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任我驱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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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了,更近了,姚华终于靠近了马上的梁山伯,伸出右臂揽住了他的腰,用一种古怪的姿势按住了摇摇欲坠的梁山伯。

两匹马靠的太近,姚华站着的角度已近倾斜到四十五度,祝英台哪里见过人这样救人,双手捂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就怕自己大呼小叫吓到了马上的梁山伯和姚华。

在马上的梁山伯只觉得有股温柔又强悍的力道将他托住,没让他再往下滑,心中刚刚一定,耳边却响起一声命令:

“你现在安全了,我喊一二三,你就松手!”

松手?

现在松手岂不是要摔断脖子?

梁山伯僵硬着身子闭着眼睛,将头猛摇。

“这高度其实不高,有我缓冲不会有事,你已经把这马吓到了,必须马上跳下来不能再刺激它。相信我!”

姚华也快站不住了,他全凭高超的马术和过人的体力支撑这么久,但他毕竟不是神仙,能将一个成年男子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一,二,三,跳!”

姚华放声高喊。

拼了!信他一次!

梁山伯双手一放,认命任由马儿的力道将他抛弃,往后仰倒着落下。

说时那时快,原本还站在马上的姚华立刻伸手,将梁山伯往后一拉!

在被落过来的瞬间,姚华一只手臂环绕过梁山伯的身后,用手托着他的后脑,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腰,两人齐齐往下一滚!

果下马不高,姚华又在下面,他凭借着自身的技巧用果下马抵消了下坠的力道,两人借由果下马的马身滑到了地上,在地上滚了两圈,等那股抛劲卸去,姚华才松了口气,重新从地上爬起身来。

梁山伯被姚华护在身下,连最容易受伤的脑后也被姚华用手掌包住,竟然毫发无伤,只是跌的浑身骨头发痛。

可姚华一起身就看了眼自己的手背,护着梁山伯时包着他后脑的手背,在地上被粗石磨砺了一番,此时已经破皮流血。

她虽久在行伍,但其实最是怕疼,一时龇牙咧嘴,表情极为古怪。

“姚先生,梁山伯,你没事?”

祝英台三两步窜上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声惊呼:

“哎呀,姚先生流血了!”

姚华其实疼的都想哭了,可还记着男儿的身份,秉持着“男人流血不流泪”,将手随意甩甩装作一副无所谓地样子,反倒转身去看还在受惊的那匹五花马。

“它叫什么名字?”

姚华见它左突右跳,连远处的马文才都发现了开始策马过来,只好俯身问还呆坐在地上的梁山伯。

“呃?”

梁山伯木木地抬头,神智还停留在刚刚被人护在肩膀上翻滚的那一刻。

“我问你刚刚骑的马叫什么!”

姚华以为他摔晕了脑袋耳朵现在正在乱叫,又大声了一点。

“叫似锦!它叫似锦!”

死紧?

哦,似锦。

姚华默念着它的名字,兔起雀落几步上前,伸手一把抓住了正在发狂的马缰绳:“似锦?似锦?吁嘻,吁嘻……乖孩子,乖孩子,没事了,安静,安静……”

他一边拉扯着马缰绳,一边试着跨上马身,可那马又踢又窜来回摇摆,姚华好几次堪堪要骑上去都被掀了下来,惹得旁边所有人高声尖叫着避开,生怕那马发狂把人撞了。

终于,姚华半条腿跨上了马镫,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抓着马鞍,一个镫里藏身从马肚子下钻了过去,顺利从马的另一边翻身上了马背。

这一手实在是太漂亮,所有人即便知道这动作惊险万分,可能会出现很可怕的结果,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叫好。

马文才和傅歧已经策马到了附近,见到姚华露了这一手立刻眼睛发亮,傅歧更是叫好声震天,就差没上去直接求教了。

这厢姚华上了马,和似锦几乎是骨肉相贴,他轻轻伏在马背上,一边抚摸着它修剪成五片花瓣形状的马鬃,一边贴在马耳朵边唏唏嘘嘘。

和他温和的态度相反的,是他牵着马缰的右手。

那只流着血的右手强健有力,无论似锦想往哪个方向奔跃,都给他死死地拉住,好像他本来就知道它要干什么,它想要脱缰狂奔的举动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慢慢地,似锦的动作开始慢了下来,因惊慌而产生的情绪因为背上坚定的骑手而重新找到了重心,它不再胡乱踢跳,也不再东奔西突,听凭着天性中本能,终于被他成功驾驭到了梁山伯的身前。

此时梁山伯刚刚起身没多久,眼前突然一暗,姚华已经翻身而下,将缰绳重新递给了梁山伯。

“这,这是干什么……”

梁山伯心有余悸地看向一人一马。

“你和它同时受惊,对双方都产生了疑惑,现在必须重新建立起信任。”姚华将缰绳塞到梁山伯手里。

“重新骑它,安抚它,让它相信你,一直到它带你走动。”

“我,我不行的……”

梁山伯看了眼马文才,又看了面前的马。

“它是马兄的马,我只是借了它,没有办法像马兄一样驾驭它。”

刚刚的变故和其他人的热嘲冷讽似乎让他灰了心。

“他们说的没错,我就该也从果下马练起,不该肖想着一步登天。”

“这是匹母马,成年的母马一般都是替马,替主马蓄养马力、负担重负,平日由马奴照顾。这样的马没有认主之说,借你的人应该是考虑到你并不经常骑马,才借你如此温顺的马匹。”

姚华的话,让梁山伯身子一震。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看穿人心的正直,坦坦荡荡,直击人心。

“但再温顺的马匹,突然换了主人,也会害怕,也会迈不动脚,它一直在等着你用你的温柔和耐心安抚它,但你对它产生了怀疑,也放大了它内心的恐惧。”

“马也有自尊,连果下马都开始走动了,它却不能超过它们,它开始急躁,它的急躁又传达给了你,让你也急躁起来。”

他看着梁山伯,耐心地说着:“马和人的情绪是共通的,你和它失去了那一瞬间的联系,所以它开始惊慌失措想要自己找回重心。但它是匹极温柔的马,虽然很害怕,但还是没有直接人立而起把你掀翻下去。”

在梁山伯羞愧的眼神中,姚华掀开五花马的马鬃指给他看。

这匹马被称为“五花马”,是因为它是一匹马鬃杂色的漂亮母马,但现在这漂亮的马鬃却秃了好几块地方,回想到梁山伯刚刚抱着它马脖子不放的举动,这匹马的马鬃应该是那时候被惊慌的梁山伯撕扯掉的。

“它那般害怕,那般疼痛,可还是忍着一直到我把你救下来才开始狂奔,它难道不值得你尊重,重新和它建立起信任吗?它是因你而惊慌,也该因你而安定,而不是我!你要还是个男人就现在上马,否则我瞧不起你!”

听到姚华的话,梁山伯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掌,他的掌中果然有许多细软的鬃毛,因为手中的冷汗而被黏在掌心之上,如今正讽刺一般提醒着他,姚华的话并不是胡乱臆测。

犹豫着接过了缰绳,梁山伯一咬牙,重新走到似锦的身边,摸了摸它的身子,翻身上了马去。

似锦显然对重新上马的人还是很害怕,肌肉竟然紧绷到微微颤抖。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默然地看着一人一马重新开始互相接触。

人说万物有灵,这一刻的似锦在姚华的口中,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灵性。

“不要夹马肚子,也不要用膝盖顶他,那会让它觉得疼!你是个成年男人,力气多大自己不知道吗?不要这样对待你的坐骑,你就想象你现在骑在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身上,如果是个女人,你也会这么对待她吗?”

姚华在军中听别人呼喝惯了,依葫芦画瓢地也喊了起来。

听到这先生说话这么露骨,旁边大部分男孩都红了脸,像马文才这样的更是直接偏过头去,掩饰着自己的不自在。

祝英台脸红红的看着大叫着“就像是骑在女人身上的”姚华,又看着终于使得似锦成功迈出步子的梁山伯,只觉得这一幕实在美极了。

这是属于阳刚的美丽,充斥着力量和温情,信任和交付信任,让每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不由自主发自内心的微笑。

“就是这样,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你要像对待美人儿一样温柔的对待它,它这样的美人儿也会任你驱驰……”

姚华的荤段子还在继续狂轰乱炸着其他人。

马文才的耳朵已经快要滴血,完全无法直视自己的替马。

像个美人儿一样任你驱驰……

老天明鉴!这让他以后还怎么骑这匹母马?!

这可是他的马,不是梁山伯的!

在姚华的耐心指导下,梁山伯终于可以成功的让似锦听从他的指挥小跑起来,姚华的脸上也出现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见众人渐渐不再注意这边,姚华鼓励一般上前拍了拍梁山伯的小腿,又拍了拍似锦的脖子,仰起脸对着马上的梁山伯轻轻一笑,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开口说道。

“梁山伯,不要被那些人高门、寒门那一套说法左右。”

骑在马上的梁山伯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不由得一愣。

“这世上会将人按照各种标准划分的,只有人。马是不会将人分成高门公子或是寒门书生的。”

姚华轻轻抚摸着似锦绸缎一般的皮肤。

“我喜欢骑马,也希望每个人都爱上骑马,因为马看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能够驾驭它们的标准永远不是出身和高矮胖瘦长相如何,而是你是否真心对它,是否抚摸它的毛发,表达你的爱意,是否愿意将性命交托给它。”

梁山伯突然明白了姚华为什么特意对他说起这个,羞惭得恨不得掩面。

那一瞬间对马文才产生的阴暗猜测,似乎成了被人放在阳光底下的笑话。

“你对它交付信任,它与你回馈信任,这就是骑术之道,也是与人相处之道,这是我的先辈们曾教导我们的道理。今日你作为我的学生,我也希望你能明白。”

见梁山伯点了点头,姚华又爽朗地笑了起来。

“那你们就慢慢享受互相信任的时光!我还有许多人要教呢!”

他就这样笑着夸了似锦一句“好姑娘”,十分满足的离开了。

见骚乱已经平息,学生们也渐渐放松了紧张的心神,继而掀起的是姚华狂热一般的崇拜!

能蹬里藏身啊!

能马上立人啊!

能力挽狂澜啊!

能让人和马重新建立起信任啊!

牛人啊啊啊!!

一时间,围着姚华的学生几乎个个都兴奋到快要发狂,就连傅歧这样的都厚着脸皮东问西问他究竟是怎么做到镫下翻身的。

姚华手已经痛得要死,恨不得赶紧结束这堂课回去包扎,偏偏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好不容易将人打发的差不多了,一个转身,却撞见一双圆溜溜大眼睛。

“你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他放轻了声音。

对于祝英台,姚华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我,我也想试试……”

祝英台已经被似锦和梁山伯之间重新建立起的美好“信任”所感动,拿出壮士断腕般的决心决定要学会骑马。

“试试,你不是一接触马毛就打喷嚏,还会起疹子吗?”

姚华错愕。

“我知道,但起疹子也不会死是不是?”

祝英台看着前方被人抚摸着的果下马,“我也想信任它们,然后被它们信任,虽然我身体有缺憾,可我的心是这样渴望的。”

“我,我想试试……”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害怕拒绝的担忧。

“我能试试吗?”

“你想试试,那便试试。”

姚华像对待自家姐妹兄弟一样宠溺地笑了起来,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去替她牵马。

祝英台见姚华没因为怕麻烦而反对,顿时欢呼雀跃了起来。

姚华从果下马中挑选了一匹最可靠稳重的,将它牵到了祝英台的身边,祝英台其实很喜欢这些小小的矮脚马,只是觉得它们和自己印象中的马不太一样有些“不够威风”,可听到姚华的话以后,她已经对它们没有偏见。

能够忠诚的执行主人的指令,不因为任何原因而对骑者产生偏见,哪怕身材矮小,它们也是最可爱的动物。

见祝英台伸手要去接缰绳,姚华牵着缰绳的手一缩,喊了句“等等”。

怎么了?

祝英台瞪大了眼睛。

难道他又反悔了?

“你是接触到动物的毛皮就会起疹子是?”

姚华想了想,突然伸手开始脱起自己的外袍。

他这外袍刚刚在地上翻滚已经脏了多处,他将上身的外衣脱下来一抖,翻转过来,搭在了果下马的马背上,从马鬃到马身几乎都被遮了个完全,只有马肚子还留在外面。

祝英台还在惊讶间,姚华却已经到了她的身边,将她从腿弯处抱起,一个用力直接抱到了矮小的马背上。

她没有翻身上马,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马毛。

“好啦,马缰绳可不是毛发做的,你穿着长裤长靴,又隔着我的衣服,应该没那么容易长疹子。”

姚华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来,我教你骑马!”

作者有话要说:祝英台这时候似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张脸再次变红,心头像是有一万只兔子在乱撞。

妈妈啊!

她要控制住自己!

这是个代课三个月而已的老师!

她不能让自己的心,也被这到处流浪的浪子带走了!

呜呜呜可是好困难!

***

不远处,梁山伯骑在高大的马背上,不经意间看到了这一幕。

尚是个少年的骑射先生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给学生遮蔽住了马身,就像是他刚刚用自己相护,救了他一命一般。

他用自己的体贴,替他们将一切的麻烦,抵御在了能伤害他们之前。

梁山伯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原本有着鬃毛的地方已经被一滩红的刺眼的血渍代替,那是因为刚刚姚华持着似锦缰绳的手,沾染上了右手的鲜血所致。

可笑之前他还在想为什么马文才会信任他而提防自己……

梁山伯抬头眺望远处,骑在马背上的祝英台欢快地大笑着。

比起只会让人觉得压抑的自己……

如果他是马文才,恐怕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女孩子嘛,污一点才可爱!

姚华内心真的是一个萌萌哒小女孩,不是女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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