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叔热络地将人引进来,却面露些许为难,“劳烦苏老板先去花厅等等,这大清早的,我家公子还没起呢。”
现下可当真算不得大清早了。
这自在的作息习惯。
苏遥临来的时候,阿言都起床,背过三五篇《楚辞》了。
不过想来不愁吃不愁穿,也不用考试,一闷头睡到日上三竿,也是人之常情。
苏遥如常笑笑,去了花厅等。
一等一个时辰。
吴叔歉声连连地过来请。
苏遥本就好脾气又好说话,耐性更是一等一地好,自然不作计较。
吴叔连着打起两道帘子,却是将人引进了东暖阁。
傅宅偏僻,周遭只余鸟雀之声。外头看着不打眼的两进两出小宅子,房间内陈设却极其精致大方,除了书之外,皆是珍稀新巧之物。宝帘银钩,珠幔画屏,鎏金香炉内燃着沉水香,连糊窗子所用都是勾竹叶纹的松香色软烟罗。
富贵闲雅。
苏遥暗暗感叹,这傅先生品味不错。
而且不是一般的有钱。
就桌案上按照粗细长短悬挂得一丝不苟的狼毫笔来看,还是个强迫症。
苏遥虽让这露富露得恰到好处的景象惊了一下,到底没怎么失态。
他惦记着这满屋子的钱,本就温和的态度更客气了几分:“傅先生有礼,初次见面,在下苏氏书铺苏遥。”
他行了一礼,斜倚在榻上之人却并未动弹。
简单点了下头,甚至眼皮子都没抬:“嗯。”
顿了下,又补一句:“苏老板好。”
房间里默了一瞬,苏遥不由噎了一下。
一旁的吴叔忙笑道:“苏老板请坐。”将早就倒好的热茶,又推近了些。
这茶是正儿八经的西湖龙井,吴叔客气,苏遥就顺势再尝一口。
放下瓷盏,却见得榻上之人仍毫无动静,只八风不动地翻过一页书。
糊窗的软烟罗本就薄若无物,天光透进来,也被筛得影影绰绰。
自苏遥的角度望去,正瞧见似有似无的淡淡阴影洒在傅陵面容上,勾出他精致下颌,薄唇悬鼻,入鬓长眉,并一双微垂的丹凤眼。
苏遥微微一怔,又心道,果真是“非常难搞”的长相。
他试着再寒暄几句,得到的都是单音节词回复。
也对,这等高冷的文化人,都不爱客套废话。
素来秉承“先讲情义再谈生意”的苏老板,决定更换策略,直切正题地询问:“傅先生,不知您的新文写得如何了?契书上定的日子,就在这月二十六。”
傅陵正眼错不转地瞧着手上的书,闻言,只不以为意地张口:“书稿我交不了,还没写。”
简洁明了,理直气壮。
苏遥又噎了一下。
有钱真好。
付得起违约金,腰杆子就是硬。
果然,苏遥尚未回过神,这傅先生下一句便是:“违约金是多少?苏老板跟吴叔去取。”
吴叔于一旁讪讪笑笑,正要开口,苏遥忙阻道:“不急不急,这还没到日子呢,算不得违约。”
他是来催稿的,可不能三两句话就说断了。
苏遥定了定心,饮了口茶,又端起和气笑容:“我虽不大懂,但也知道,这写书必定是讲究灵感,一时没有也是常事。只是……”
他顿了下:“自腊月里签好契书至今,已三个月了,傅先生还没得成书稿吗?”
房间内一时默然。
苏遥耐着性子等理由。
吴叔冷眼旁观半晌,大略措了把词,才面露哀色地打破安静:“苏老板不知道。因今年冬日极冷,刚入腊月,我家桂皮——桂皮是公子养的猫——就病了。公子忧心不已,就耽搁了许久,一直未写。”
苏遥并未见到猫的影子。
不过书案上有一木雕耗子,大耳朵大脑袋,圆滚滚的。
傅先生的通身气派显然和这物件不合,想来是做给猫的玩物。
苏遥点头,又适时地露出三分关切:“原来如此。不知先生的猫现在可好了?”
“哎。”吴叔长叹一声,目光戚戚,“一提起,公子便又要伤心。苏老板,我家公子如今当真难过得很,实在无法动笔,万望您能体谅一二。自桂皮走——”
他作势要抹眼泪,百宝架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慵懒猫叫。
余韵悠长。
一只肥头大耳的大猫慢悠悠地踱过来,卧在苏遥脚边,旁若无人地开始舔毛爪,猛一看,和它的玩物老鼠颇有几分神似。
是只大橘。
倒看不出来傅先生养猫是这个口味。
苏遥瞅了一眼活蹦乱跳的大橘猫,又抬眼看向几欲泫然落泪的吴叔,挑眉。
“呃……”
吴叔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正在卡壳之际,榻上之人却不慌不忙地于此时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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