朝中哪个勋贵之家没有年纪合适的姑娘?不说远的,就说平定了萨里甘河战事的佟崇峻,他家正枝儿的小姐明年也到了参选的年纪,这后位横竖是有人来坐的,何必拿自己的前程冒险,为他人作嫁衣裳。”
贵妃垂着头,眼睫上细小的泪珠在光影下轻颤,嗫嚅着:“那可怎么办才好……万岁爷虽没降罪,可这模样不是等同申斥么……”她又捂着脸呜呜哭起来,“我这会子还有什么脸面圣,贵妃的位置上还能坐几天也不知道了。姑爸您千万要给我想想辙,要是就此获了罪,咱们春吉里氏的颜面就保不住了。”
敏贵太妃有些绝望地望着她,“如今还能怎么样呢,连我都被你牵连了。”朝外看了看,说走,“上寿安宫去,去求求皇太后。她性子软,兴许还能念念旧情,替咱们周全过去。”复打量了这侄女儿一眼,命善嬷嬷拿粉来,重新给她扑上了一层,“事儿还没那么坏呢,自己的体面要紧。没的乱了方寸,叫人家笑话。”
于是姑侄俩进了寿安宫,太后正让宫女把她收集的各色茶具拿出来擦洗,听了贵太妃的话都愣住了,“你说什么?”
敏贵太妃很尴尬,“只有来求太后了,皇上最听您的话,求您在皇上跟前顾念挼蓝。挼蓝年轻,一时犯了糊涂,这会子也知道错了。她动这样的心思,起根儿还不是因爱慕皇上么。”
“爱慕皇上?”太后讶然道,“这后宫里的女人,哪个不爱慕皇上?爱慕皇上也不能使这样的心眼子呀。”
太后一向不会说话,因此她三言两语,就能让人觉得十分下不来台。对于春吉里氏家的女儿入宫,她从来就不持看好的态度,只有贵太妃兴致高昂,一心为抬举娘家侄女,可说使尽了浑身解数。当初孝慧皇后还没咽气呢,她就亟不可待同她说了,太后那时候只是敷衍答应,并不真往心里去。后来她见在她这里讨不着准话,便干脆向太皇太后举荐。太皇太后出于平衡朝堂的考虑答应了,又因敲打纳辛的缘故大大赏了她侄女儿脸面,原本一切都蛮不错,谁知人心太贪了,真像口井似的,填也填不满。
这是得亏皇帝没入了她们的套,要是就此怨怪嘤鸣,那嘤鸣多无辜?太后是一心向着嘤鸣的,在她看来嘤鸣这样没心机的孩子,就应该被妥善保护。
“当贵妃不好么?”太后问春贵妃,“都已经一步登天了,怎么不足意儿呢?”
贵妃脸上红得滴出血来,跪在地上磕头,“都是奴才的不是,奴才知罪了,求太后开恩。”
太后看了贵太妃一眼,贵太妃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要论祸首原是她,可这么对年的老姐妹了,见她这样,太后又有点不落忍。她重重叹了口气,说:“这事儿找我,我可有什么法子。皇帝虽还听我两句劝,可到底事关重大。找我不如找老佛爷的好,这件事不是皇帝亲自处置,各自还能留些脸面。”她说罢,又恋恋看了眼她的茶具,万般无奈,说走,“我陪你们上慈宁宫去,一切听老佛爷裁度。”
所以这件事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太皇太后手里。嘤鸣的推算半点也没有错,贵妃会找敏贵太妃,敏贵太妃找太后,太后找太皇太后。一连串的转移推诿后,那个始作俑者自然会被供出来。其实她也没有当真要把贵妃怎么样的心思,毕竟自己还没登上后位,这就把受了晋封的贵妃拉下来,于自己的名声也无益。
太皇太后听她道清原委后,问她打算怎么处置,她只是笑了笑,“贵主儿年轻,想是受了调唆,老佛爷别怪罪她。”
太皇太后冷笑了声,“耳根子软,又有攀高的心,做下这样的蠢事,你还替她求情?”
嘤鸣道:“正因她心思不深,奴才才觉得她人不坏。倘或她亲自找了皇上,说是底下奴才拾着交给她的,由她出面督办,到时候皇上岂不碍于面子,这件事便越闹越大了?”她抿唇儿微赧,复低头轻声细语说,“奴才不愿意得个厉害名儿,老佛爷是知道奴才的,奴才不爱抢阳斗胜,进宫来只愿好好伺候您和太后,还有万岁爷就成了。各宫小主儿都有自己的地方,见了和和气气的,不见各自安生,岂不好么。眼下事儿非寻到我头上,奴才实在是……”
太皇太后抬了抬手道:“你不说我也明白。皇帝的意思呢?”
“万岁爷的意思是请老佛爷做主。”她还是一贯温吞和煦的模样,低低道,“奴才只求老佛爷,别伤了贵主儿的体面才好。”‘
太皇太后可还有什么说的,嘤鸣的贤名儿在她这里算是挣足了。这件事既然皇帝也有参与,说明嘤鸣和皇帝之间是没有任何嫌隙的,她也不会去过问其他,只要一心等着那些没眼色的来就是了。
果然不久外头殿门上有小太监通禀,说太后并贵太妃、贵主儿来了,嘤鸣为免见面尴尬,闪身避到屏风后头去了。
贵妃是来认罪的,在太皇太后跟前跪下,哭得梨花带雨。太皇太后凝眉看着,什么都没说,只问:“那个物件你是打哪儿得来的?好好的贵妃,难不成还授意底下人开箱撬锁不成?”
春贵妃愈发慌了,忙说没有,惨然看了贵太妃一眼。贵太妃无奈,只得跟着一道跪下,磕了个头道:“回老佛爷话,是内务府富荣打发人给我送来的,说是齐二姑娘和海家哥儿的私物。我原是不信的,嘤姑娘我也瞧在眼里,那么稳妥的人儿,怎么能把这种东西带进宫来!我因不管这些,就把那个核舟交给了贵妃,她是皇上宫里人,拿不准的事儿呈禀主子就是了。可贵妃偏又不敢和皇上提,怕皇上误会她不容人,听了跟前宫女的昏话,这么拐着弯儿的给主子提点,反倒坏了事。”
太皇太后哦了声,“我打量是谁,原来是富荣,怪道呢!他闺女犯了宫规叫皇帝下了三个月的牌子,就把气儿撒到嘤鸣身上,想着法儿的害人。你呢,”她蹙眉看着贵太妃,语气里很有责怪的味道,“你是宫里老人儿了,打先帝时起就在这后宫过日子,二十年了,不知道宫里没的还说成有的呢,你不开解着贵妃,倒引她往那上头想?富荣给你送这个,你拿不定主意就该来回我,你偏把东西给了贵妃,恐怕里头也不乏你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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