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工坊不但位置偏远,防卫严密,后方甚至还有一座防卫更加森严的码头,直通着一条可以行船的人工河渠。
马文才也是进了工坊区看到远处的码头后,才明白为什么围墙那里只负责盯着人出,却不管人进,因为庄中能从围墙那边进的,一定是庄中值得信任之人,而工坊的材料供给和出产运输却不是从陆路走的。
祝英台的身份不能暴露,所以祝英台是用祝英楼亲眷的身份进来的,工坊的管事则是祝家夫妻最信任的心腹,祝英台只是掀了掀兜帽,他就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立刻放下了手边所有的事情,屏退了其他无关人等,亲自陪同祝英台和马文才在工坊区内“参观”。
庄园是自有经济,通常庄园里出产什么,工坊里就做什么。
工匠与农民不同,这种熟练的工种往往是需要长期训练的,即便是乡豪的庄园在短期内也养不了多少工匠,好的匠作师父往往能脱掉自己的奴隶或荫户身份,但依旧无法脱离庄园,一辈子受庄园“供养”,不得自由。
但匠作师父在庄园里好歹还过着优于普通荫户的生活,所以很多荫户家中儿子很多的,也愿意将孩子送去工坊学一门手艺。
士族庄园里地产多林木的,多半有木器作,或生产漆器的,而经济繁荣的地区,则生产玉器甚至金器的,有些家中信道的,也许会有一座丹房之类,像徐家那样山林多用于种药的,庄园里的工坊则大多是用来炮制草药。
祝家的工坊看起来似乎和其他的工坊没什么不同,大约因为马文才是外人,工坊的管事先带他们去看的,皆是些做编织的、制木的,竹器制作之类的工坊,也有专供庄中客卿和庄主一家平日里使用的金器、银器和玉器作坊。
可这些作坊都是在外围,最靠近码头的成片作坊,这位管事迟迟没有带他们前去,只是在一些称得上“奇技淫巧”的将作间里徘徊,希望能吸引两位“贵客”的注意。
“这些工坊都没什么稀奇的,我想带客人去看看码头那边看看。”祝英台冷冷的声音在兜帽下传出,那管事和女罗一般,似乎有些犹豫,可不知想到了什么,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答应了。
“客人身份贵重,码头那边是负责铸造铁器的,烟尘和气味都很大,而且十分炽热……”
管事的看了看祝英台,有些为难地说:“小主人这一身装扮,怕是穿不住。而且,打铁的男人们都是仅着寸缕的……”
“那就不要进铸造间,就在外面看看。”他这话一说,女罗立刻紧张起来,拢了拢祝英台的披风,劝说道:“或者,主人就带马公子去看看放成品的地方,见识一下,也就行了。”
祝英台的披风一颤,应该是生气了,眼见着她就要掀了帽子发火,这边马文才却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的肩膀,摇着头说:
“既然不方便,我也不该不识趣,就依这位所言。”
见马文才没有坚持下去,祝英台又似乎很听马文才的,两人才松了口气,相视庆幸。
马文才其实已经隐约猜到码头那边应该是铸造铁器的地方,那叮叮当当的敲铁声即使离得有些距离都能清晰听见,更别说笼盖着东南方向的黑色烟气和空气中传来的味道了。
无论祝家庄是在铸造什么,都不该是轻易为外人所见的东西。祝家水太深,此时马文才已经不做“祝家女婿”的痴梦了,自是不愿陷得太深。
就算祝家有什么秘密,等祝英台抛弃了祝家的身份,他们都要离祝家越远越好,又何必在此时刺探什么呢?
祝家的铁器工坊规模不小,但似乎多是炼铁的地方,制造器物的铸造间没有几座,人数倒不少。
但会稽郡本身不产铁,祝家炼铁的工坊即便人多规模大也不会有太多出产,所以马文才并没有关注铸造间和炼铁铺那边的情况,而是跟着管事的来到了摆放成品的地方。
重活一次,马文才为了积累财富,做了不少囤积居奇的交易,其中便有收购铁器。只是铁器太占地方,运输又麻烦,所以等到浮山堰第一次破堤需要铁器镇压“河底蛟龙”时,马文才也没囤积多少,没赚多少钱。
但因为这段经历,马文才对铁器倒是比其他人更懂一些,此时拈起几把小刀、箭头之类的铁器后,顿时就失去了兴趣。
正如他所料,会稽郡不出铁矿,但凡善于铸造武器的工匠都出在产铁之地,祝家铸造出来的箭头、刀剑品质都很一般,有些甚至连一般都称不上,只能说堪堪能用罢了。
看得出祝家没有刻意回避什么,那管事带着祝、马二人连续“参观”了七八间铁器室,东西确实不少,从农具、用具到武器一应俱全,就是品质都不太好,铁质最好的那些也做不了太大的物件,也就只能铸成箭头或枪/头。
马文才也不知道祝英台非要他看什么,跟着走了几间屋子都是这种东西已经有些不耐,他身边的祝英台却找了个没人注意的时候,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说:“你看见了没,我们家一直在铸兵器……”
那语气,简直就像是告发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你就是让我看这个?”
马文才哭笑不得地指了指面前的“破铜烂铁”:“你是说,你家一直在造兵器和甲胄?”
“甲胄?没见过造什么甲胄,几乎都是在造各种武器的零部件。”祝英台点了点头,更加小声的说:“私造武器,是不是视同谋反啊?”
她是有多不食人间烟火?!
马文才已经被祝英台气笑了,最后一点兴致也都消失。
“如今大族,还有哪家不私造兵器?就我那几十个家丁,顷刻间也能全副披挂起来!”
祝英台愕然,喃喃问:“这不犯法?”
如果她记得不错,古代多少官宦人家就因为家里多备了些甲胄兵器,就被抄家夺爵的,有的直接算成谋反……
南朝如此积弱,连城中骑马都不允许,难道允许私藏兵甲?
“自然是犯法的。”
马文才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怕是祝英台读了《楚律》,看到私铸兵器的条例,以为家中在做什么出格之事,所以一直背着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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