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这人别看年纪小,能力确实不错,没过多久真给容乐找来了几个人。
容乐打眼一瞧,看起来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粗布衣裳,身材细瘦,还留着一把胡须,一看就是穷书生的模样。
赵二悄悄跟他说了,像是那些冲着科举去的读书人是不屑花费时间写戏本的,只有这些读过书识过字,耗费了半辈子光阴还是没能考出门道,最后只能息了科举的心,靠卖弄笔杆子赚几个钱的穷书生才会去做这档子事。
毕竟写出来的戏本要卖给戏班子,而戏子算是下九流。
容乐倒是不在意这个,反正这些人本就是为了混口饭吃,那么他就直接拿银子当敲门砖,不信他们不给他好好写。
容乐做事雷厉风行,直接就和他们说,让他们在三天内交出来一部情节曲折,人物鲜明的作品来,“不拘题材,不定字数,只要能把故事讲清楚即可。交上来以后,每人能拿三钱银子的润笔费,若是被选中了留下,每个月底薪一两,有提成,上不封顶。”
几个人原本还不太看得上容乐这个年纪轻轻的老板,但是容乐这话一说出来,他们顿时眼睛都开始冒绿光。
这个价钱绝对不算低。
在大周朝,普通人家一年的花费不会超过二两银子,京城算是花销比较大的地方,但也是在三四两之间。
这些书生辛辛苦苦耗费心血写出来个戏本,拿到戏班子去卖,撑死了赚上几钱银子,但他们却要花上半个月甚至一个月的时间来构思。
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自己写的本子能一炮而红,这样他们今后写出来的戏本就有着落了,不用再让人家挑,而是会被别人争着抢着要。
只是这样的几率太小,写戏本子的书生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京中出名的戏班子就那么几个,而能被人口口传颂的好戏本几年才能出一个?
估计也就比金榜题名简单点儿。
容乐的提议一说出口,这些人马上点头答应下来,保证绝对写个好故事。
转眼就过了三天,这天容乐刚到书店,就被那几个书生围了起来。
容乐一看天色,只觉得这些人为了钱真是够拼的。因为今天有事,所以他特地起的早,他醒来的时候,万俟峥还在床上睡着。
他知道万俟峥睡觉轻,所以看他睡得香不舍得吵醒,自己默默地摸去了外屋洗漱吃饭,待收拾妥当以后,带着李元出了门。
结果还是被人堵在了书店门口。
反正近段时间书店没啥进账,他索性让掌柜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出来,然后带着这几个书生去了后院的厢房。
三天时间写出来一个故事在容乐看来不算难,毕竟他又没列出来具体要求,只要言之有物就行。
当年上学,考试的时候他半小时就能编出一篇八百字作文呢,不比这些书生更难?
可是当这几个书生把自己写的成品交上来的时候,容乐还是不由皱紧了眉头。
把作品拿过来的第一时间,容乐先扫了一眼字。所谓字如其人,这种说法虽然有些片面,但是字迹在一定程度上的确可以显现出一个人的性格、心理、情绪等特点。
比如万俟峥,他的字看似无力,但实则刚硬,颇有风骨。
这几个书生的字只能说是工整,至于风骨那是不可能有的,唯一有一个看起来颇为端秀。
容乐为此抬头看了那人一眼。
对方身量瘦小,被几个人一挡,几乎看不见人影,身上穿着的衣服不知是不是他自己的,并不合身,太过宽大,他只能在中间折了一下,然后拿腰带紧紧地扎起来,看起来有些臃肿。
容乐本就是临时起意,没看清对方也不在意,而是低下头继续把心思都放在了这几个故事上,一目十行地看完,总共花费了不到几分钟。
他将看过的作品放到桌子上,手指不断地摩挲着下巴。
他的确有些选择困难,但是如今这般为难却不是因为选不出来,而是因为都太差了,他反而找不出来哪个更优秀。
最后,他挑挑拣拣,从中挑出了两个本子,有些嫌弃地说:“这两个人留下。”
赵二很会看眼色,忙给另外几人递上银子,然后要领他们出去。
不料其中竟有个书生将袖子一甩,非但不往外走,反而还站定在容乐面前,他一脸不忿,“不知公子挑选本子的条件是什么?”
他是这几个人中名气最大的一个,曾经卖出过一部脍炙人口的戏本,只可惜那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
靠着那个戏本,他后来写的戏本不等完成就会有戏班过来预定,让他赚了不少的钱。
可惜,自那以后,不知为何,他的本子再也没大热过。
于是过来定本子的戏班自然越来越少,直到如今,他新写完的几个本子竟然到了卖不出去的地步。
先前赵二找人时,他本不想参加,但是一听到价钱,让他不由得心动。
他本以为凭自己的资质,被选上十拿九稳,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落选了。
而选上的两个人,一个最近小有名声,另一个甚至还是个新手,是他从未见过也没听说过的人。
落选的人虽然也能拿到银钱,但只是一锤子买卖,而且还只有三钱银子,但若是选上,可是每个月有一两的月钱!哪个多哪个少,傻子都分得清。
他看容乐年纪小,于是犯起了混,只觉得能凭自己倚老卖老压对方一头,于是指着那个瘦小书生道,“小公子想必很少看戏,竟然能选中这么一个从未写过戏本的新手。”他嗤笑一声,“这人只怕连唱词和念白都分不清。”
那人被他这么一说,脸都涨红了,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容乐最讨厌有人拿年龄说事。按理说到了这个世界,让他平白年轻了十岁,他该高兴才是,但看着自己比万俟峥还矮一个头的身高,软绵绵没有一丝肌肉的身体,和瘦巴巴的弱鸡身材,他实在是很怀念自己的现代身体。
他看着对方趾高气昂的模样,懒得和对方争论,平白自贬身份,赵二却不能让那人这么跟自家主人说话。虽然他没念过书,不懂什么主辱臣死的大道理,但也知道作为下人,他不能让主人在别人面前跌面。
于是赵二直接一叉腰,指着那老书生的鼻子道:“你在这里装什么大瓣蒜!放眼京城,谁不知道你除了《梅花园》,写的其他本子都是狗|屎一堆。就连那本《梅花园》还是借着当年端王新建梅园的东风才吹起来的。靠一个《梅花园》吃了十年老本,现在眼瞅着老本吃光还以为自己多厉害呢!用不用我把那些戏班子私底下骂你的话全都讲出来啊?”
赵二本就没念过书,小小年纪出来打拼,所以骂人也是大白话。但正是因为这样,却顶得那人说不出话来。
那人自诩为读书人,自然说不出和赵二一样的话。指着赵二手指头在空中抖了半天,也没反驳出一句,只气得胡子一颤一颤的,又一看剩下的人都在看好戏,觉得丢了面子,又气又急,一甩袖子掩面走了。
临走还不忘把那三钱银子揣怀里。
剩下的人里本来也有不甘心的,那老书生出头跳出来,他们虽然没应和,但想着能借此再多要点银子,结果没想到那老书生被赵二几句话揭了老底,灰溜溜走了。他们自认为骂不过赵二,又不想在人前丢人,于是拿着钱赶紧走人。
于是没一会儿,院子里就剩下了容乐、赵二、李元,和那剩下的两个人。
容乐先不急着跟他们讲有关本子的事,而是问了他们的个人信息。
两人一个叫冯宾,一个叫沃春池。前者是对写戏本有兴趣,前段时间京城中流行的《捉书记》就是出自他手;后者家境贫寒,自觉不是考科举的料,于是在这次落第后,开始试写戏本子。
冯宾的优点很明显,他写故事逻辑清晰,情节流畅,语言还算生动,在这几个本子中是第一等,这也是容乐留下他的原因。
但是缺点也很明显,内容老套,剧情干巴巴,缺乏起承转合,读下来像是白开水。
至于沃春池则和对方正好相反,能看出来对方的文字功底也不算差,但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写戏本,情节生硬,主线不清楚,不过故事里倒是有几个小亮点很有趣。
不过总体而言,瑕不掩瑜。
而且说实话,容乐更喜欢这种优缺点明显的人,更适合他接下来的想法。
他首先拿起了冯宾的本子,“你觉得你这个本子写得哪里好?”
冯宾一愣,犹豫了一下,“故事完整?”
冯宾这个人和他的文笔一样平淡。他是家中二子,父母不指望他能继承家业,他少年时读书不刻苦,自己也不想靠科举成名。家庭不是大富大贵,但小富即安,没有什么大的追求。
写戏本子算是他难得的兴趣,那本小出风头的《捉书记》本是他的练笔之作,当初随便卖了几钱银子,他都没想过竟然能小火一阵。
不过尽管如此,他却并没有因此而自负自大。因为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那个本子是怎么火起来的,只认为是自己运气好。
所以,当容乐直白地问他,自己写作的优点时,他一时竟答不上来,只能随便说上一个自认为贴切的答案。
容乐倒是被他的实诚话给逗笑了。
他将那本子放在一边,点点头,“你说得对。但是就是因为逻辑太清楚,情节太顺畅,反而让人没有读下去的欲|望。”
容乐道:“一个故事,看到开头就能让人猜到结局,而且中间的情节全都在意料之中。你觉得会吸引到大家吗?”
他敲了敲桌子,“你要有转折啊!有高|潮啊!”他将那几张纸拿起来,翻到故事中间书生和那位一直暗地里帮他收拾家务的女子相见的地方,“你看,这本来应该是个吸引人的地方,但是你写得太干涩了。”
厢房里正好有桌子,容乐让赵二拿了笔墨纸砚过来,对冯宾道,“你在这里重新写一段。”
冯宾为人性格温和,容乐看起来年纪就不大,而且一上来就指出了他写作上的毛病,按理说有些傲气的人都会不服气。可他非但没因为容乐的年龄小看对方,反而真的仔细揣摩容乐说的话。
他毕竟有些灵气,只是以往虽然知道自己的写法有毛病,但是一直找不出来,如今被容乐一提点,顿时豁然开朗,拿起毛笔在纸上刷刷写了起来,没多长时间就写满了一篇纸。
容乐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为了避免打扰到对方,只让李元去买了点心回来,他坐在一旁邀请沃春池一起喝茶,没再出声说话。
等到冯宾写完,容乐这顿下午茶刚好吃完。
他将手中杯子放下,让赵二把冯宾新写的情节拿了过来,重新读过。
然后他的嘴角抽搐了起来。
“这日陈生假装熟睡,子夜时听闻房中淅索声,他悄悄下床,终于在书房见到了未曾谋面的佳人。那女子被他发现,娇呼一声,害羞带怯地便要躲开,却被他一把抱入怀中。……”
容乐看着满眼的“娇|喘”、“雪腮”“青丝”“汁液”,只觉得对方应该是理解错了什么。
或者是他没说清楚?
他想看到的是情节高|潮,不是这种高|潮啊!
他颤巍巍地将那几张纸放下,转头看向冯宾。
只见冯宾满含期待地看着他,仿佛是想再听听他的看法。
容乐的表情一言难尽,他恨不得以手掩面,没想到面前这人看起来浓眉大眼的,写起小黄蚊竟一点都不羞涩,甚至能称得上酣畅淋漓,肉香四溢。
幸好他在现代也算是看了不少重口文,没因为这几张纸露出不得体的情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以夸奖为主,“写得不错,就是还要继续精雕细琢。”
他一脸难言,心中无奈叹气,看来他是要在搞簧色上一条路走到黑了。无论是赵二找来的春X图还是冯宾写的小黄蚊,其实都异曲同工。
要说这种文化也算是人民喜闻乐见的呢。不然掌柜是怎么凭着几本春X图维持住书店这么多年的开销?
他和冯宾定下契约,今后每个月都要至少写出一个本子,每月月钱一两,若是故事出版印刷,每卖出一本还能再得一分利。
冯宾没想到待遇竟这般好,一开始还想拒绝,他摆摆手,“这月钱够多了,不用再给我分成。”他只觉得受之有愧。
容乐能看出来对方是真心实意的,而不是欲拒还迎,所以他更不想占这老实人的便宜,好水歹说,还是定了下来。
冯宾本是把写故事当成兴趣爱好,没成想还能赚钱,也是十分喜悦。就是觉得这钱太多有些烫手。
容乐先提前发了半个月的月钱,然后让冯宾将这个本子拿回去修改,扩写到五万字,并提前跟他说明,“我这人可不会放水,看到不合意的地方肯定还会让你继续改,你别嫌烦就成。”
冯宾连连点头应下,兴高采烈地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握着银子离开了。
容乐这时才终于把目光放到沃春池身上。
这人一直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脸,本来身形就瘦小,再这么一缩,存在感一下子变得特别低。
等到屋里就剩下这么几个人,才终于显出他来。
这人看起来胆子不大,抬眼偷偷看了一眼容乐后,就又低下了脑袋,容乐倒是因那一瞬看到了他的脸。
比想象中年轻得多,看起来才二十来岁,按理来说正是参加科举的好年华。
容乐想到就这么问了,没想到对方却苦笑了一声。
只见沃春池将头抬起,转过去了一半脸,容乐才发现,对方被头发挡住的左半边脸上有一个青色胎记。
沃春池道:“我这张脸就算是去科举,也没什么出路。”
科举选人讲究“身言书判”,身须体貌端正,言须举止得体,书须楷法遒美,判须文理优长。也就是说,就算卷面优秀,但是到了面试这一关,长得不好看会被直接刷掉。
沃春池长得并不算差,但是有了这个胎记,面试肯定是过不去的。
沃春池又道:“我自幼丧父,是靠娘艰难拉扯大。如今我娘身体不好,我身无所长,幸好识得几个字,只能卖弄文笔,看看能否赚些医药钱。”
赵二找来的都是这条街上的熟人,各家的情况随便一打听就清楚。
容乐不认为沃春池敢说谎,不过能在他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代表对方不像他表现出来那么无害。
估计是看到了他对待冯宾的态度,认为说实话会得他青眼,于是才把自家情况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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