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谢祈在鱼缸里住着已经渐渐习惯了，甚至掌握了一套跟路煜明交流的独有办法——
“当，当。”
路煜明听到安静的书房里传来轻轻的敲玻璃声，仔细一看，果然是蛤蜊正撑着张开的外壳，一点点用上半边壳敲打玻璃，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缺氧，该换水了。
路煜明轻车熟路地叫来侍者，立刻有人恭恭敬敬地抬上来一桶新鲜清澈的海水。
侍者们出去的时候，才敢窃窃私语：
“你知道的，这些古怪的海洋生物打捞上来总是很难存活，但公爵大人养的这个却很精神的样子。”
“废话，那可是公爵！我瞧着，他甚至连什么时候给蛤蜊换水都清楚得很哩！”
“大人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正是这样。我的小女儿养了一条金鱼，常吵着它不够精神了，要是能给大人看上一看，肯定好得顶顶快。”
“快别妄想了，你的金鱼能有大人的蛤蜊那么珍贵？别看瞧着毫无特别的，听贵人们说，这可是极贵重稀有的蛤蜊。”
……
其实，公爵本人也并不是一个养殖能手，他只是拥有一个神奇的蛤蜊罢了。
但即便说了实话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夏宫里越来越多的仆人相信，公爵大人不仅在政务上很有能耐，在水产养殖上也很有一手。
真是个奇妙的误会。
夜里，谢祈在鱼缸里睡得正香，整个蛤安静地吞吐着气泡，在月光下晒着。
尽管身在蛤蜊身体里，但他还维持着人类的习惯，早起晚睡，倒是非常健康。
路煜明忙了一个白天，应付了王子关于出海的邀请，也回来倒头睡着了。
他不放心将谢祈一个蛤丢在家里，又不好带他上船。
没办法，掉在卧室里尚且还能找到，掉在海里就算了。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蛤蜊，海浪一拍就不见了。
谁知道下次冲上来的是谁？隔壁的亨利还是约翰？
路煜明想想就觉得头痛，毅然推辞了王子的邀请。
只是，很多事情并不完全在他们的掌控中，也可能出现别的什么意外……
谢祈在睡梦中觉得飘飘忽忽，好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托着他，继而他听到了外面的虫叫，寂静的森林之外是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
月光，泡沫，浪涛声……
谢祈只以为做了一个好梦。
不过等他醒来，看到眼前一水的豪华装饰，在海水流动中随着摇摆的水草地毯、贝壳挂画时，就知道昨晚绝不是梦了。
“大人，您醒了。”一条说不上品种的海鱼游过来，快乐地甩动着尾巴，在谢祈面前变魔术一般“噗”地变成了一条裸着上身的美男鱼。
鉴于放在软垫上的蛤蜊个头太小，美男鱼不得不辛苦地弯下腰，恭敬地对他说：“海王陛下等您很久了。”
谢祈看了看美男鱼健硕的身材，不由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为什么人家的原型就这么帅气！
“嘤。”
情绪有点激动，不自觉就带出了一点。谢祈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在海中，自己竟然可以正常发声。
所以……
尊贵的海国首席政务官，对来服侍自己的仆从屈尊降贵地吩咐道：“可以再变成原形让我看看吗？”
看着对方变了几次，谢祈才总算找到了要领，正常变出了人形。
在水里，他竟然不必站起来走动，只要心思一动，贝壳自然就会飘起来随着仆从向前。而看别人的表情，这似乎就是政务官平时的做派。
懒，太懒了。
谢祈一边痛斥着这奢侈懒惰的行为，一边美滋滋地指挥着壳子跟上前方的人鱼，前往海王的宫殿。
他心里牵挂着岸上的路煜明，更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一切疑问，也只有见到海王才能解开，谢祈只好压下复杂的心思，专心跟身边的人鱼聊天套话。
说好了要来这里树新风的。可是谢祈想了想，依然觉得《海的女儿》并不是一个过于陈旧的故事，树什么新风？
一个勇于追求爱情的女孩，愿意打破一切禁锢和传统，去追求想要的未来，最终善良地为了自己的所爱牺牲，完全无可挑剔的故事。
谢祈可喜欢了，完全不知道需要树什么新风。
他一路打探加观察，发现海国也并非一个传统落后的国度。这个在海底传承千年的国家，发展并不输给陆地国家，他们一样拥有自己的城市、村庄、完整的政务机构、便捷的交通……
除了深海里的鱼仗着别人看不太清，长得千奇百怪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谢祈抚摸着自己的小心脏，跟刚才吓到自己的人鱼点头打了个招呼之后，如是说。
没什么可怕的，人家照样很有礼貌。
只是长了个鱼头人身罢了。
很快，谢祈就到了宫殿，等在里面的海王立刻一甩尾巴，迎了出来：
“太好了，我可怜的政务官，海神保佑你，从那邪恶的人类手里逃了出来！”
谢祈：“？？？”
大概海底的生物都是这样热情简单，海王对着自己的政务官毫不见外，几句话就吐露了谢祈莫名被运回来的实情：“自从你的侍者告诉我们，你不幸失踪的消息后，我就派出了巡逻队满海域侦查——”
海王一挥手指了指周围，谢祈便跟着看过去。
嚯，真实的虾兵蟹将！
谢祈立刻联想到路煜明说的“蛤丞相”，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海王意会错误，忙挤了挤眼睛，说：“你知道的，找寻你的本体，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千万不要不好意思，你是我最倚重的大臣，没了你，叫我可怎么办呢？
“最终，还是让我们找到了你——该死，你竟然被邪恶的人类困住了！”
旁边一只正忙着记录的梭子鱼跟着海王义愤填膺起来：“那样小的屋子！竟让尊敬的政务官大人睡在那样小的屋子里！该死的人类自己却住着大房子。果然，他们都是不坏好心的、精明过头的家伙！”
“就该警惕那些人类的！也许您就不必受苦了！”
一时间，宫殿里响起许多对人类的痛斥。
谢祈明白了。正是如此，海国才在夜晚人类熟睡的时候，将他偷了回来。
“诶。”谢祈叹了口气，想为路煜明辩解一下，“那个人类救了我，您千万不要误会。”
海王抹了抹眼角，听到这话突然愣住了，问道：“救你？从哪里救了你？餐桌上吗？”
看来，海王自己也对政务官在人类世界的身份非常了解。
“那还不是怪那些人类！”最后，还是一锤定音道。
谢祈：……
对不住了路总，劝不过来。
海王拉着谢祈，发表了一串关于《人类在兰特梅里斯海域过度捕捞的危害性》及《论一个精明的人类是如何耍弄老实的海国居民的二三四五条》等内容，中心思想是显然的——
希望他在人类世界遭了难的政务官，下次一定要警惕些。
谢祈几乎要听睡着了，这才被海王放开，允许他在宫殿里自由活动，也叫那些关心他的鱼们多瞧瞧他。
看着海王拿起自己的三叉戟，摇着尾巴离开，谢祈突然灵光一闪，自己是不是可以先去找海公主爱丽儿聊聊？
也许她能找到机会，去海面上时让自己跟路煜明通上话。
谢祈往公主们住着的地方飘去。
那里住着海王六个美丽的女儿，此刻，她们正在属于自己的花园里整理、布置着。
谢祈路过了五位公主的小花园。毫无疑问，每一个花园都是美丽的，她们有的用珊瑚和海草编织出漂亮的小城，有的是美丽的水底花园和秋千，还有若干其他的装饰，令谢祈开了眼。
只有小公主的花园不一样。那里十分简单朴素，唯有一个破旧的人类雕塑立在中间，被公主用珊瑚和贝壳装饰着。
看到谢祈向小公主的方向游去，两位姐姐担心他看到人类的雕塑会害怕和生气，赶紧凑上来劝道：“不如咱们去大花园里转转？好久没见你了！”
“就是，父亲说你被人类掠走了，可真把我们吓了一跳。那些该死的人类，就该叫他们被海神惩罚，要不咱们去别地方转转。”
可这些都没阻拦得了谢祈向小公主爱丽儿那边游去，两个姐姐无奈地对视了一眼，继续回到了自己的花园。
“你回来了！”爱丽儿正用小剪子快乐地修剪着雕塑头上的珊瑚花环，转头看到谢祈，开心地说。可看到手下的人类雕塑，想到谢祈刚刚的遭遇，她也有些迟疑，一甩尾巴游到前面，将雕塑藏在了身后，“真高兴，你看起来精神很好。”
谢祈眼含激动地看着眼前的小美人鱼。
小时候，他第一次听到她的故事，还是在母亲怀里。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悲剧的童话。在这之前，每个童话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为什么只有小美人鱼化成了泡沫呢？尽管她的灵魂在天堂永生，但幼小的谢祈心里，已经意识到那不过是一个缥缈的美好希冀。
长大后他才懂得，原来遗憾才是一个人一生的主旋律。
“我……”谢祈颤抖着说出话来，却有些语塞。他看了看爱丽儿背后的雕塑，最终微笑着说，“你布置得很漂亮。”
没什么好说的。
尽管遗憾才是一生的主旋律，但为了梦想而选择别人眼中的遗憾，对自己来说，就不是遗憾了。
爱丽儿回过头，又转过来看看谢祈，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谢祈低下身子，将雕塑腿上贴着的小白珊瑚取下来，放在了脚上，回头说道：“只是有点错误。人类是没有鳞片的，但他们会穿鞋。”
爱丽儿还很年幼，她才满15岁，并没有见过人类。听到谢祈的话，顿时忘记了刚才的想法，也甩甩尾巴趴下来，好奇地说：“怎么会没有鳞片呢？姐姐说没有鳞片是丑陋的象征，不过你也没有鳞片，依然很好看。鞋……鞋又是什么？”
“鞋是用皮子或者布料制作的，他们套在脚上，避免脚受伤。”谢祈耐心地解释着。
“那他身上穿着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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