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思瑾和周水静游历了九年之后,他忽而想到上辈子张思晨是死在他六十八岁、自己七十岁的这一年的,掐指一算,只剩一年了。
蔡思瑾叹了口气,对周水静说道:“静儿,我们这九年已经游历了大晏朝的很多地方,看过了很多风景。近来我有些想家了,要不然我们回边西省蔡家村去。”
周水静点了点头,最近一年来,父母和公婆的家书之中都说老人们身子骨大不如前了,虽然还没有到卧床不起的地步,然而毕竟他们年纪大了,还是回家去与他们多相处的好,若不然子欲养而亲不待,岂不是让人心头大痛?
她此生得夫君相伴,如此有见识,如此洒脱、如此有成就,已经是不悔了。这九年来,她们夫妇二人攒了不少手稿,若是好好整理一番,怕是能直接出好几本《静思文集》呢。
就这样,蔡思瑾夫妇二人回到了边西省平江县蔡家村,侍奉老人,与张思晨夫妇成了邻居,一边整理小夫妻二人的手稿,一边也抽时间出来在蔡氏族学内上课。
蔡仲迩如今年纪老迈,已经不太能讲课了。如今蔡氏族学里面最有名的夫子却不是姓蔡,而是姓张——乃是张思晨是也。
蔡思瑾回来之后,张思晨还打趣他说道:“总算来了个姓蔡的,要不然我都想把你们这个‘蔡氏族学’的牌匾换掉,改成‘张氏族学’了。”
蔡思瑾闻言笑着说道:“那也不错啊,要不改成‘蔡张族学’怎么样?那样就两边都平衡了。”
可是谁知张思晨闻言之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他说道:“算了,我刚才只是开玩笑,随口那么一说的。张氏族人就好比水蛭一般,若是这个学校沾了半点儿‘张’字,日后你可有得烦呢。再说了,我张思晨除了姓张之外,哪里还受过张氏的恩惠?我倒是恨不得自己是姓蔡的呢。”
蔡思瑾闻言叹息一声,他是知道张思晨的心结的,便不再提及张思晨的那些族人,只与他说些旅途的见闻,与他说些从朝廷邸报之中看到的趣事,张思晨复又开怀起来。
蔡思瑾打趣到:“清源贤弟,以前你可不会这么容易就情绪外露啊,怎么现在喜怒哀乐这么明显啊?”
张思晨也笑着对蔡思瑾一拱手,说道:“致知兄,小弟现在都已经致仕了,只不过是个糟老头子,还那么费神隐藏自己的情绪做什么?又不需要再与谁争斗了?那些张氏族人对我而言都是些小鱼小虾,我讨厌他们便是讨厌他们,不愿意给他们好脸色,也不怕得罪不起他们!”
蔡思瑾叹了口气,真难得张思晨也有这么洒脱的时候,他问道:“回乡做教书先生的这些年,你快活么?”
张思晨露出了一个笑容,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快活的,我觉得比我在朝堂之中都要快活。对了,致知兄,你的《静思文集》什么时候出版,也送我几本看看呗,让我足不出户也能看看大晏朝的秀美风光。”
蔡思瑾点了点头,暗中加快了出书的进度,书一付梓赶紧拿来给张思晨看。虽然张思晨现在身体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但是蔡思瑾总是有些忧心他是否大限将至。
不过,这辈子他并没有担任首辅,或许不会像上辈子一样怒急攻心,说不准还能多活几年?事实也是如此,张思晨顺利地渡过了他六十八岁那个坎,还奇怪那一段时间蔡思瑾为什么总是盯着自己?
待那之后,蔡思瑾松了口气,看来很多东西还是可以改变的,他整个人也变得从容了很多。他整日里要么就是在族学里面教学生,要么就是和媳妇儿一块聊天,要么就是去找张思晨这个老友聊天,晒晒太阳,日子过得很惬意。
是的,老友。
这么多年过去了,经历过这么多事,蔡思瑾终于对“前世”那个张思晨释怀,不再将今世的张思晨与他混同在一起,真正视今生这个张思晨为老友了。
这一天,蔡思瑾正躺在床上晒太阳呢,迷迷糊糊之中忽然听闻管家蔡狗三说道:“二少爷,老爷还在院场上午睡呢,可别吵醒了他。”
“哎呀,爹怎么还能睡得着啊?都火烧眉毛了。”
蔡思瑾朦胧中出言问道:“狗蛋啊,是你吗?你回来了?”
睁开眼睛之后,发现果然是自家小狗蛋蹲在躺椅边上,蔡思瑾笑着摸了摸狗蛋的脑袋,觉得自己果然是在做梦,若是狗蛋真的来了,哪里准自己叫他狗蛋,还不得炸毛,喊道:“我叫蔡颖彦、蔡颖彦!”哪儿能像现在这么乖。
可是没有想到狗蛋竟然开口说话了,问道:“爹爹,我上个月给你寄的家书你收到了没有?还随信附了一本书呢,你看了那本书没有?”
蔡思瑾点了点头,说道:“看了啊,写得挺有趣的,不错不错,难为狗蛋你给爹爹找乐子了。”
“不错!爹你竟然还觉得不错!”狗蛋这次真是炸毛了,立马就跳起来质问蔡思瑾,蔡思瑾这才清醒了很多,觉得自家儿子狗蛋约莫真的回家来了。
可是现在才十月份呢,中秋早就过了,过年还远着呢,这不年不节的,狗蛋不好好在京城里当他的礼部尚书,回乡来找自己这个糟老头子干什么?
狗蛋不可置信地问道:“爹你真看那本书了?该不会是你偷懒没有看?你给我说说里面都写了些什么?你怎么会觉得写得不错?”
蔡思瑾笑眯眯地摸着自己的胡须说道:“当然看了啊,我还是和你娘一块儿看的,也把她逗得乐得不行了。不就是有人编了个故事,写着有个姓蔡的书生不学无术,可是他命好娶了一个聪明的娘子,叫马什么的,然后他的娘子女扮男装去替他考来了一个状元,还作为他的师爷帮他断案什么的,很厉害呢。
好像那个书生日后还做了丞相,都是他娘子的功劳。书写得还挺好看的,我和你娘都看得挺乐呵的,说这个故事要是变成戏曲的话肯定会有很多人爱看的,大家都喜欢看这样女扮男装考状元的故事,不是有出折子戏叫做女驸马么?这个要不就叫女状元,或者是女丞相?”
蔡颖彦皱眉问道:“爹,你就不觉得憋屈得慌?就不觉得是有人故意写书影射你?觉得是对你的一种侮辱?”
蔡思瑾皱眉,问道:“和我怎么像了?唯一一点像的就是那个书生姓蔡好不好?我夫人姓周又不姓马,我考中探花又没有考中状元,还有啊,丞相的位置都废除了,我就是做了首辅而已啊。”
蔡思瑾摸了摸胡子,和自己前世的情况倒是有那么几分想像呢,可惜前世的自己只考中了举人,做官也不甚厉害,只到了从三品,与这个更不一样了。
“我的亲爹啊!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本书是在影射你,骂你不学无术,怀疑你这个探花是娘亲女扮男装去考出来的好不好?这样的书你说该不该禁了?”蔡颖彦这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了。
蔡思瑾摇头说道:“那可不行,这和我都八竿子打不着呢,怎么能说禁就禁了?再说了,这种书的出现是好事啊。”
蔡颖彦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道:“这书这么抹黑你,竟然还是好事?”
蔡思瑾笑眯眯地说道:“你难道没有发现这本书的主角其实是那个蔡马氏吗?又不是那个姓蔡的书生,姓蔡的书生只是一个配角而已。一个女子若是能有蔡马氏这样的能力,岂不是很好啊。这样的故事就该好好传开给大家看看,让大家也明白一下女子念书也不是白念的,虽然不能考状元、不能做官,但是完全可以走另外一条路,成为自己夫君的师爷,帮助夫君啊。”
蔡颖彦颓然地坐在凳子上,说道:“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说了,看来还是皇上了解你啊。”说完之后白了自己老爹一眼,说道:“就我一个人枉作小人!哎,我看到这本书的时候气得不行,觉得抹黑你也抹黑娘了,然后就想把这本书禁了。尚书们议事的时候,禁与不禁的票数在三比三,最后皇上定夺。
可是皇上却以你肯定不会禁这本书为由,投了反对票。我就是回家来想让你给皇上写封信,将这本书给禁了,哪不知你根本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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