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无人雪自落,噗嗤一声撒向冰面,冰湖一角碎了个大口子,春天的温度就先从这无声无息冒了出来,两堤旁的抽芽长个,一只只野鸭踩着松软的泥土跃下水,游向远方空蒙的山色,到了夏季,白教外头更是一片柳浪莺狂,碧涛湖面上十里芙蕖,尤其冒得最高的那几朵,叶尖儿跟点过翠似的,绿的要淌出油来。
教中那帮还未成亲的年轻弟子光着膀子溜进水里,使坏地去晃女眷们赏莲的小舟,惊得姑娘们花容失色,娇嗔连连,胆大的弟子叫着心上人的名字,举起花,荷叶田田,水面倒映着姑娘春风满脸的脸庞,人面荷花交相辉映,竟分不清哪处更艳。
在莲池更深处,远离欢声笑语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砸进水中,惊起几丛鸥鹭。
仇韶落水了。
真可笑,对于一个在江南长大,善泳的人而言,落水本是小事,可偏偏他抽筋了。
天人尚有五衰,武功再好的人,也是有自己无法预料的事发生,否则怎么会有善泳者溺这个说法呢?
水面交差错落的荷叶足以遮天蔽日,盛夏的光一丝都透不进湖里,湖水灌进仇韶鼻腔,他手脚抽搐着,越挣扎沉得越快,身体沉沉荡进湖底,远方划过绿波的桨声、采莲女口中悠扬清甜的小曲,飞鸟惊盘在空的鸣声全消失了,世界变得格外寂静。
他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正将与这个世界逐渐剥离,剥得支离破碎残渣不剩,就在仇韶觉得自己要被完全淹没之际——
一只手臂牢牢抓住了他——
抓住了不断下沉的自己。
那人应该是给他渡了口气,总之等仇韶再有意识的时候,自己已平躺在岸边,他刚睁开眼,上空阴影压来,接着嘴巴被撬开,一股温热的气息从唇间传入口中。
仇韶心魂俱裂,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整个脖子像被人掐住,彻底吓醒了。
男人一手托着他下巴,正欲再度贴近时,仇韶更是下意识地重挥出一拳,直中那人胸口,对方毫无防备地硬受了仇韶一拳,闷咽回一口血,用力支撑住身体,刹那惨白如纸。
仇韶狼狈吐出几口水,忙不迭地擦拭嘴唇,直到那儿火辣辣,恨不得活生生搓掉下一层皮,直到嘶声裂肺的咳嗽稍稍止住,仇韶这才看清跪在一旁的男人——对方全身湿漉漉的,脸煞白如纸,水顺着脸颊滴答淌下,跟只落水狗似的。
也许是刚从窒息中缓过气,他一时半会没认出那人是谁,周围景致在晕眩中褪去颜色,在无声的黑白里,仇邵的神志渐渐回归于平静,只剩一线若隐若现的影子,但当仇邵真正去思考想伸手捕捉的时候,它们却像镜中花水中月,在你即将碰触到的一刻散得无影无踪。
春江水还乱,湖面尚有浮光涟漪,而水面上早已空无一物,仿佛之前种种只是自己臆想下的幻影。
是了,仇韶花了半天才想起对方的名字。
这是他的护法,姓牧。
来教中时间不长,但做事聪明谨慎,很得教中上下的欢心。
怎么现在偏偏被这人碰上了——
“牧……护法,你刚刚在做什么?”
牧谨之胸膛急促起伏,没说话,直勾勾的凝望着仇韶,双眼里像藏着一场失控的大火,仿若无人地吞噬着一切,直把人烧成一把又苦又涩的灰烬。
“本尊问你!你刚刚在做什么?!”
他这一嗓子凶煞吓人,湖那边原本停着的几艘采莲小舟纷做鸟兽散,牧谨之收回了视线,手背上凸兀的青筋狰狞如一条条不停蠕动的水蛭,他垂目不语着,像是在思考如何应对主上的问题,许久,牧谨之有些笨拙的站起,身体晃了晃,单薄的黑袍紧贴在精干的身躯上。
“如您所见,属下在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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