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翮一路上都在掰手指头,“皇后大行,官员一月内不嫁娶,百日内不作乐。你和海银台上年过了小定,等国丧满服,五月里就能办喜事了……”说罢转过头来瞧她,“二姐,你喜欢海银台?拿他和大姐家的郡王比,我看也不落下乘。”
嘤鸣眉心轻笼的阴云悄悄散开了,玩笑式的问她:“你是瞧人俊,就觉得这人合心意,是么?”
润翮点头,“老话儿说了,相由心生,这人要是个正派人,从眼神和嘴就能看出来。你瞧瞧他的,再瞧瞧庶福晋她哥子的,那个白里,嘴角拧着十八道弯,跟水浪边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别看这府里进进出出只有福晋和侧福晋两位,其实后院还有一位庶福晋。这庶福晋本来是庄子上的果户,有一回在主子跟前露了脸,给带回了府里。一般像王侯公爵那种品级的,到了适婚的年纪宫里爱做媒,配的也是有根底的人家。比如上房的福晋是大学士家的小姐,侧福晋也出身四品佐领门户。而那种鸡窝里巴结上来的,至多只能称“庶福晋”,既不入册,又无冠服,仅比使唤丫头高一等。
但处境的尴尬,并不妨碍庶福晋为自己的兄弟子侄谋差事。纳公爷手上有实权,她凭着一身撒娇的好手段,慢慢把娘家扶植得略像了点样儿。只是后来一件事,彻底叫纳公爷冷落了她,当初福晋的大姑娘到了议亲的年纪,庶福晋知道消息后,竟有胆子给她的一个远房侄子保媒。
纳公爷还是赏了她脸,憋着火愿意听她细说,万一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亲戚是当朝大员呢。结果她絮叨了半天,终于惹得纳辛勃然大怒——
“你妈了哈赤,随旗行走的三等虾②,连个蓝翎侍卫都沾不上,跟我这儿蒙事儿来了!”从床上蹦起来,一脚把人踢翻,下令叉进后罩房醒神儿去。后来虽放出来,但荣宠大不如前,现在要不提,几乎没谁想得起这个人来。
每家总有一些可笑可气的人或事,嘤鸣无奈说:“你怎么拿海家和白家比呢。”
润翮也发现自己失言,冲她吐了吐舌头,笑道:“可不的,我欠妥了。我就是想夸夸海银台,不光为他的长相,还为他做的那个小房子。”
润翮嘴里的“小房子”,其实是烫样。
宫外有众生百态,宫内四面高墙,看不见真正的大千世界。帝王家隔三差五需要兴土木,或是修建园囿,或是修建陵寝,工程一动便耗资巨万。皇帝没那闲情儿,听你口沫横飞描述房梁是什么样儿,影壁又是什么样儿。皇帝需要直观的东西,有那么个沙盘,那么个物件放在眼前,甚至屋顶一掀,里头陈设都一目了然,那就叫烫样。
烫样是根据地盘尺寸精细制作的,据说工程竣工后拿烫样去比对,分毫不会有出入。嘤鸣对那些庭院地宫并不了解,但她很佩服海银台的匠心和巧思。也许自己本就孩子心性,见着那些小玩意儿,和润翮一样,觉得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厚朴对这个未来姐夫的评价却不高,听说了海三爷的情况,撇着嘴说:“他家不是领镇国将军的禄吗,就干这事由?”脑袋一通摇,“玩物丧志!”
嘤鸣笑了笑,心说厚朴不明白,爵位是祖上传下来的,顶着将军的衔儿,行的未必是将军事,如今好些蒙古贵胄连鱼皮刀都拔不出来,何况他家上两辈起就已经从文了。海银台干的是正经差事,且是独一份的手艺,朝廷内外找不出第二个能替他的人。如果见过他,就知道他不是那种赳赳武夫,他合该是坐在桌前,山川河流尽汇指尖的人。
把润翮送进屋,嘤鸣便回自己的院子。底下丫头早燃了香,熏了被褥,预备伺候姑娘擦洗。
“宫里回来才换洗过,过会子再说。”嘤鸣一头吩咐她们别忙,一头在书案前坐了下来。
抽出屉子,里面有个花鸟锦盒,揭开盖儿就是一枚橄榄核雕刻的小船。把这小船托在掌心,只有一寸来长,但就是这么丁点的地方,雕了八扇能开阖的窗户,每扇窗户后头还坐人,那得是多灵巧的一双手,才能做出如此不可思议的东西来!
松格见主子愣神,扭头冲鹿格眨眼。鹿格调转视线看过去,灯下素净的姑娘,衬着案头瘦梅和背后步步锦的月洞窗,是一幅清清澄澄的画儿。
作者有话要说:①垫窝儿:猫、狗产仔时最后一个出生的叫垫窝儿。
②三等虾:满语侍卫的发音为“虾”,三等虾就是三等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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