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禄扭头看窗外,午后云层显见厚起来,到这会子愈发有了要下雨的征兆。他想了想道:“万岁爷,您有程子没上禊赏亭去了。”
皇帝听了,略有沉吟,禊赏亭在宁寿宫花园里,亭子底下有流杯渠,早前是后妃们玩曲水流觞用的。他那时候才开蒙,在上书房学写字,人虽小,规矩却很严,一定要自己清洗毛笔,绝不假他人之手。上书房外倒有洗墨池,只要总师傅一说下学,所有宗室子弟都把笔杵到那方池子里,不消多时水就黑了。皇帝很厌恶,上花园荷塘里洗笔太后不让,说大池子底下有水猴子,要抓人的,把他带到宁寿宫花园里,让太监在假山后头汲水,往流杯渠里注水。自此皇帝得了个好去处,宁愿多走一些路,也要上禊赏亭去。只是后来亲政,政务越来越繁重,渐渐就把这个撂下了,如今乍一提,才忽然想起来。
外面日头不毒了,横竖今儿无事,似乎可以走一趟。皇帝回身拿起案上的笔,举步走出了勤政亲贤。
嘤鸣并没有要跟着一块儿去的打算,她还在窗前摆弄她新得的纽子,只听德禄压着声喊姑娘,“万岁爷要上宁寿宫花园去了。”
她有些无奈,叫了就是要让随侍的意思,她没法子,把纽子装进小荷包,快步赶了上去。
皇帝对她的随行没有任何异议,御前的人没别的好处,就是脑子活络,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边走边往身后看了眼,没有别人,只有二五眼跟来了,皇帝对这种独处还是很满意的,脚下步子也轻快起来。
宁寿宫花园相较慈宁宫花园不算大,但胜在更雅致精巧。皇帝直进了禊赏亭,那是个四角攒尖的亭子,黄琉璃瓦绿剪边,虽然称作“亭”,但进深三间,北面有游廊接旭辉庭。
流杯渠平常是干的,每天有太监擦洗,石头打磨得镜面一样光滑,要用时才往里头蓄水。嘤鸣跟在后头进了亭子,四下张看,并不见有人上来伺候,便道:“万岁爷,守亭的太监不在,咱们不洗了,回去。”
皇帝自然不肯白跑一趟,“井在假山石子后头。”然后垂眼看着她。
嘤鸣只做不明白,把他手里的笔接过来,笑道:“奴才上临溪亭那儿给您洗去,一样的。”
真是个滚刀肉,皇帝气闷地想,难道她不该会意,说“奴才给您汲水去”吗?
结果她偏不,手里拿着笔,眼睛往天上看。皇帝没办法,心道九五之尊,竟还要自己动手,怎么遇上了这样的混账玩意儿!一面气恼着,一面转到假山后头去了。
嘤鸣也跟着一块儿去看,她就是看着,在边上说好听话:“万岁爷您是练家子,力气真大!”
皇帝被她一奉承,又觉得在姑娘面前展示体力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太监用两手压的汲水筒,他单手就能完成,愈发的卖弄和得意。
嘤鸣呢,她来回跑,看着清水缓缓流淌进那九曲十八弯的渠里,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就去传话,说万岁爷满了,“再汲都流出去了,别白费力气。”
于是皇帝放下袖子回来,分了她手里两支笔,两个人蹲在渠边上,把笔杵进水里涤荡。吃了墨的笔尖早变成了黑色,在水里划拉两下渐渐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只是这段渠里的水黑了一片,于是又挪挪地方,挪到进水的上游去了。
嘤鸣一直觉得这宫掖少了点活泛的味道,宫人们守礼,主子们讲体面,像这样干着儿时才干的事儿,有种返璞归真的惬意。深宫里头难得岁月静好,现在这样蹲在水边洗笔,有一瞬恍惚觉得不是身在紫禁城,像在书塾的庭院里。可是再看一眼边上的皇帝,通臂袖襕上两条游龙张牙舞爪——她调开了视线,觉得自己该醒醒了。
皇帝慢悠悠在渠里划拉着笔头,忽然道:“眼下没有旁人,朕问你一句话。”
嘤鸣心头一跳,但也不动声色,道是,“万岁爷有什么话只管问,奴才知无不言。”
他没有瞧她,垂眼死死盯着手上的笔,“那个核舟,究竟是怎么到养心殿的?”
嘤鸣略顿了顿,明白自己那套糊弄的话,他压根儿就没信过。再狡辩,是极不聪明的做法,她的笔尖也在水里划拉,闷声说:“奴才不知道,原本锁在箱子里,不知怎么,就到了御前。不过那核舟真是我自己雕的,您不信我能雕出来?”
皇帝白了她一眼,没说话。要验就得让她闭关三个月嘛,明知道他不会答应,就别以退为进了。东西压在箱子里,说明她并没有送他的打算,至于怎么到了御前,那更不用想了,是有人背后动了手脚。
“这件事是春挼蓝做的。”
嘤鸣嗯了声,“主子知道了?想是被人当枪使了,奴才觉得背后还有人。”
皇帝抬眼望着顶上纵横交错的椽子,“朕自会命人严查。”
嘤鸣说不必,“万岁爷下回,赏贵妃一方帕子就是了。”
皇帝转过头来瞧她,“那方绣着鸭子的?”
没想到这人蹬鼻子上脸,从袖子里掏出来递给了他,“一模一样的。”
皇帝打量了一眼,“这是鸭子?不是鸳鸯吗?”
嘤鸣笑了笑,“不是鸳鸯,是野鸭。”
皇帝皱了下眉,反正她歪门邪道不是头一天,也不稀罕说她了,将这帕子塞进袖笼,一场密谋完成,彼此都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忽然身后的屋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唧唧哝哝听不真周,反正是欢喜极了,说到高兴处轻轻一声低叫。再细听,谈不上是说话,倒像是在调笑。
这深宫里养了几千号人,藏污纳垢也是有的,皇帝以前只听人说过,没想到有朝一日能遇上。他站起身,推开明间的屏门走了进去。嘤鸣忙起身跟上,万岁爷就是万岁爷,这江山都是他的,哪处地方不是直来直去如入无人之境?三道隔扇门一一都被踹开了,她还想往前窜,却被他一把拨回了身后。
被撞破了好事的一对儿衣衫不整趴在地上磕头,“万岁爷……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
皇帝气得打颤,扬声道:“来人!”
小富和三庆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也不等吩咐,三下两下把人拖了出去。嘤鸣到这时才看清,原来是两个小太监,以前听后说过太监和宫女结对食,没想到太监和太监也做这买卖。她一头羞臊遇上了这种场面,一头又有点可惜什么都没看着。想想前头的经过,小声说:“万岁爷,您才刚还说鸳鸯呢,真是料事如神!”
结果又挨了皇帝一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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