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召我们来,所为何事?”
被召来议事的谢举和朱异看了看四周,心中有些忐忑。
他们来时就觉得人太少了,等到了净居殿时,连平日各处可寻的宫人都不见了踪影,只有门口把守着禁卫军,明显是被皇帝屏退了。
这样的架势,必然有不同寻常之处,也无怪乎谢举和朱异惴惴不安了。
“马文才找到二郎了。”
萧衍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这消息传回后他忍了好几天,此时终于能够诉诸于人,自然恨不得旁人知道他的兴奋。
“白袍军的探子在洛阳找到了二郎,已经将他藏了起来,就等人去接应了。”
谢举和朱异赫然一惊。
白袍军护送北海王北上,三方有着互相牵制的关系,而无论是陈庆之还是马文才,甚至是北海王元冠受,各自都有向皇帝上书的渠道,而且三方并不干扰,也无法互相得知。
其中来自马文才的来往信件是萧衍最重视的,这不仅仅是因为马文才是白袍军的参军,还因为马文才具有同龄人没有的政治素养,有能够在敌国独当一面、为梁国谋取利益的能力。
萧衍见两位心腹大臣都没说话,叹了口气,又说:“也不知前线情况如何,虽说陈庆之已经拿下了荥城和睢阳,但魏国精兵强将如云,想要入洛阳谈何容易,即便知道了二郎在洛阳,就凭白袍军那点人手,怕是也没办法将人接应回来……”
这下谢举和朱异听明白了,心头一动。
“陛下可是想增兵援助白袍军?”
其他人不知道萧综投敌是怎么回事,谢举和朱异却是知道的,也明白他煞费苦心建立白袍军护送北海王真正的目的。
可即便如此,几个月前刚在朝中借东宫之手打消了臣民北伐的积极,列举重重理由制止了增兵,这才几个月过去又想增兵,反复无常,与国无益。
“这……既然战局并不明朗,此时增兵不太妥当?”谢举迟疑了下,又建议道:“陛下不是派王常侍去白袍军中宣旨了吗?不若等王常侍回来再行决定?”
“王常侍已经回不来了!”
萧衍面色一沉,怒不可遏道:“他在半路上被人截杀了!”
这下,连一直在旁边没有出声,只观察萧衍神色的朱异都吃惊起来。
萧衍阴沉着脸,将来龙去脉对两位重臣一一说来。
原来王常侍带了人渡河后,马文才派去的几位白袍军斥候也找了艘客船,跟着渡了河,却没有找到王常侍一行人。
起初,他们以为是动作太慢,王常侍已经跑远了,于是骑马加速追赶,可一连追出几百里地也没找到人,他们就知道自己是想错了。
于是他们在返回的路上打探着王常侍他们的消息,最终在一个渔夫那里知道最近汴河上飘下过几具无名尸体,等找到停尸的义庄一查看,其中一人果然是无根之人,其余几人也都身材高大和王常侍一行对的上,不由得大为震动。
王常侍一行人身上有多处伤口,大多是利器所伤,还有致命的贯穿伤口。他们是从水中飘下来的,义庄的人以为他们是在河上遇见了河道的行商,一直等着有他的家人来找,见到果真有人找来,领了赏钱就把尸体还给了他们。
白袍军找到他们的尸首后,偷偷雇人将尸首运了回去,因为没有保护好朝廷的钦差,只能硬着头皮向马文才告罪。
但是在马文才请徐之敬检查过尸身后,他便觉得情况不妙,特意写了封密信,用最快的速度送回了京中。
王常侍是死于弩。箭,而这种武器,魏**中并无配备,性格刚烈直率的胡人也不屑用这种用法阴险的武器。
但在梁国,这是不少豪族庄主乃至贵族最爱私藏的武器。
王常侍一走,马文才立刻就派了白袍军暗中保护,他们十分精明警觉,可以确定没有其他人尾随王常侍他们,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有人从王常侍他们离京就一直跟着,直到他宣完了旨返程的时候,才在回去的路上伺机下了手。
马文才不能知道是谁下的手,却能知道有人不愿白袍军如意,一来不忿有人暗算朝廷命官,二来也担忧王常侍没有回朝会让皇帝迁怒、忌惮到白袍军头上,所以便将此事完完本本的写在了信里,又命白袍军的几个负责保护王常侍的斥候将信送了回来,连陈庆之都没有告之。
此事一出,朱异和谢举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们都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的精明人,从皇帝说出“有人离京便跟着”,便明白了其中必有不可深究之处。
再想到东宫和他们这些老臣派越来越激烈的矛盾,以及白袍军若是接回萧综成功后对谁最不利,这猜测就越发不能说出口了。
好在萧衍和他们说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他们找凶手的,只是想为增兵多增添些筹码而已。
所以他思忖了下,又退让了一步:“朕也知道大兴兵马征伐北方劳民伤财,何况之前朝中才议论过,所以朕并不准备大肆北伐,只准备在边境囤以重兵,伺机占领雍州、徐州即可。”
他用“朕”时,便是不容置疑。
“徐州地处险要,据两国之间,水路陆路皆与四州交通,一旦魏国南下,便为缓冲之地。原本元法僧将徐州献上,徐州就该是我们梁国的,连二郎……”
萧衍顿了顿,神色伤感。
要不是为了取徐州,他也不会派儿子过去。
徐州是他为二郎选择的赴任之地,境内农田遍布,城池坚固,又位于关要能名正言顺的掌兵,可惜……
早知道如此,便是元法僧献州,他也只会派个能干的将军过去,怎会如此大费周章?
“恕臣直言,听陛下的意思,若迎了二殿下回国,陛下依然想让他领徐州刺史一职?”
谢举眼皮子直跳,下意识反对:“陛下,彭城是重镇,理应派能臣强将把守。何况殿下已经抛弃了皇子的身份,历来这种重要的州刺史皆由宗室担任,若陛下还让殿下统领徐州,恐朝中内外都会不服啊!”
太子出了家,三皇子萧纲去年本就该领州出藩了,结果因为太子出家的事至今没有出京,其余皇子年幼,这么多皇子无人领有军权,结果萧综这个名义上的“昏侯遗腹子”、“前朝余孽”去领了徐州,这让天下人怎么看?
用本朝的钱粮资助前朝的余孽吗?
谢举自然不能说的这么直白,但萧衍和朱异是何等人物,一瞬间就明白了谢举所指何意。
“谢爱卿这是何意?你明明明白二郎为何会沦落魏国。”
萧衍脸色铁青,咬着牙恨声:“徐州本就该是二郎镇守之地,若不是……如今二郎也是一方诸侯了。”
“话虽如此,但是陛下……”
“陛下,谢侍中没有冒犯豫章王殿下的意思。”
朱异眼见着皇帝就要发火,连忙打起圆场,“陛下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但谢侍中说的也有理,国之大事唯戎与祀,此事两者攸关,当然不得不慎重考虑……”
朱异出仕这么多年,向来是顺着皇帝的意思,连太子和现在如日中天的三皇子都不会特别对待,如今连他都这么说,萧衍脸色是又黑又青,心情可想而知。
好在朱异和完稀泥,立刻又献出一策:“只是陛下,依臣看,这也不是什么难以解决之事,何至于让两位如此劳神?”
“朱侍中有何妙计?快速速道来!”
萧衍一喜。
“陛下,豫章王的事情发生没多久,如今便要为他洗刷名声并没有那么容易,何况他现在这样回国,也未必能见容与宗室……”
毕竟是被逐出宗室谱牒的人,想要恢复名分谈何容易,几位皇子又不是吃干饭的,眼睁睁再给自己添个厉害的竞争对手。
“所以,豫章王没必要回国。”
“不回国?”
萧衍将信将疑。
“魏国现在一片大乱,徐州、雍州兵力空虚如若无人之境,现在陛下派兵占领此二地当然容易,但等魏国乱象平息,想要守住徐州、雍州这二地却十分困难。以如今朝中兵力,只能择一地而守之,否则分兵两处,只有各个击破的结局。”
朱异不愧是擅长实务的能吏,一言便切中厉害。
“依臣之见,雍州曾是梁国边关重镇,有寿阳三十二城,又坐拥淮水之险、和钟离互为倚仗,一旦占据,魏国很难重新夺下,臣建议舍徐州而将取雍州,则江淮可保。”
一旁的谢举不由得为之点头。
雍州河道纵横,而梁国最擅水战,水兵和战船也不知比魏国精良多少,以前雍州有萧宝夤守着,萧宝夤是南人、用的是南将,双方方能对峙这么多年。
现在萧宝夤征讨关中不利怕朝廷追责,索性领着大军在长安反了,直奔洛阳而去,整个雍州便空了出来。此时夺下雍州,则北方的防线便可再往前推进一步,原本只有钟离这这一座关守,现在却固若金汤。
但对雍州用兵,就不可能再有兵力去增援陈庆之,也不可能有兵力进驻徐州了。
见萧衍眉头紧蹙,朱异又不慌不忙道:“陛下并没有让白袍军在魏国攻城略地,一旦接到豫章王,自然是要护送他离开的。以他现在的处境,回国才是尴尬,不如趁着魏国动乱空虚,让陈将军将他送去徐州。”
“待白袍军占了徐州的彭城,名义上豫章王依旧是魏臣,徐州也是魏国的领土,魏国日后自然不好出兵收复,但徐州城中却是我国的将士,说起来,这徐州除了名义上还归魏国,实际上和梁国领土也毫无分别。”
朱异不愧是萧衍的心腹,将皇帝希望儿子有自保之力的心思摸的通通透透的,“有殿下坐镇徐州,又有陈将军那样能征善战又忠心耿耿的将领,可保徐州不失,又能扼守关要抗拒魏国南下,岂不是一举两得?”
萧衍脑子里已经开始谋划起朱异的建议,推断他这种建议的种种可能性和利弊,最后得出个“可用”的结果。
但其中依然还有很多让人疑虑之处,譬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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