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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之心。

看着祝英台使劲地甩了甩头,似乎害怕极了,马文才的紧张才稍稍减轻了一点点。

这才对,如果她连和自己同室而眠都毫无顾忌,那他倒真想问问看祝家庄的庄主是如何培养出如此“不拘小节”的女儿的。

羞惭,挣扎……

马文才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怎么能只有他一个人纠结?!

“文才兄,文才兄?”

马文才正在出神,祝英台一声呼唤猛然让他的思绪抽回。他定了定神,扭过头露出疑问的表情。

只见祝英台微微睁大了眼睛,指着被分为一二三层按相同颜色、相同布料、相同形制放的犹如展示品一般的衣橱,像是看到了什么怪东西一般犹豫着开口:“文才兄平时里归类东西都是这样的?”

她一边问,眼神一边不由自主地往右手边自己的柜子看去。

她好像只分了外衣内衣,因为只带了秋衣,也没分什么厚重颜色之类,全部放在一起……

马文才的余光也随着祝英台的眼神向右看去,心中有些愉悦。

她还记得自己是女人,进屋子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放在右边,将左位的床铺和柜橱用具都空了出来,在这一点上,很是懂礼。

主人在左,妇人在右,想到这层含义,即便知道祝英台也许对每个“同舍”都是这样的,马文才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是,我习惯将东西按类别、轻重、用途放好,以便下次取用时方便。”

她还懂得尊重他的习惯,体贴的超过了不少女人。

除了有些眼瘸看上庶人以外,倒还是不错。

祝英台见马文才果真点头承认,再见到他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颈项上微微露出的那一截雪白平整的中衣衣领,忍不住呐呐道:“天啊,你,你是几月生的?”

马文才一怔。

这也未免太快了。

才刚刚住下,就要合生辰八字吗?

马文才被祝英台的“大胆”惹得有些不快,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在下生于流火之月。”

七月流火,八月授衣。

阴历的七月,大多是阳历的八月底到十月初之间。

祝英台吞了口唾沫,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凄惨的“同居”未来。

他喵的,这马文才十有**是个处女座!

作者有话要说:七月流火,八月授衣的意思是阴历七月,名为“火”星星出现在天上,暑热便开始消退,夏天也要过去。到九月,天气就完全转凉,要开始加厚衣服了。

是的,马文才被我设定为有洁癖又完美主义有些龟毛的处女座,但我本身对处女座的朋友们并无任何歧视啊。

小剧场:

“不过如此一来,这让祝兄误会的梁山伯是何许人也,倒让在下好奇的很。若有机会,在下倒想认识认识。”

马文才:(傲娇)愚蠢的凡人呐,跪倒在本公子的脚下颤抖!

小剧场:

☆、不欺暗室

“住校”对于祝英台和曾经在国子学读书三年的马文才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新奇的经历。

不同的是,当年的祝英台是四个女人同住,而过去的马文才却因为“门第不显”而单人住宿,连男性同舍都没有,更莫提什么“男女混居”。

如今气氛有些怪异,自然不必多言。

这两人之中,不知道马文才已经知道她是女人的祝英台,反倒要比明明知道她是女人却还要装作不知的马文才更自在些。

至少她经历过大食堂、大浴场、大水房、大通铺,这马文才以后会娶妻至少还是个直男,料想他对着自己一个女扮男装的陌生学子,怎么也做不出半夜夜袭的事情来,所以即便半夏一副“我家主人即将晚节不保”的表情,祝英台还是淡定的在黄昏之后先去浴房洗漱完毕,回了内间。

废话,不淡定一点,难道要像个小媳妇一样揪着衣服扭扭捏捏吗?

那不如干脆出去大吼一声我是女人算了!

所以祝英台的淡定之程度,就连马文才都为之侧目。

但即便马文才心中有万般想法,目前也实在没有心思像是个登徒子一般,紧盯着这祝英台不放。

对祝英台的谋划,不在朝夕。

之前他从未没想过天子会下令从五馆中选拔特异良才,只是想要来这里“勾引”走祝英台,便离开这里另谋大事。

可现在既然恰逢其会,这“门生”的名额他势在必得。

既然总是有人要得的,为什么不能是他马文才?

想起国子学里拼命追赶却连那些灼然们一个正眼都得不到,马文才对于能成为“天子门生”表现出了极大的野心。

就算临时起了这个变化,但马文才为了会稽学馆之行早已经谋划许久,其中便包括衣食住行,如今长期住下,倒算不得什么麻烦。

他早就料到馆中留不了多少下人,所以去年便请工匠在会稽山脚离会稽学馆不远处建了一座别院,将仆人和平日所需的大件物品、马匹等都安置在那处私宅。

马文才估摸着若他想的不错,其他准备争那“天子门生”资格的仕宦子弟多半没多久也会去山脚下或买、或建一些别院,到那时他就不算扎眼的了。

就算被人发现也没什么,他在馆主那里已经“背了书”,说明家中原本就是想送他拜入贺氏门下的,既然早有这个计划,在会稽山下建座别院也算是顺理成章。

初到书院,马文才又是个事无钜细的性子,待他对风雨雷电四个仆役安排好琐事时,屋外已经圆月高悬。

此时正值七月底,夜晚的山中还是有些寒凉,他在小厮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披上了一件葛袍,散着头发赤着足踏入房中。

内间已经熄了灯火,马文才的眼神从分割内外的幔帐上一扫而过,身子却转了个弯,去开了自己的书箱,取了《礼记》在窗边书案坐下,就着灯盏的光亮看了起来。

他做什么事向来都是全力以赴,读书亦然,之前他说自己有心投入贺门之下学习三《礼》,贺革又收了他,他便要做到最好,让人无可指摘。

这书一读进去,便忘了时间,马文才正读到《礼记》的“大学”篇,忽然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眉头顿时皱起。

他在家读书时,绝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但是没一会儿,他便立刻记起自己身在何处,只是不悦的表情已经来不及收回,就这么映入了走出外间的祝英台眼里。

祝英台出来也是没有法子。

这屋子内外之隔不过一道不遮光的幔帐,她原本想要早点睡下,好化解两人不熟却要共处一室的尴尬,可也不知怎么回事怎么闭上眼睛也睡不着,碾转反侧好长时间后,就将自己睡不着的原因归结在外间那大亮的灯光上。

这学舍本来是“单人高级宿舍”,虽说将读书和就寝的地方分开,却没有太大的私密性,但凡哪个傻子晚上睡觉也不会把外面读书地方的灯亮着给自己找刺眼不是?

可现在学舍不够只能两人一间,一人在睡觉时另一人灯光骤亮地在看书,准备睡觉的自然受到了干扰。

祝英台原本也想忍忍,忍到马文才也睡觉就好了,可是眼见着一个时辰都过去了外面也没任何动静,她还是忍不住披上外袍,点起几上的小灯,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结果她看到了什么?

这个打了二更了还不休息、害她也没办法睡的罪魁祸首还一副“你打扰到我了”的不爽表情瞪她?!

新室友第一天就这么不近人情,简直心累。

她得把他这臭毛病掰过来,让他知道后来的人就得遵守宿舍里的规矩!

祝英台空着的手拢了拢外袍,努力让自己的气势强悍起来,也皱起眉头,不悦地开口:“文才兄这么晚还不休息?”

马文才揉了揉额心,放下手中的书,叹了一声。

“在下本准备等英台兄熟睡后再进去的。”

却没想到倒是她先出来寻他。

“这么亮谁能睡着?”

祝英台因困倦和失眠越发沙哑的嗓音似乎在指控着什么,手指更恼怒地指着案上马文才带来的琉璃灯。

“就算不是这样,这木地板走起来带响,就算我睡熟了,你一进内间我还是会醒!”

这时代没床没桌没凳子,贵族家里是木地板上铺着柔软的皮毯或毛毯,一入室内不是换上软底丝鞋就是仅着袜子入内,会稽学馆的甲等学舍再怎么“甲等”那也只是读书的地方,地上只是地板,走起来咚咚响,除非睡得像是死猪,否则谁不会醒?

见祝英台明显一幅睡眠不足耐心极差的样子,马文才也没和她争执什么,几乎是立刻就将手中的书合上放好,熄灭了案上的琉璃灯站起身子。

“是在下思虑不周,抱歉,下次不会这样了。”

这才对嘛!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不是说明早还要去拜师吗?贺馆主可轻易不收入室弟子,别精神不济的去拜师。俗话说,早睡早起,方能养生嘛……”

祝英台太困,微微打了个哈欠,率先转身回内间。

马文才听到她老气横秋的话,忍不住哑然失笑,不过还是一副乖顺的样子,跟着她身后也往内间而去。

祝英台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踢踢踏踏,身后却悄然无声,还以为马文才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还在外间磨蹭,黑着脸回过头准备再“提点”他一次。

“黑灯瞎火的,你不进……嘶!你是鬼在飘吗?走路没有声音?吓死我了!”

祝英台被自己身后背后灵一样的马文才吓得外袍都差点滑落了,倒吸了几口气才回过神来,满脸惊惧。

这女人,怎么一惊一乍的!

对于士族来说,可以长得不够完美,衣冠也可以并不华丽,但礼仪风度却不能丢却,任何时候都不能这样咋咋呼呼,定品评议有时候看的就是平时的容止,你心性轻浮便是再有才华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评价。

祝英台对他呼喝在前,此时又毫无稳重的举止可言,马文才不禁生起了不耐之心,伸过手将祝英台手中的灯拿了过去:

“你我都没让小厮在屋内伺候,连个掌灯的人都没有,也难怪你会吓到,我拿着灯引路。”

也免得你把我当成孤魂野鬼!

祝英台讷讷地看着马文才将她手中的油灯仔细地拿了过去,灯盏从她手中到了他手中的那刻,祝英台的余光瞥到了马文才赤着的双足,顿时明白了他走路为什么无声。

‘在下本准备等英台兄熟睡后再进去的。’

‘这木地板走起来带响,就算我睡熟了,你一进内间我还是会醒!’

刹那间,祝英台为自己对着他无礼呼喝的行为有些赧然。

他想要等自己睡熟了进去也是怕自己和陌生人同住不自在?

虽然是处女座,但脾气是真好啊……

……啊?

她刚刚还在夸他脾气好涵养佳,这马文才怎么突然就铁青了一张脸?

自己在屋子里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祝英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回视马文才,只见手持着灯盏的马文才脸色铁青地对着自己看了过来,手指则是指着屋角屏风后的位置轻喝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英台兄就寝,还要找个镇邪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祝英台:(老气横秋)早睡早起,方能养生呐!

马文才:(邪魅一笑)我更想听到的是,“夫君,身体要紧”。

祝英台:……我还是太年轻了!

☆、覆水难收

祝英台顺着马文才指着的方向看去,角落阴影里的半夏满是不安但依旧倔强跪在那里的身影顿时显现了出来。

这内间颇大,作为就寝的地方,除了几个五斗柜就只有一架素屏风,祝英台也没什么心思布置,灯光照不见的地方黑洞洞的。

因为南方潮湿,内间睡卧的地方是依着最里侧的墙砌出的一方高出地面的地台,这种卧台比寻常人家的矮小狭窄的卧榻更宽敞,甚至还能放置小几在上面读书抄写。

所以这里的馆主才能说出让“两人一舍”这样的话,原因是这放置卧具的地台已经比很多寒门学子家的主房还大了,哪怕睡三个成年男人也是绰绰有余。

这种房间的格局纯粹为读书而设,虽然都住了两天了,可祝英台还是习惯不了这种空荡,于是一到天黑就逼着自己睡觉,也不敢四处乱望,生怕自己脑补出哪个黑暗角落里冒出个妖魔鬼怪来。

“半夏,你这是……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搞半天她之前睡不着,是因为自己看不见角落里跪着一个人吗?

一想到那副真正“背后灵”一般的场景,祝英台就打了个寒颤。

“主人,小的得在屋子里伺候啊,万一主人半夜起夜找不到小的怎么办?”

“我一般半夜不起夜,何况屏风后面还有恭桶。”

她又不尿频!

“那小的也得值夜啊,主人还从未跟其他人同居一室过呢,万一……”

半夏双手攥的死紧,在马文才冷厉的眼神下哆哆嗦嗦欲言又止。

“万一如何?我还能把英台兄怎么了不成?”

马文才对祝英台客气,那是因为两人门地相当,又是同窗同舍,对着这仆役之流,世家子弟的傲气立刻显露无疑。

“你家主人还没下令,你便贸然擅闯主室,这便是祝家的规矩?若是在我家,没下令便有人擅闯主人的屋子,早已经被拖下去了!”

半夏被训斥得哑口无言,眼泪都要下来了,可还是紧抿着嘴唇死都不动。

祝英台知道这丫头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怕两人同住又没第三人在,以后毁了她的清誉。

可她也不想想,自己混在这么多男人之中读书,她又是自己的仆从,哪里算得了作证的什么证人,这么做,只会让所有人以为是“做贼心虚”罢了。

从女扮男装来这里读书的那一刻起,已经注定只要消息走漏,“祝英台”就没有声誉可言。

即便如此,但她还是觉得对马文才突如其来的冷厉有些不安,伸手拽了拽他的袖角,摇头道:

“她也是初次跟我离家,关心则乱罢了,我让她在外面守着便是。”

“可是主人……”

半夏还欲再言。

“如果按你的说法,那我应该让风雨雷电都进来值夜才是。”

马文才轻飘飘一句话,顿时惊得半夏再不敢多言了。

一个是和一个男人同屋,一个是和五个男人同屋!

没办法,这身形略显粗壮的小丫头只能选择离开。

她一步三回头,满脸担心的离开了内间,但那表情明显是准备一夜不睡,一有不对的声音就冲进来“护主”的样子。

经历了这好几番波折,内室总算是安宁了下来,马文才放下手中的灯盏,还未钻入地上已经铺好的床榻,又是一怔。

祝英台也怔住了。

就在那处睡卧的地台上,两人铺好的寝具之间,被人放上了一碗水。

大概是她出去找马文才的时候,脑子不太灵光的半夏想不出什么好避嫌的办法,竟出了这么让人哭笑不得的昏招。

就连祝英台看着那碗水,都单手掩目不忍直视。

这么古怪的行为放在一般人眼里跟得了癔症也差不多了,可她的丫鬟不但做了,而且做的连她这个惯于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糊弄过去才好。

‘简直是荒谬!’

马文才心中讥笑着,眼神一片阴骘。

君子不欺暗室,那小侍女把他马文才当成了什么人?

霎时间,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过去曾受到的那些羞辱。

“马文才寻花问柳,欺男霸女,见色起意……”

回忆里,那向着众人描述之人说的绘声绘色,似乎亲眼所见。

“他啊,卑、鄙、龌、龊!”

感受到从马文才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压力,祝英台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做这种事来“限制”两位身为上位者的士族,已经是僭越。

自己带比较没心眼的半夏出来,是出于好掩饰自己的考虑,但相对的,在人际交往中的风险也定然存在。

如果是过去,她大概会哈哈一句“小孩子不懂事你别计较”,但在这时代,人们对于礼法和“上下尊卑”的维护几乎已经刻到骨子里,马文才出身在这样的环境里,会有这样的愤怒合情合理。

可还没有适应这种尊卑的她,夹在中间就很尴尬了。

但很快的,这位新任室友就表现出了“体贴”的一面。

马文才没有再多提这件事让她为难,只是抖抖手褪下了身上披着的葛袍,将其搭在台沿,竟好似对这荒诞的一幕视若无睹,甚至都没把那碗水拿开,就这么径直钻进了自己的丝被之中。

他的情绪大概很是不好,既没有和祝英台搭话,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身子一落入被中便闭上了双眼。

祝英台的心中却十分内疚不安,虽然知道这个是未来可能会将她害的很惨,甚至有可能“棒打鸳鸯”的主儿,但现在的他毕竟什么也没有做,从他表现出来的来看,甚至还是个体贴心细性格和善的好孩子。

本来嘛,最早的梁祝故事里也没这马文才什么事,你看越剧里只有十八相送,也没蹦出个马文才不是?

现在他只是单纯来读书的上进少年而已,屋子里被分配的“舍友”是个女人不是他的错。

她选择了这样的道路,便要承担路上有可能发生的所有危险,哪怕有可能遇见夜袭。

现在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对毫无所觉的人产生了困扰,即便这困扰是她的侍女造成的,她也不能当做和她毫不相干。

也钻入被褥之中的祝英台微微侧过身子,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对身侧的马文才道了声:

“对不起”。

对不起,她还没学会该怎么做好一个这里的“上等”人。

这不是半夏的错,也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

蓦地,祝英台感觉到一臂之外的身侧微微一震。

“睡。”

马文才有些发闷的声音从丝被之中传来,低低地在这幽暗空旷的寝间之中回响,竟有些让人觉得脆弱。

祝英台咬了咬下唇。

他是个有礼有度之人,甚至没问她,自己那书童为什么要这么做。

马文才缓缓翻了个身,让自己背对着隔壁的祝英台,幽幽叹着。

“我睡相很好,翻不泼那碗水。”

***

一句“对不起”,让马文才的思绪又飘到了过去。

他会对屋子里有半夏守着那么生气,并非只因为半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半还是他从小就从不让下人值夜的缘故。

不是有什么怪癖,而是不愿意让外人看到他的脆弱。

无数次抽泣着从噩梦中惊醒,直到眼泪流干,身体也抽搐到酸痛,那样的自己,实在是当不得“人中之才”的评价。

甚至会让家族蒙羞。

父母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让人在晚上伺候,小孩子做噩梦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起初,他的母亲担心他,甚至在晚上亲力亲为的照顾,但男女毕竟有别,七岁之后,马文才已经开始学会自己独自面对漫漫的长夜。

他本来就是个善于忍耐的人,无数次从过去的梦魇中惊醒后,便再也不会发生半夜惊叫着弄醒了所有人的事情。

但梦魇和痛苦依旧还存在,他注定要独自承受这些痛苦。

来会稽学馆前,他也想过如果祝英台发现他会半夜惊醒或流泪该如何是好,不过既然他决定要让祝英台为自己死心塌地,这样事情她迟早是要知道的,也就无所谓什么丢脸不丢脸。

妻子,本来就是和夫君福祸与共的存在。

白天时,他曾想过,当夜晚来临,代替梁山伯躺在她身侧的他,是会得意于自己的谋划,会愤怒祝英台的不知廉耻,还是会期待这“胜利”来临前的美妙……

只是想象,都能让那时的他开始觉得畅快起来。

可当祝英台一句“对不起”轻轻传来时,马文才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也是会说“对不起”的人吗?

她也会有后悔和愧疚之心?

“如果有的话,她又为何在答应了婚事之后做出那样的事情?”黑暗像是有种邪恶的力量,让马文才在被子中阴暗地想着。

“既然可以誓死反抗,为何不在纳彩问名之前就以死明志?”

还是她那“以死明志”的举动,只是在见到梁山伯坟茔后刹那间怨恨爆发后的产物?

无论如何,斯人已逝,他再也找不到答案了。

“睡。”

马文才内心一片麻木。

祝英台是欠他一句“对不起”,但不是身侧的她。

他缓缓翻了个身。

“我睡相很好,翻不泼那碗水。”

覆水难收。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让那水再泼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现在他只是单纯来读书的上进少年而已,屋子里被分配的“舍友”是个女人不是他的错。

马文才:(认真点头)就是这样。

梁山伯:呵呵你全家。

☆、冷若冰霜

身边睡着一个“陌生人”,对于马文才也好、祝英台也罢,都需要适应,尤其是极不情愿身边有旁人在的马文才,虽然似乎已经睡着,但其实闭着眼睛一直都未睡去。

祝英台是个性子十分矛盾的人。

说她神经粗,她又很爱脑补,补出来的东西能把自己吓个半死。像是这种又宽阔又黑,顶上还有梁的大屋子,她一直很怕,总觉得半夜一睁眼那梁上就会吊着个脑袋,或是角落里窜出个什么鬼怪,即便是在祝家庄时,每晚她的闺房里也是灯火不熄有人值夜。

此时身边睡着个陌生男人,理论上她应该警惕或难以适应的,但也不知道是马文才表现的太过沉静,还是身边的少年对她来说年纪太小没有防备,有马文才睡在旁边,她倒不怕这空旷和黑夜了,没有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马文才听到身边均匀的呼吸声,缓缓睁开了眼睛,仰望着头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轻叹了口气,也闭上眼,强逼着自己入了睡。

大概是白天想的太多,又经历了不少事,很久已经没有做过梦的马文才一闭上眼,就开始做起了梦。

拜重返人世后常常做噩梦所赐,马文才有一种很玄妙的体验——每次他做梦的时候,都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然而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也并不能改变什么,梦见自己过去的他虽然像是个旁观者,可每一次,他还是沉溺在自己过去的不甘和痛苦之中无可自拔,清醒而又高高在上的灵魂非但不会减轻梦中的痛苦,反倒像是有双倍的情绪压抑在他的身上,使得他久久不能宣泄。

但这一次的梦,既不是祝英台如何与梁山伯死而同穴,也不是母亲哭瞎了眼,父亲忧白了头。

更不是那些卑微的庶民如何毁他、辱他……

只是一片宽阔的梅林而已。

马文才看着梦中可笑的自己带着一种“做贼心虚”的紧张,偷偷的爬上了一棵高大的老梅树,将自己的身影藏匿在花香袭人的梅朵之间,似乎是在等候着什么。

只是一个恍恍惚惚的画面,立刻让马文才想起这是何时,心中疯狂地吼叫了起来。

“走啊!不要做这种自取其辱之事!像是个傻子一样被人嫌弃!现在走还来得及,快走!”

心中的怒吼无济于事,和无数次午夜梦回一样,马文才看见那个即紧张又期待的少年紧紧抱着梅树的树干,伸长着颈项往远处眺望。

马文才的心中涌上一股浓浓的悲哀。

他知道这是哪里,这是祝英台姑母在上虞的别院,她远嫁吴郡,祝家庄将这座梅园作为她的陪嫁之一,但她婚后总共也没有回过几次上虞,这座上虞的梅园别院她一直是交给祝英台在打理。

每年冬天梅花盛开之时,她总要带着祝家庄的人来这里采摘梅花,要么腌渍成糕点,要么酿成梅酒,给她嫁到吴郡的姑母送去。

这时两家刚刚过了“问名”的阶段,马家也只有自己的母亲见过祝英台的相貌,祝父隐隐约约透露出女儿腊月十三要去梅园采梅,其实也是给他一个方便,让这个年轻人去见见未婚妻子的相貌。

这种事很是寻常,很多年轻人得不到这样的机会,有时候还会半夜翻墙在未婚妻家中苦守,不过也就是为了在婚前远远看上一眼未来妻子什么模样而已。

这是一种“雅事”,即便是被发现了,也不过就是日后被玩笑几句,哪怕是很多灼然门第的公子,都做过这样的事情。

缓缓的,十几个仆役跟随着一架牛车平稳地驶入了梅林,梅林里的梅花有很多已经落下,地上的落梅犹如为这位“娇客”铺上了迎接的花毯,整个画面美好的像是人间仙境。

大概是不愿意毁掉这般完整美好的“花毯”,牛车在林荫之前缓缓停下了,祝英台没有选择驱车入内,而是由侍女搀扶着下了牛车。

那时的他选择的梅树是最合适的偷窥地点,树冠宽大又不是在道路两边必经之地,可却能将大半梅林的景象看的一清二楚。

马文才看着树上的少年捂着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丝声音,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地往那穿着白色狐裘的女子看去。

祝英台无疑是很美的,他出身世家,见过很多故交家的女孩,但这祝英台的美貌并不是传统中妖娆多情或温婉柔媚的美,而是带着女子少见的一种英气,以及一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自信。

他看见树上那少年不可抑止地微笑了起来,像是意外得到了什么美好礼物的稚子,心中一阵抽痛。

寻常女儿家十四五岁就已经出嫁,祝家这位女郎那时正是十八岁的年纪,与他同年,比起年幼且娇俏的女儿家,自然多了一分稳重的沉静。

他不爱吵闹,相比起聒噪跳脱的女孩,当然更喜欢这样沉稳的女郎。

拒绝了侍女的搀扶,祝英台轻轻地踏上了由无数梅瓣织成的花毯。

白裘乌发,鲜亮的红唇似点过朱砂,是留在马文才心底最深的记忆。

他看见她表情冷漠的抬起脸,明明是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色,在她的眼中却似乎只是一片苍茫的背景,但正是这种游离出凡世一般的冷艳,却将她娴雅的神态衬得安静无躁,让那时的自己生出了一直想要了解她、认识她的冲动。

所以树上的少年动了,他踌躇着从花间露出自己的身形,伸出脖子往外眺望,盘算着该如何让她见到自己而不吃惊。

啪吱。

梅树枯虬,少年只是微微一动,一根被身体带动的枯枝便发出了嘎吱的声响,梅林空旷之下竟有了回响之音,引得祝英台和她身后的侍女齐齐向着这棵梅树看来。

当见到梅树上的男子时,无论是祝英台还是她身后的侍女,表情中都多了一抹了然。

突然被允许出门去,还是去郊外的梅园采集梅瓣,她们不是不疑惑的。

‘被发现了!’

而树上的少年则是尴尬无比,几乎是僵硬着身子扶着身侧的枝干,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他做了好几种盘算,可哪一种里,也不包括这样偷窥狂一样的相见方式!

旁观着一切的马文才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似乎已经预见了一会儿将要发生的讽刺经历。

梅林中的祝英台会蹙起娥眉,神情冷若冰霜。

她将用嫌恶和痛恨的眼神射来最冷厉的目光,其中蕴含的寒意和愤怒犹如实质,像是给这满怀绮思的少年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竟惊得他像是个拙劣的愚夫一般失足掉下了梅树。

而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这么转身走入了梅园。

马文才心中苦涩。

那时的他满心都在“祝英台果真美貌”的愉悦中,就连她那冷若冰霜也当做是她的品性高贵,因为不喜男人的轻浮而凛然不可侵犯。

正因为不想让她小瞧了自己,以为自己只是个登徒浪子,掉下树的他虽然伤了右肩,却没有选择以这个由头去梅园求助,而是忍着疼痛出了梅林找到随从回返。

在梦中,他的思绪只是一瞬,梦中的故事还在有条不紊的发生。

马文才酸涩地看着年少的自己羞窘的扶着树干不知如何是好,可那本该只是觑了他一眼的女人,却微微动了。

动了?

马文才心中巨震。

这样的场景他以前也曾梦过,可是从来没有过任何变化,永远都是祝英台冷冽地目光,自己则掉下树摔坏肩膀,一边痛苦着一边快乐着去林外找寻自己的仆人……

然而现在,梅林中的女郎却轻轻移动了脚步,像是决定了什么一般,毅然而然地向着少年藏身的树下走来。

马文才看见树上的自己露出惊喜的表情,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和难忍的期待。

这般愉快又夹杂着惊喜的情绪连旁观着的马文才也被感染,他第一次在梦中感受到幸福和喜悦,而不是什么羞辱和痛苦不甘。

这样的惊喜交织,他已经有多久没有感觉到了?

马文才感觉到自己的心犹如擂鼓一般砰砰砰跳着,料想到树上尚未弱冠的自己也是同样心如擂鼓。

他看着那女郎越走越近,直近到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树上“登徒子”的相貌时,她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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