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好?”夏琛蹲在变红的喇叭花前面,把本就很奶的声音刻意放软放慢,甜度立刻又提高了几分。
他一直对自己的这把小奶音很不满,就盼着变声期早点来,现在一想,小孩子也有做小孩子的好处嘛,万一对面有人,小孩的声音更能让人放松警惕对不对。
“没声,是不是在荒郊野外?”等了片刻,喇叭花毫无动静,夏琛不敢大意,跟夏铜板脑电波交流。
[不知道。]
夏琛想了想,凑近一些,又问了一声:“有人吗?”
过了好一会儿,夏琛基本放弃了,打算把喇叭花收起来,却突然听见一道清亮微哑的少年音:“你是谁?”
“撞大运了!”夏琛开心地跟夏铜板说,小朋友可比成年人好忽悠多了。
要是能知道小朋友在哪儿就更好了,离得远就当个网友,离得近最好能把花要过来,花钱买也行。
夏铜板显然也没想到夏琛有这个运气,关键时候不忘泼冷水:[别小瞧了孩子,他手里的花绑定之后虽然已经不会受自然限制枯萎衰败,但是如果人为损坏,你的这朵喇叭花也就废了。]
夏铜板的话给夏琛提了个醒,得先稳住花对面的小朋友,怕人等急,夏琛趴在喇叭花前奶声奶气道:“我是小花妖。”
他说自己是人人家也不能信是不是,希望对面的小朋友有点童心,别直接把他这个能说话的小花妖给掐喽。
结果对面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冷冰冰扔过来一句话:“这里是帝京宝成寺。”
夏琛:“……”
虽然很高兴知道了漂流瓶漂到哪儿去了,但是这运气简直了,谁家妖怪会选择在寺庙里成精?
“我、我听和尚念经,听着听着,有天就会说话了。”夏琛开始满嘴跑火车瞎编,反正小朋友既然没直接把他交出去而是跟他聊起来,说明有转圜余地。
小院中,少年随意地在花丛中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满院唯一一朵白色山茶,不久之前这朵花还是血一般的红色,却在他眼皮子底下变成了纯白。
然后有个小骗子,声称自己是小花妖,正用一口软乎乎的小奶音忽悠他。
少年一身戾气不知何时已收敛干净,嘴角噙了一丝笑,他对着白山茶道:“这里是宝成寺后山,和尚念经传不到这里。”
小花妖半晌没回话,再出声时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我是好妖,你别抓我。”
少年嘴角笑容扩大,随便吓一吓就要哭,胆子这么小,还敢骗他。他院中的花都是从外边移植过来的,这小花妖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晓,定是开灵不久。
刚才若不是他要毁了这株山茶,怕是这小花妖还要继续躲藏下去。重来一次,倒遇见这等有意思的事。
“你怎么证明你是好妖?”少年嘴角噙笑,饶有兴致地逗弄小花妖,虽无法化人,但只听这一口奶兮兮的声音,就让他忍不住欺负他,好让他哭得更惨一些。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的小花妖确实眼泪汪汪,但真不是被他欺负的。
“现在的小朋友都这么难搞吗?”夏琛一边用清水洗眼睛一边哽咽着跟夏铜板说话,别误会,他可不是委屈的。这不是太久没演戏,演技一时间跟不上,哭腔仿不出来怕被对面的小朋友听出破绽,夏琛一狠心弄了点儿洋葱给自己加戏。
[他的声音不像是在怀疑,为什么要这样问你?]
夏铜板是事业类系统不是情感类,虽然智能到几乎跟人没区别,但是有时候依旧难以分辨处理人类的情绪。
“逗我玩儿呢。”夏琛也来了兴致,他养了三个崽,好歹曾经也是二十岁的成年人,只有他逗着崽崽们玩儿,哪能被个小朋友当乐子。
“等着,夏铜板看我教你欺负小朋友。”夏琛露出一个坏笑,趴在喇叭花前立刻切换自己最甜最奶的声音:“我不是坏妖,我不吃人的,哥哥你别抓我呜呜呜……”
边说夏琛还边配上了动作,两手握团揉眼睛。
夏铜板若是有脸,该露出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了。至于嘛,一口一个的叫人家小朋友,你这种行为,难道比小朋友成熟的到哪里去吗?
夏琛早已深陷跟社会小朋友斗智斗勇的乐趣中,没等到夏铜板的回复也没当回事,听见喇叭花里传来一声轻笑,夏琛忍不住揉了揉耳朵,这个小朋友声音怪好听的。
“你是什么花妖?”小朋友没有继续纠结好坏的问题,转而问起夏琛原形。
我是人!
夏琛鼓脸,他也不知道喇叭花随机绑定的是朵什么花,正经一点儿的话,应该也是朵喇叭花。
不知道也没关系,夏琛立刻把问题扔了回去:“我也不知道呀,我又看不见我自己,小哥哥你知道我是什么花吗?”
“你可以看看你旁边的花,你们是一个品种。”
夏琛:“……”
这就很气人了,我旁边只有一朵喇叭花,我也不知道喇叭花连接的那朵花旁边是什么花。
夏琛觉得他应该放夏铜板去跟这个小朋友聊天,他已经快要聊不下去了。
小院里,久久没听到回复的少年抚唇轻笑,看来他的小花妖现在只能说话无法视物。也不能欺负狠了,否则吓坏了他去哪找这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
于是夏琛很快又听见喇叭花里传来声音:“抱歉,我看不见,没办法告诉你你是什么花。”
夏琛一怔,原来小朋友是个盲人吗?他心里顿时升起浓浓的悔意,不该欺负一个眼盲的小孩。
“没关系,我、我听别的花讲过很多故事,我以后讲给你听,我想我大概是朵喇叭花。”心怀怜惜,夏琛没注意到自己话里的破绽,也不再刻意放软声音装嫩,但是天然的小奶音依旧让他的声音听起来软乎乎的。
少年捂唇笑得差点弯下腰,他用手指虚虚描绘了一圈白山茶的轮廓,声音里满含笑意:“那我叫你小喇叭?”
夏琛的包子脸顿时成了个囧字,他还小螺号呢,对比一下,元宝这个小名简直太好听了。
“你觉得我是不是可以起个名字?”夏琛皱着脸跟小朋友商量:“天下有那么多喇叭花,它们都可以叫小喇叭。”
“你想叫什么?”少年问。
夏琛凝思片刻,他已经有两个名儿了,难道还要再起一个网名吗?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到合适的网名啊。
“元宝怎么样?”夏琛试探道:“我听一颗铜钱草说,元宝可值钱啦。”
小院中,折柳远远看见他家少爷在花丛中笑得浑身发抖,想过去又不敢,心中满是忧虑。少爷最讨厌别人违背他的话,他要独处,自己就不能靠近,可是少爷已经许久没笑过了,便是笑,也是让人浑身发冷的笑,这般姿态,看着真让人心惊。
花丛中,少年闷笑着道:“可以,元宝很好。”
他是真没想到,随意选了宝成寺清修,避开家中乱七八糟的人事,竟然有这般奇遇,捡到一个叫元宝的傻乎乎的山茶花妖。
空间里,夏琛听见喇叭花里隐约传来的笑声,知道小朋友在笑他的名字,微微涨红脸颊。其实也没什么,反正又不会见面,被叫两声元宝,就当哄小孩了。
这么想着,夏琛挠了挠发热的脸,小声问:“那我叫你什么?”
小朋友似乎心情很好,声音一直带笑:“子笺,我叫子笺,元宝也可以叫我继续叫我哥哥。”
夏琛撇嘴,还不一定谁比较大呢,刚叫你两声,哄你开心罢了,哥哥我可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还能叫你个小屁孩哥哥?
想是这么想,子笺毕竟是个盲童,夏琛把怼人的话放在心里说,客气的叫了一声“子笺”以示态度。
聊到这个程度,显然子笺小朋友不会把他交给大和尚们处理了,夏琛便开始打探其他消息:“子笺你在寺庙里做什么?”
“养病,庶兄把我推进湖里,我爹跟人说我得了疯病,将我送来寺庙养病。”
子笺的声音十分平静,他可没有说谎,只是没告诉单纯的小花妖,他顺手把庶兄也拉了下去,摁在水底差点被淤泥憋死。若不是还想留着他在未来糟糕的世道里受罪,他就直接将人溺死了。
“你爹怎么能这样!”夏琛顿时想起自己前世的垃圾爸爸,一时间感同身受,他异母弟弟将热汤往他脸上泼要他滚出去的时候,他爸也是护着弟弟,说他小,说夏琛当哥哥的应该让着弟弟。
“你不要伤心。”夏琛笨拙地安慰,推己及人,少年时的夏琛确实曾经为他爸爸的态度伤心过,“这样的家人不值得你伤心,你自己好好的,你过得越不好,他们越开心,所以你一定要对自己好。”
子笺惊讶地挑眉,前世他背负太多,等他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没想到小花妖傻乎乎的,竟然这么透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
也不对,这种人类间的人情世故,小花妖再聪明从哪儿晓得?难不成他也有父母兄弟?这太可笑了。
子笺笑意收敛,再看面前的白山茶已经带上几分探究,看来他的小花妖,秘密还不少。
“那个,我就随便说说。”夏琛一时激动说秃噜嘴,说完没听见对面有回复,惊觉自己好像话有点儿多。
“我觉得元宝说得很有道理,可是元宝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子笺的声音依旧温温柔柔,夏琛却惊起一身冷汗。
“我、我听别的花讲的。”夏琛已经完全忘了,他只要把喇叭花毁掉,跟子笺的联系就会彻底断开,反而绞尽脑汁的思考说辞,扮演他的小花妖。
“牡丹花啊,她原来是大户人家养的,见多识广。还有狗尾巴花,他到处听八卦。铜钱草会讲话本,给我讲了好多,以后我讲给你听你就明白了。”夏琛编得有模有样,子笺这样生理有缺陷又缺爱的小孩最容易走偏,他以后多给他讲一些励志鸡汤,希望这个有缘分的小孩以后能过得好一点儿。
夏琛边说边回忆起前世听过哪些身残志坚的名人,结果首先想到的是二泉映月……稍微窘了一下,正要继续忽悠,却发现喇叭花上的红色正渐渐褪去。
没能量了?
想起子笺看不见,若是对着花说话却得不到他的回应,一定会很伤心,夏琛连忙道:“子笺,我没灵力了,要休息一段时间,你想跟我说话,就摸一摸我的花瓣,若是我醒了,就会回应你的。”
这是他使用喇叭花后得到的方法,摩挲花瓣就相当于拨号,第一次连接因为没绑定,子笺那边直接就连通了。绑定之后,不管哪边拨号,只要能量充足,另一边的花就会发光,再摸一摸花瓣,就相当于接电话了,然后花瓣就会变色,变回去的时候就意味着能量用尽。
至于能量,花嘛,晒晒太阳就行了。从功能上讲,喇叭花作为电话,除了随机绑定和只能单线通话这两点比较坑之外,其他方面还是非常优秀的。
因为子笺眼盲,就算他摩挲花瓣拨号过去,那边的花发光子笺也看不见,夏琛干脆就没提,直接让子笺找他,免得子笺伤心。
小院这边,山茶突然再次变红,子笺也惊了一下,不等他做出应对,小花妖就噼里啪啦扔过来一堆话,等白色山茶完全变红,他再说什么,就一点儿回应都没有了。
子笺试着摩挲了一下花瓣,红山茶发出微弱的光,很快又暗了下去。
“灵力吗?”子笺看着好似黯淡了几分的山茶花,喃喃自语:“花妖该吃什么呢?”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子笺依旧站在山茶花前,小花妖说了一堆不知道真假的话,虽然不知道话是不是真的,但是小花妖话语里的关切却是真真切切的。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温暖的情绪,他死的时候才二十二岁,之后又不人不鬼的存在了十多年。
是的,他死过一次,若是别人遇见花妖,定会惊讶不已,子笺却毫不惊奇,毕竟再奇的事他都已经遇见过了,明明他已经活过一世,却又重新来过,回到了他十二岁这年。
子笺姓温名束,字子笺,帝京豪族定国公府国公爷的嫡长子,生母是平乐侯林家大房的小姐。
他幼年丧母,转年母亲的堂妹便被抬进定国公府,成了他的继母,再一年,生下定国公府嫡次子温卓。
前世,这时候的温束正卧病在床,只因他在庶兄温博欺负温卓时上前劝阻,被推入湖中,受寒起了高热。
继母将消息传回平乐侯府,大舅上门替他撑腰,他尚在病中,就被父亲定国公温海叫起来,要他跟大舅说不过是兄弟玩闹,并不生温博的气。
温束虽是定国公嫡长子,但在府中过得并不如意,他生母死得早,继母对他嘘寒问暖溺爱有加从不训斥。温束早慧,自然能发现她对自己和对温卓的不同,但仍对她心怀尊敬,对温卓也多有照看。
至于他父亲,温海从不喜欢温束这个嫡长子,早年他还未继承爵位时,对帝京名伶嫣娘一见倾心,为了这个风尘女子,差点被老国公打断腿。
后来娶了林府小姐也不曾安生,背着温束母亲将嫣娘安置在外头,温束出生时,温博已经三岁了。温海甚至想把温博寄在温束母亲名下,顶去温束嫡长子的身份。
好在老国公还未糊涂,行了家法将温海胖揍一顿,之后直接将温束以嫡长子的身份上了族谱。
老国公死后,温海继承爵位,虽不至于下手戕害,但对温束多有冷待,动则训斥,对温博这个庶长子反而捧上了天。
温束年幼,虽天资聪颖,但背无倚靠,不出大事也不好让外家事事替他出头,不知道受过多少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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