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初照闻言浑身一凛。
这次换他拿不稳酒盏了,酒水晃荡洒出半数。
我二人相顾无言的半晌,他腮肉抽搐好几下,最后才把嗓音压低到极点,咬着唇内侧的肉,狠狠骂我:“立后大事用投票决定,你倒是真敢想!”
哀家觉得他这反应有点过头了,且不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什么问题,于是抬手,侧挡住嘴,打算跟他再详细解释一番。
可没成想他像是遭了雷劈,突然一个哆嗦,决眦望我,眼神复杂似有想法隐匿其中,百转千回之后,眸中熊熊愤火在几秒间自行熄灭,进而整双桃花眼、整张小白脸都飘起暖煦荡漾的春风。
“乔不厌,”他似是有些激动,直呼了哀家大名,随意撂下酒盏,两掌于胸前上下相击,用一种惊为天人、叹为观止的语气对我说,“你果然很行啊乔不厌。”
恐是因为他这模样太过虔诚,言语太过直白。
以至于哀家愣怔半晌,仍然不太确定他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他又转身望向殿内的莺莺燕燕,好似从阴诡世界中挣脱,神魂腾升,登极乐净土,整个人都变得无比鲜活无比快乐。因离得近,我都能看到他白净面皮上尚未完全退却的细小绒毛,迎着彤彤灯火尽数抖擞开来。
大概是真的在夸我,也好像是真的高兴着,于是听到了他无比深情地感喟:“果真是妙啊,朕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挠着发凉的后颈,生出一些他高兴过头当场驾崩的担忧。
三秒过后。
姜初照换了一副面皮,勾起唇角,压低声音,阴悚发笑,幽暗呢喃:“如此一来,什么杨丞相,什么卫将军,什么赵太傅,都闪一边去。
“他们常常教育朕,嘴里一套又一套的,什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什么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又什么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朕三岁起就开始听他们念叨,到二十岁了竟还是这几句。
“既然天天把百姓挂在嘴边上,不如就真的遂了他们的愿,全听百姓的。这下朕都不用考虑该把皇后的位子给哪一家呢。他们若是有意见,朕就把他们教育朕的话一句一句送回去。妙啊,怎么会如此妙!”
最后,挺直了身板腰杆,环视大殿四方,扬眉吐气道,“真解气呀!”然后迅速转头,目光炯炯,“太后觉得,什么时候做这件事呢?”
我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励和支持,于是攥拳拍手:“不如今晚宴席结束后,哀家就同陛下,连同果儿和苏公公一起讨论讨论,大家畅所欲言,集思广益,形成一个选后方案,明天复盘一下找找差池,增减添补形成最终方案,后天就可以搞起来!”
姜初照的神色真是前所未有之洋溢,意气也是前所未有之风发:“就这么定了!”
我们果真讨论了一个晚上。
虽然我跟姜初照年少时都看过花魁的选拔和表演,但选皇后毕竟不是选花魁,诸多事情需要商议。
首先是投票范围的问题。
让整个大祁国的百姓都参与显然是不可能的,距离限制导致的消息闭塞和票数操控都是隐患,于是我们敲定了京城这个范围——毕竟天子脚下,离得近,也管得住。
京城有四市七十二坊,百姓大约三十万,考虑到这是大祁建/国以来第一次皇后大选,参与的百姓应该只多不少,为了让大家都乐呵乐呵,所以哀家建议每人一票。
姜初照补充道:“每人一票的话,难免存在不好计数的问题。所以投票当天,现场领取一枚铜钱,投给自己想选的人,到时候称重即可。”
我鼓掌赞同:“好主意,只是,让谁来准备这么多铜钱呢?”
姜初照笑容莞莞:“自然是母后的父亲,朕的外祖父,大祁国的户部尚书乔正堂乔大人。”
“……”我膝盖瞬间变软,强撑着沉默半晌,开口求他,“陛下千万别跟你外祖父说这是哀家的主意。”
哀家怕自己永远失去这位老父亲。
其次是选手曝光的问题。
毕竟是皇帝的妃子呀,抛头露面总是不好的,且不说姜初照本人会非常介意,四位妃子的家里人怕也不会同意,尤其是有权有势的那三位。
可没成想,姜初照却十分大方:“朕倒是觉得不必忸怩。听闻皇祖父在世时,曾携皇祖母去京郊的东山祭拜,为表虔诚,他二人未乘车马,一路相携步行至东山。百姓们夹道而观,无不惊叹皇祖母是万方仪态,真正国色。皇祖父很喜欢带皇祖母一起出现,说‘吾妻既担母仪天下之重任,就该让天下人看到吾妻’。”
苏得意是见过姜初照他祖父的,大概想起了什么往事,竟动容到偷偷抹起泪珠子来,缓了会儿,才露出欣喜表情,赞同姜初照道:“陛下说的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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