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瘦马竟然懂医术。
这的确是陆宴没有想到的。
他在确认沈甄无碍,并给她上完药之后,便起身去了一趟北边的冬丽苑。
自打陆宴接任京兆府少尹以来,郑京兆同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除了证据,谁也不要相信。
倘若扶曼真是无意间救了人也就罢了,最怕的是她有意而为。
陆宴暗暗观察着这条小路,在脑海中勾勒这沈甄来库房的过程。
路窄而幽深,地上有融雪,且她手里还拿着画卷,无意滑倒并非没有可能。
思及此,陆宴蹲下身子,伸手摸了一下青灰色的石阶,又搓了搓。
并无异常。
他继续向前走去。
眼前松竹亭的后面,便是冬丽苑。
陆宴一进门,刘嬷嬷当即放下的手中炭火,笑着喊了一声,“老爷。”
陆宴站在不远处,冷声道:“姨娘呢?”
刘嬷嬷原是赵府的人,她见过的显贵,不说成百上千,但只要是扬州城的贵人,上至总督府那位,下至所有的富商,她都见过。
可这些人里头,无一个有卫家公子这般俊美的。想来,扶曼也是个有福气的。
她忙笑着道:“曼姨娘在里头呢。”说完这句,她还觉不够,便又加了一句,“姨娘天天盼着您能来,您来了,她指不定要多欢喜。”
说着,刘嬷嬷便向前走了两步,替陆宴推开了内室的门。
行至屋内,陆宴毫无意外的,看着了正坐于榻上的扶曼。她的目光十分从容,就像是一早知道自己会来一般。
陆宴抬手,挥退了刘嬷嬷。
刘嬷嬷看着他的动作一怔。
即便她在想旁听,可主仆的身份在这摆着,也容不得她反驳,也只能躬身退了下去。
门“吱呀”一声阖上。
陆宴看着扶曼,沉着嗓子道:“说,你为什么会医术?”要知道,她今日若是开了个药方,那尚且还能说是在书中看的,可徒手接骨,没点身手,是绝无可能办到的。
四目相对之际,扶曼柔着嗓子道:“只要郎君今晚能来妾房里过夜,妾便什么都告诉您,绝无隐瞒。”
陆宴眉宇微蹙,正要开口,扶曼却伸出食指,指了指外面,又向着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恍然明白了这瘦马的意思。
合着她和外面那个婆子,还不是一条心。
因着陆宴久久未语,扶曼有些急,道:“妾不敢拿此威胁您,只希望您看在赵大人的面子上,给妾身一个机会。”
陆宴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半刻。
随后道:“你这不是威胁是什么?”
扶曼冲他摇了摇头,“妾不敢。”
陆宴推了推手上的扳指,反复思考着她方才的话,半晌后才道:“今夜你最好是从实招来,我卫家容不下身份不明的人。”
这句话,既是配合,也是敲打。
陆宴摔门而去。
——
陆宴走后,刘嬷嬷连忙进了屋,附在扶曼耳边,咬牙道:“老奴都叫小娘子不要管那秦姨娘,这下好了,郎君知道你懂医术,你当如何解释!还有赵大人交代的药,你要怎么下?”
扶曼一笑,连忙安抚刘嬷嬷,“嬷嬷还没看出来吗?郎君疼秦姨娘疼的跟心肝一般,今日我若是没管那秦姨娘,嬷嬷觉得他会来吗?”
刘嬷嬷一听,目光略有迟缓,然后道:“小娘子可有成算了?”
扶曼点点头,“我只要告诉他,曾被一个大夫收养过便成了,赵大人早已把我的身份抹去,他又能去哪里查?再者说,谁敢把手伸到刺史府上?”
刘嬷嬷觉得她说的在理,便点了点头,语气缓和,“那秦姨娘的容貌老奴今儿也算是看着了,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同郎君圆房时,记得用些香,勾着他些,不然今夜一过,只怕要前功尽弃。”
“我知道了嬷嬷。”扶曼道。
待刘嬷嬷出去后,扶曼紧皱眉头,深吸了一口气。
——
陆宴离开冬丽苑之后,便随急匆匆地出了府,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沈甄正在用晚膳。
昏黄的光透过支摘窗洒在她身上,沈甄今日没有绾发,一头乌黑柔顺的青丝,就那样乖顺地垂着。
和她的人一样。
沈甄抬头看到他,唇角微翘,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大人今日怎么这般早就回来了?”
陆宴低声道:“今日事少。”,随即往桌上放了一瓶药。
沈甄拿过,摇了摇,“这是给我的吗?”
陆宴点了点头,“早上的药是化瘀的,这是除疤的。”沈甄爱美,他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就说那日她在扬州二十四桥留下的疤痕。其实那疤痕并不严重,只有不到一寸长,但她却经常盯着那儿瞧,瞧完了,还要再叹一口气。
一听是祛疤的,沈甄果然眼睛一亮,她连忙接过,并向他道了谢。
棠月见世子爷提早回来了,忙添了副碗筷。
沈甄本来就不饿,眼下有了惦记的,更是食欲全无。
此刻她只想立刻回屋内上药。
陆宴瞥了一眼她那跃跃欲试的模样,伸手便拍了她的后脑勺,冷声道:“不吃饭,你哪也不许去。”
这话一出,沈甄整个人都像是被泼了冷水一般。
可她又不敢顶撞他。
沈甄用膳向来十分讲究,总是不声不响,不紧不慢。说来,陆宴还是头一次见她头都不抬一下。
一转眼,膳具便干干净净,连碗里的骨头汤都喝的差不多了。
她抬头看她,黑眸灿亮,双唇轻抿,即便一言未发,陆宴也知道她要说甚。
“行了,去。”
沈甄连忙冲棠月招了招手,“快来扶我一下。”
陆宴瞧着她一瘸一拐走路样子,不禁在后面摇了摇头。
都瘸了,还想着美呢?
——
晚膳后,陆宴去了书房,一遍一遍筛查着暗桩递上来的西域名单。
翻至最后一页,他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桌案。
白家,汉人的姓氏。有意思。
抬头时,天色已暗。
他回春熙堂的时候,沈甄正坐在榻上,一手拿着烛火,一手给自己上药,时不时还要“嘶”一声。
陆宴走过去,甚是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药罐子。
他看着眼下的这两条“胖腿”,不由讥讽道:“去趟库房都能摔成这样,你也是有本事。”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冷飕飕、硬邦邦的,好似一开口,就非要把人说的无地自容才肯罢休。
若是放在一个月前。
听了这样的话,沈甄定要面红耳赤,然而同他相处多了,竟是有些习惯了。
他是何等的挑剔,她早已领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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