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递上碗筷:“呐,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努力哄我开心啊~”
然后,这一天,接下来的数天,阿孛都日果然没有辜负岳欣然的期望,很!努!力!
岳欣然经过初雪亭时,马家那位公子“碰巧”在亭中吹箫,箫声呜咽,和着春雨纷纷,春愁丝丝,是挺映景的,岳欣然披着蓑衣脚步停都没停,倒是发现阿孛都日没跟上来,才回头看了看。
阿孛都日朝那公子道:“第三篇开曲你就吹错了宫音。”
再然后,就是岳欣然也发现对方连节拍都开始错乱起来,她不禁觉得好笑,不过,她同情地看了一眼那位公子,想了想,还是负责任地诚恳解释道:“这位公子,我连宫商角徵羽都分不清,你吹的什么曲子,我听不明白的。”
然后她朝阿孛都日招了招手,二人并肩离去。
那箫声早已经像被人被掐了脖子的鸡一般,再没有声息。
中午他们在益州城最有名的益江楼用饭,有锦衣公子大踏步走到岳欣然面前,躬身一礼,便挺直了腰,昂起了头,开始吟唱起来。
阿孛都日皱眉,只将筷子一掷,面色不好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公子睁大了眼睛,他可是整个三江书院最擅长诗赋之人,居然被这般唾弃!
“你这个粗俗莽汉,我乃是向夫人表达一番思慕,你知道什么!”
阿孛都日只悠悠道:“我再粗俗,也知道屈子对怀王,不是这般心境。你这意辞不达的糟贱之物,就莫要拿出来影响娘子的胃口了。”
那公子面红耳赤,然后不顾同伴的招呼,掩了面快速奔下楼夺路而逃。
岳欣然啪啪鼓掌:“厉害!厉害!我先前真是屈才了!”
再然后,有人干脆当街将岳欣然拦下,他抱着一只百宝箱,朝岳欣然笑道:“我家中珍宝无数,不知道夫人喜欢哪样,便带了一些来,请夫人赏鉴!”
然后他打开箱子,夺目的五彩光辉令所有路人发出惊叹,这里面珍玉古玩无数,怕每一样都是稀世奇珍啊!
岳欣然下意识看向阿孛都日,果然,阿孛都日半点也没有辜负她的期盼,他视线只是淡漠在那箱子中停留了一会儿,就唾弃地道:“红石不如鸽血沉凝,流离全不透亮,那珍珠确是南海的,只是这么小粒一串……这些破烂,我若是你,定会半夜悄悄沉塘,只怕被人看到太丢人,你居然敢当街打开,真乃勇士!”
那人呆在原地,双目呆滞,显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随即,他关了箱子,在原地就要跳过去撕打阿孛都日。
他身旁,有兄弟按住了他即将暴走的情绪,只向岳欣然彬彬有礼地躬身一礼:“敢问夫人,听闻今日有许多公子都未能讨得您欢喜……除了您这位下仆的托辞之外,不知您对我等,到底是觉得何处不满意?”
阿孛都日沉下脸,岳欣然居然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无比诚恳地道:“有好几处我都不甚满意?”
问话的公子一怔,大庭广众之下,这陆岳氏可真敢说啊……可他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敢在珍宝阁拍卖会上,直接放话说,谁能讨她喜欢,她便将陆氏制茶术这样珍贵之物赠给情郎,眼下,却也算不得什么了。
只要对方肯说出自己喜好,这位公子自认家中兄弟众多,肯定能办到!只要对方愿意说出来!
“不知夫人可否告知是哪几处?”
岳欣然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腼腆一笑:“啊,其实不满意的地方么,说来也就那几处啦,比如脸,”她一指捧着盒子的那位,再一指眼前问话的这位:“比如腿啊的。”
问话之人蓦然涨红了脸,大庭广众之下,这妇人怎么敢?怎么敢?!
岳欣然却笑吟吟地道:“我呢,喜欢眉目英朗的,要有宽肩细腰长腿,人鱼线和八块腹肌,最好还能说些我不知道之事,带我看那些我不曾见过的风景,目前暂时就是这些啦~”
岳欣然敢向老头子发誓,她说的全是实话,当年老头子问她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回答的,一字未改,但是对方居然狼狈败退而去,岳欣然看着对方扬起的灰尘,不由十分遗憾,居然连试都不愿意试一下啊……
试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书生听到到前头那一串要求,不快速败走难道还留在这里任由群众像扒光他衣服一般,一项项点评来自取其辱吗?
而旁边有人忽然认真问她:“人鱼线和八块腹肌是什么?”
岳欣然一怔,随即促狭一笑,朝阿孛都日招了招手,他低下头来,岳欣然附在他耳边轻声解释,然后,这样近的距离,岳欣然居然眼睁睁看着这个家伙麦色的皮肤之下,直接从耳根红透到脖颈。
这号称要讨她欢心的家伙居然意外纯情啊~
岳欣然简直笑得直不起腰,然后,在益州的街头,调戏良家民男的不良行为很快就遇到了报复。
“六夫人!”
岳欣然蓦然转身,不由吃惊:“阿钟伯!”
眼前这瞎了一只眼的干瘪老头赫然是整个陆府资历最老的阿钟伯,他是极少数从成国公陆平起事之时,就一直追随在侧的老部曲了,大战小战无数场,能活到现在足见命大。
成国公陆平还在世之时,便特许了他在府中荣养,后来成国公府出世,遇到那样一番变故,他自请求去,岳欣然作主将他与老人们都带到了益州。
岳欣然印象里,这位阿钟伯虽然严厉,待她却一直和气,但此时,对方的神情却不太对。
岳欣然看着身后阿孛都日,不由摸了摸鼻子,颇有种调戏良家妇女被长辈抓包的小尴尬。
再看向岳欣然,他视线中又都是慈祥和煦,仿佛刚刚那点冷厉都是错觉:“你这次出来这么久,一直没回去,益州城这头不知怎么又传了些风言风语回去,老夫人挂心……大夫人才打探到北岭郡那头出的事,把阿田他们接回了府中,放心,没敢给老夫子说。”
絮叨的口气里又满是长辈的责怪与爱护:“六夫人,老奴斗胆僭越多说几句,你一个小娘子,在外边跑来跑去,遇到什么事了也该同家中说一声,身边跟着几个家人也好保护,你现下一个人,若再遇上什么,家中上下该多么难过!”
岳欣然登时有些站不住了:“阿家和大嫂都来了?!”
阿钟伯瞪了她一眼:“可不是!大夫人知道那场大火,哪里在家中坐得住,老夫人是见你这么久没回了,谁也劝不住!”
岳欣然苦笑着直道罪过,她先前忙着吸引三江世族的注意力,后来是拉足了注意力更不敢轻易回去,只怕对方将陆府牵连进去,却没想到家中这样担心,实在是不对。
果然,不远处的牛车中,大夫人已经掀了帘子出来张望,然后,她回身去搀扶一个身影,岳欣然哪里敢叫老夫人下牛车,她老人家也就是这一二年好不容易才养下了一点精神。
她连忙一溜烟儿地跑了过去,搀扶着老夫人道:“阿家,大嫂!累得你们跑到益州来,都是我的不对!”
大夫人瞪她一眼,柳眉一竖:“你还知道啊!”
不待她继续训斥,老夫人连忙道:“我看看,在外边吃苦受累了?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伸出手摸在岳欣然脸上,老夫人如今眼睛确是看不清,全靠摸索着辨物。
岳欣然扶着老夫人的手到自己面孔上,连忙道:“您好好看看,我好着呢,能吃能睡,只是看茶场,春天里风景好了,一时贪玩,忘记回去给您说一声,是我不孝。”
大夫人瞪了她一眼,却转过头去红了眼眶,不敢叫老夫人看出来,连忙深呼吸将心中那股酸涩压了下去。
然后,老夫人叹息一声,对岳欣然道:“你就知道哄我,外面餐风露宿的,哪能不辛苦?”
不知是否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老夫人道:“咱们家中有田有地的,也不缺吃穿嚼用,那茶园这般辛苦,不弄也罢。阿金他们几个将来大了,若真想有出息,便自己去奔,你想那许多做什么?你一个小娘子,奔波辛苦,怎么不好好谋划终身大事?我听闻益州这许多世家公子都闻风而动?若他们中真有好的,那茶园本就是你一手操办,我来作主,便全部当作你的嫁妆!”
岳欣然连忙道:“阿家,那些贪图茶园而来的家伙你还不知道都是什么货色吗?陆家有茶园不只是对阿金,于整个益州皆大有用处,我这点辛苦真不算什么。”
老夫人却忽然流了眼泪:“你们都想瞒我,你一个人在外边,还不知遇到什么危险,再叫你奔波在外,若再遇上什么事……”
岳欣然是真的着急了,向意晚早说了,老夫人这个年纪,经不得情绪起伏,她一双眼睛便是生生哭瞎的,怎么能再哭。
岳欣然身后,阿孛都日看着这一幕,已经僵在原地。
岳欣然连忙道:“阿家,莫哭莫哭,我惜命着呢,你看我,哪里像那种会豁出性命的人?我签了一个武艺特别高强的马夫,一路护送,安全着呢,他的武艺连咱们陆府的部曲都望尘莫及。是不是,阿孛都日?”
阿孛都日站在那里,一时间竟然仿佛不敢上前。
阿钟伯剩下的独目中精光湛然,看了一眼阿孛都日,点了点头,口气漠然:“哦,马夫啊。”
岳欣然一顿,她算是知道阿钟伯的情绪是对着谁了。
大夫人看了阿孛都日一眼,怀疑地看向岳欣然:“真的?”
岳欣然看向阿钟伯:“呃,反正我看起来,他是要强上一些……”
阿钟伯抱臂嗤笑一声。
阿孛都日不由看向阿钟伯,不知道为什么,岳欣然居然觉得这家伙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可怜兮兮的求饶意味。
阿钟伯哼了一声,才对老夫人和大夫人道:“瞧着下盘和吐息,是练家子,比家中那些不成器的小混账们是要强上不少,等闲无人是他对手,放心罢。”
大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再瞅了一眼阿孛都日,眼神中流露出极其可疑的神色。
阿孛都日心跳蓦然加速,然后大夫人一把拽过岳欣然到老夫人耳边:“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瞧中了这一个?”
因为武艺精湛而耳力特别好的阿孛都日:………………………………………………
大夫人却道:“我也觉得益州城那些世家中的小王八羔子没几个靠谱的,你这是二嫁,名分上吃亏,更要仔细挑选,我瞧着这家伙生得高大,虽是看起来糙了些,可能得阿钟伯对他的武艺点头,必是不错的,若能待你一心一意,就是家世差些也没什么,大不了入赘咱们陆府。”
大夫人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
阿钟伯笑眯眯地连连点头:“不错不错!”然后他一瞥阿孛都日,话风一转:“不过也先得六夫人瞧得入眼才勉强可以考虑入赘。”
岳欣然哭笑不得:“阿钟伯,您也跟着凑什么热闹!”
大夫人不由追问:“此人是什么来历,家中你去打探过没有,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没有成过亲?”
岳欣然:……
阿孛都日:……
他特别想说一声,家中已经给他成了亲了!
岳欣然扶额:“您把我给问住了,我真不知道。”
大夫人一点她脑门:“你就是在大事上糊涂!”
阿孛都日心想,这也算糊涂?那被岳欣然耍得团团转的三江世族岂不全都得上吊。
不过岳欣然素来光明磊落,她光棍地道:“八字还没一撇,我现在只想玩玩,还不想谈婚论嫁呢!”
大夫人瞪大了眼睛,登时又要训她。
阿钟伯看了一眼阿孛都日,仰天哈哈。
老夫人连忙拦住大夫人,揽了岳欣然道:“好啦,你莫要再说她啦,我只说要当她女儿一样出嫁,可没说要逼她出嫁,”然后她悄悄对岳欣然道:“你要是耍着开心了,入赘也很好呀,不过你大嫂说得对,如果要到那一步,定要提前看看心性人品如何。”
老夫人拿出了人生经验温柔教导:“否则,就是他生得好看你又觉得有趣,但心性不成,那是过不得一辈子的,玩玩便罢,不必当真。”
阿孛都日这一日已经没有一个字好说了。
阿钟伯已经笑得扶在牛车上,然后,他老人家才擦了擦不知道是笑出来、还是哭出来的眼泪,通红着一只眼睛,背着几个女人,将阿孛都日揪到一边的墙角,一字一句道:“我家六夫人在陆府满门妇孺差点满门抄斩之际嫁进来,力挽狂澜,救下了陆府满门,我们初到益州,老的老小的小到处惹人欺负,也是六夫人挺身而出,收拾了那伙小人,才令陆府能够立足,她于我陆府上下恩同再造,任何人都不能轻侮了去!”
阿孛都日倏然抬头,他面色刹那间惨白,视线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痛苦。
……定国公并没有告诉他所有事。
看到这样的阿孛都日,阿钟伯又哪里不能知道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阿孛都日只低了下头,掩去了赤红双目,他明明高大魁梧,站在瘦小干瘪的阿钟伯面前,却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阿钟伯终是再次心软下来,将那些话又咽了回去,他点了点阿孛都日胸膛:“你这一身武艺,若是成亲,为何不归家?若是未成亲,为何又在外游荡,有无想过,家中长辈何等难过?!”
阿孛都日低声道:“我不能回。我收到信,起码我的家中一切尚在,可是,我还有许多兄弟,他们有家回不得,他们连家中父母是不是健在,妻儿是不是尚安,有没有被人欺侮,是不是吃饭穿暖都不知道……我怎么能回?”
阿钟伯简直想打他一顿:“你起码回去看上一眼?!”
阿孛都日满嘴苦涩:“我不敢,我怕我看了,再也走不了。”然后他看着阿钟伯:“我也不敢写信,我怕家中收到消息,若是走漏,那些背后之人……更何况,第一次失去我,家中已经挺过来了,若是再有第二次……”
阿钟伯直接伸腿去踹:“那你还敢来招惹我家六夫人!”
阿孛都日怔愣间被踹得倒在墙上,然后幼时所学那些诗句才蓦然间涌上心头,原来这就是书中所说的“不知所起”吗?
岳欣然同老夫人、大夫人说好了过一阵再归家,下了牛车便看到这一幕,简直怀疑阿钟伯是提前把阿孛都日当赘婿来教训了,连忙道:“阿孛都日!”
阿钟伯盯着他,这才恨恨道:“行了!六夫人叫你,赶紧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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