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几乎是咬着牙,看着满脸庆幸的姚华扛走了他的钱箱子。
是的,扛。
五千枚小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装了大半箱,他说了句“谢谢啊”,扛上肩膀就走了,留下如同白痴一般的他。
现在囊中羞涩的,换成了他马某人。
风雨雷电见主子脸色铁青,也战战兢兢都不敢说话,眼看着马文才深呼吸了三四次,才终于变回了平日里风度翩翩举重若轻的样子,总算松了口气。
“公子,我们把钱都换了粮食,是不是该写信回去叫人送钱来?”
细雨担心马文才在山上吃苦,小心地建议。
“不必了。祖母的资产一直是我拿着的,家里都知道我不愁用度,这时候突然写信回去说没钱了,我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白让他们担心。”
马文才板着脸:“这两个月就先艰苦一点,过两个月吴兴那边铺子的管事就要来送钱加报账,熬过这两个月就好了。”
他看了看四人:“你们身上还有多少钱?”
风雨雷电面面相觑,摸了摸各自的袖袋,金银这时候并不是硬通货,钱帛才是平日里用的,他们身上的东西加一起也没有三千钱,平日里跟着主人挥金如土惯了,没身上带钱的习惯。
“哎!”
马文才眉头皱的更深了。
“主子,这样不是事啊,虽说你的膳食是入学前提前交了的不用花费,但每日点心还得另外让家里厨子准备。此外,三匹马下个月草料和豆料就不止五贯了……”
追电负责管着马文才日常的开销,掰着手指开始给马文才算账。
“此外,公子的&&%¥%#,公子的&……&%¥……,还有公子平日里交际要&……&¥#……”
追电越说,马文才脸色越是僵硬,他本就不擅长经商,这辈子聚集财富全靠前世的回忆投机倒把,在家中有母亲主持中馈,到了馆里有追电负责算账,哪里知道自己一日花销多少?
当时留下五千钱,也是追电说五千钱够用一月,他却忘了这个月马料豆料和其他开销是支付过了的!
“你说,本公子现在把钱追回来可来得及……”马文才憋了半天,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自己说完后都觉得好笑,揉了揉眉间摇头:“罢了,走一步看一步,最不济,不是还有骑射先生的两贯吗?”
想不到他居然有和傅歧一样为了钱去上课的时候!
想到傅歧,马文才心中有些放心不下,嘱咐追电和隔壁的梁山伯和祝英台打个招呼后,便往徐之敬的院子而去。
***
姚华拉走了马文才,而后两人都走得没了影子,只留下隔壁的梁山伯和祝英台面面相觑。
梁山伯被一顿猛揍后,还好没有什么内伤,可到处都有脱臼,正了骨之后馆医嘱咐不要乱动,最好有人帮着端茶倒水伺候,等关节都不再疼痛了以后再随意活动,否则可能日后会留下后遗症。
傅歧和梁山伯都没有小厮随从,这也是梁山伯当时没有死撑着面子,要了那个伤他的护卫伺候自己起居的原因。
可那护卫不知道是回去禀报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过来,于是大眼瞪小眼的梁山伯和祝英台,都有些尴尬。
“你靠着墙难受吗?要不要我扶你躺下?”
祝英台挠了挠脸,试图没话找话没那么冷场。
梁山伯动了动,将双腿夹紧了些,有些不自在地说:“靠着,靠着比较好……那个……”
他看了看外面。
“马兄没有回来?”
“刚刚追电来了,说马文才去看傅歧了。”
祝英台耸了耸肩,有些担心地看他:“你一个人在这里行不行啊?我还是守到那个伤你的人来。”
“你要是有事,可以离开的。”
梁山伯的脸微微红了红,眼神往恭桶放置的方向扫了一眼。
“我自己可以。”
“算了,你被伤成这样,你说自己可以谁信啊!等下送晚饭的学工来了你都没办法爬起来接。”
祝英台哪里真敢走,直接否决了他的提议。
梁山伯见她不走,只能认命地又换了个姿势,无奈地仰首望着屋顶。
祝英台看了眼梁山伯,心里也在乱七八糟的想着其他事。
自从伏安的事出了以后,梁山伯对她的态度就有些奇怪,说是厌恶倒没有,但是确实是疏远了,以前还能一起去上课去吃饭什么,甚至还会分她粟米饼吃,现在几乎很少能在闲暇时看到他。
可如果说他真的要和她疏远不准备和她做朋友的话,可雅言的时候他也处处帮着自己,后来乙科的礼法课太重,她独生子女,分不清那么多亲眷的区分方式,也是梁山伯帮她做了注释。
至于明里暗里,帮的更多。
其实理智上,祝英台明白自己该离马文才和梁山伯远点,因为无论在哪个版本的故事里,这两个人都最终推动了她的死亡,但她理智上明白,情感上却无法和这两个人疏远。
因为这两个人实在是很优秀的人,一个代表了士族的行事方式,一个代表了寒门的处世哲学,这让对这世界格格不入的自己有了最好的参考模板,也能借由和他们的接触更真实的了解这个世界。
更何况她来会稽学馆时就已经下定决心绝不谈恋爱,也不跟当年的祝英台一样暗示别人自己是什么性别,只要所有人把她都当男的,三年书读完,她也应该借由学馆里的生活对这个世界了解更多,也许会找到新的出路。
乙科那个善于经营的刘元,也许就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听说他也经常借贷给离开学馆的生徒做个小买卖什么的,和他聊聊自己“生意”上的想法,也许能够集思广益。
等她想到了办法,有了出路,能自己独立了,还是离开祝家庄比较好。
祝家人虽好,可她对他们真的没有感情,也没办法接受自己被随便嫁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然后跟一群“姐妹”为那个男人生孩子,这时代连避孕手段都没有,她要是真不喜欢自己嫁的男人,却要不停不停不停地为对方生孩子,和卖到大山里的女教师也没什么区别了……
想到那可怕的场景,祝英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冷?”
梁山伯立刻敏锐的发现了她的变化。
“没有没有,就是想到些事情……”
祝英台见梁山伯嘴巴有些干,立刻站起身来。
“这么久连口水都没喝,你渴不渴?我给你去倒杯水!”
说罢,在屋子里的提壶里倒了杯水,殷勤地送到梁山伯的嘴边。
“我,我不渴……”
梁山伯有些心惊肉跳地看着送过来的水杯,想要伸手去拦,肩窝处却传来一阵酸痛,竟没有抬起手来。
“别动别动,你不必自己接,我喂你!”
祝英台以为梁山伯客气,要自己喝,连忙凑得更近了点。
“越是生病的人,越得多喝水。”
因为离得太近,梁山伯的眼里几乎满满都是祝英台的影子。眼前的她眼神清澈明亮,表情认真专注,完全是一副“我要努力照顾好病人”的单纯模样。
哎!
他难道被当成布娃娃之类过家家的东西了吗?
梁山伯叹了口气,认命地张开嘴,任由祝英台将水喂了下去。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给你喂的是水,又不是□□!”
祝英台被梁山伯的样子逗笑了。
“还要不要?再给你倒一杯?”
“不必了,多谢!”
梁山伯慌忙回答。
“哦。”
有些失望的祝英台放下杯子,尴尬地摸了摸脸,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梁山伯明明是个很会照顾场面的人,以前有他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冷场,倒不是他诙谐幽默,而是他总能找到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聊一聊,现在好,变得沉默如金了。
“也是命苦啊!”
祝英台心累,泪流满面。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梁山伯有些坐不住了,终于开口说些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祝家是乡豪,以前都是在家学里读书吗?”
梁山伯好奇地问:“是所有子弟都在一起读书?”
所以祝家的女人也能学《五经》,能写会算?
“祝家家学还不错,除了家中有才学的长辈启蒙教授,也会在外面请大儒来讲课,我兄长曾在外游学三年,给我带回来不少典籍。”
祝英台见梁山伯终于主动开口了,几乎是诚惶诚恐地回忆着,回答着他的问题:“无论嫡庶,都是要上家学的,不过庶出的和我们上课的时间不一样。”
“庶出?”
“我阿爷七个子女呢,就我一个……不成器的。”她硬生生把嫡女咽了下去,“四儿三女,长兄和我是嫡出,其他都是庄中侍妾奴婢生的。”
这也是她实在受不了的地方。
祝家庄里有两个婢女替祝英台父亲生了两个儿子,可依旧还在做着婢女的事情,每天跑进跑出被人呼来喝去,没人当她们是什么姨娘,跟她前世看过的电视剧和小说完全不一样。
能被称作妾的只有两个,养着自己和别人的儿女,可住的院里家中主院,也是紧邻奴婢住的地方,只不过待遇好一点。
祝家的主母除了自己一双嫡子嫡女,其他子女都当小动物一样养,连嘘寒问暖的面子账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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